23

不是節假日,省博的游客并不多,沈硯行穿過一個個門,終于站在了館長辦公室門前。

他擡手敲了敲門,聽到裏面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進來。”

“梁伯伯上午好。”沈硯行推開門進去,禮貌的道了聲好。

梁館長見是他,便放下了手裏的筆,笑着問道:“不是周末,怎麽過來了?”

“剛從省廳看過曹老師回來,順便來看看。”沈硯行自動接了杯水,然後拉了椅子在梁館長對面坐下。

梁館長隐約聽說過曹望年,也知道他和沈硯行之間的關系,關切道:“怎麽樣,你沒不舒服罷?”

“沒事兒,就是很久沒去看他了,一時興起。”沈硯行喝了口水,笑着搖搖頭。

梁館長點點頭,然後就聽他繼續道:“梁伯伯,我聽說你以前曾經給一個叫方鶴的人鑒定過一個筆洗,康熙朝的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真有這回事兒麽?”

原來梁館長就是梁骞,先前辜俸清提到的那位大師,是沈父沈兆軒的同門,是蜚聲國內外的漢史學家,也是有名的鑒寶大師。

他想了想,又沉吟半晌,點點頭道:“是有這麽一件筆洗,大概是五六年的夏天罷,他通過熟人找到我,那只筆洗質地非常好,應該是宮廷舊物,我記得故宮博物院藏了一件。”

頓了頓,他吸了口氣道:“怎麽,那筆洗出事兒了?”

“不見了,被人調包了。”沈硯行把從辜俸清那裏聽來的消息告訴他。

梁骞聽完一陣捶胸頓足,“這可是國寶,怎麽就不見了,要是流落海外,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家了!”

沈硯行點點頭嘆了口氣,想安慰兩句,話還沒出口,就見他沖自己連連揮手,“出去出去,一來就給我帶個不得了的壞消息,趕快走!”

“……行行行,我就先走了,您保重身體。”沈硯行無奈,只好起身離開了館長辦公室。

到了一樓展廳,見到熟悉的工作人員,寒暄了幾句,又在幾個展館裏随意走了走,眼看着午飯時間都要過了,他才慢悠悠的從博物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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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路邊的小面館裏吃了碗大排面,然後騎了輛共享單車,一路慢悠悠像游玩似的回到延和居。

延和居裏只有莫桦,他四處看了看,“穆牧人呢?”

“後院兒裏給旺財洗澡呢。”莫桦伸手往背後一指。

沈硯行愣了愣,“怎麽了,還沒到洗澡的日子呢它。”

莫桦仰了仰頭,無奈道:“誰知道它怎麽把自己弄了一身水,穆牧幹脆給它洗了。”

沈硯行失笑,越過她也回了後院,只沿着廊沿下走着,隔着半個院子看角落裏蹲在地上等穆牧給它洗澡的旺財。

旺財有個習慣,洗澡一定要在院子裏,不分春夏秋冬,天氣熱還好辦,冬天怕它冷着,沈硯行只好讓穆牧接了熱水給它洗,洗完之後立即吹幹。

他已經不知第幾次嘆氣,養着它,跟養個祖宗似的。

他用小指撓了撓鬓角,雙手抄在口袋裏回了屋。

房子是老房子改造過來的,沈硯行并未将它裝修成他喜歡的現代簡潔風,仍然是以古典裝飾為主的中式風格,一樓以富貴花開隔斷隔開了客廳和飯廳,一水全是紅木家具。

入門即可見紅木羅漢床,床上鋪了牡丹花開紋的墊子,置一小炕幾和一對靠枕,羅漢床兩側是紅木沙發和矮幾,是待客的地方。

在門口處轉了個彎,往裏以隔斷隔開的飯廳旁邊是上二樓的樓梯,他上了樓,推開自己的卧室門,整個人往床上一滾,呼了口氣,沉沉的睡去。

只是卻睡不安穩,好像聽見有小孩子的哭聲不斷傳來,間中夾雜着風鈴清脆的叮叮聲,還有隐隐約約的琴聲從風中傳來,無端的有些詭異。

漸漸又有說話聲傳來,有些飄忽不定,慢慢就變成了男人陰森低沉的大笑,美杜莎睜開了眼,只有血紅的光彌漫在天際。

他猛的一抖,用力睜開眼,卻只看見屋頂上喜鵲登枝圖案吊燈,那只正回首顧盼的喜鵲忽然就讓他覺得有些眼花。

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他一手把橫在胸前的被子拉開——這是導致他噩夢的元兇。

沈硯行嘩啦一下從床上坐起,伸手扒拉了下頭發,轉頭看向床頭櫃,時間才過了半個小時。

他下了地,赤着腳走到窗前,從那裏看向樓下院子,就見旺財正在甩頭,一身長毛甩得蓬松,像頭獅子。

忽然就想起了葉佳妤,她每次都喜歡捧着旺財的頭用力揉搓,她面對它,仿佛是看一個珍貴的寶貝,打從心底裏趕到愉悅。

那樣單純不摻雜雜質的喜悅,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過了,她幹淨得令他有些望而卻步。

可是,越是身處黑暗,就越是向往光明,人性總是得隴望蜀,越來越貪婪。

“莫桦,我出去了啊,你早點回去,旺財讓穆牧喂罷。”他拎了車鑰匙,一邊交代一邊往外走。

知道他有飯局,莫桦以為他和平時一樣,随口問了句:“又和辜警官他們去聚餐啊?”

沈硯行失笑,“你辜警官還在值班呢,我和佳妤還有她同事去。”

莫桦應了聲哦,随即驚訝的望着他,“……佳妤?”

她想問什麽,可是老板已經走出了門外,腳步快得才一會兒她就看不見人影了。

到了世貿大廈,泊好車,他看看時間,還不到六點半,于是到一旁的咖啡廳去等着,将地址發到了葉佳妤手機上——他早就借着接送的機會要到了葉佳妤的各種聯系方式。

葉佳妤收到他的信息,頻頻催促磨蹭的楊洛,“哎呀你快點,沈老板都等着了,我們要遲到啦!”

“好啦好啦。”楊洛一路小跑着去開自己的車,“和朋友吃飯而已,你搞得像相親做什麽。”

葉佳妤愣了一瞬,連忙把頭從車窗外縮了回去,只覺得耳朵有些發燙。

新開的店叫“糧倉”,主要是西北風味,四個人坐在靠窗的卡座裏,葉佳妤打開了小型攝像機,對準了正在點菜的楊洛。

“大家好我是洛洛,今天呢帶大家來新開的糧倉進行探店,這裏主要是西北風味的美食,菜單上……”楊洛先是對着鏡頭揮了揮手,然後介紹着菜單,點完菜之後又說了幾句店裏的裝飾。

這是沈硯行第一次參加到美食類視頻的拍攝中去,因為這視頻和自己沒什麽關系,他還刻意的将身子往後仰了仰,以避免不小心入鏡。

菜上來了,其中有一道西夏石烤羊引起了沈硯行極大的興趣,呈菜的服務生介紹是以一塊厚約兩公分的削平的祁連山石板用木炭烤制的。

将去骨羊肉洗淨,片成薄片,貼在烤熱的石板上,用瓦盆扣蓋,各種調料研成碎末,加食鹽和料酒攪拌均勻,羊肉邊烤邊撒調料,直到烤熟呈金黃色。

味道是椒麻口的,入口鮮嫩酥香,是西北地區特有的美食。

幾個人都對這道菜贊不絕口,雖然價格比其他菜都高,但用料十分紮實,羊肉選的是上腦和大小三叉肉,筋膜剔淨,片成大薄片,厚薄均勻長短刷齊。

沈硯行笑道:“在遠離大西北的h市能吃到這麽好的石烹菜,實在是意外之喜。”

這道西夏石烤羊是以石烹法烤制的。石烹之法起源于石器時代,那時人們用石器做成簡單的生産工具和生活用具,其中也包括石上燔谷,《古史考》雲:神農時,民食谷,釋米加燒石上而食之。

據有關史料記載,石烹法有二:一是将燒熱之石塊放入盛水的容器中,使水沸再使食物熟之,二是将石燒熱,食物直接放在石上而制熟。

很明顯西夏石烤羊就是用第二種方法,楊洛嘆道:“果然是古風猶存。”

孟孟咬着筷子好奇的打量着沈硯行,“沈老板懂的真多。”

“雕蟲小技,獻醜了。”沈硯行笑笑,将一筷子青菜夾到葉佳妤的碗裏。

葉佳妤愣了愣,有些不情願的吃了,沈硯行用眼角餘光掃了她一下,微微露出些笑來——他就發現了,葉佳妤不愛吃青菜。

每道菜都嘗過評價過了,楊洛暫時将攝像機關了,“這樣大家吃得更開心些。”

飯吃到了一半,沈硯書忽然打了電話過來,沈硯行有些納悶兒,問了才知道他是問自己要不要吃蛋糕。

“不年不節又沒人生日,你買蛋糕做什麽?”他停下筷子,扭頭看了看窗外。

沈硯書嘆了口氣,聲音壓得低低的,“你說呢,我約人吃飯,結果被人帶到烘焙工作室來了。”

“哦……”沈硯行忍不住笑了起來,長長的哦了一聲,充滿了調侃和幸災樂禍。

沈硯書沉默半晌,“你在哪兒呢?媽說你沒回去吃飯。”

“……哦。”他這聲哦應得短促,熟悉的人能聽出些不好意思來,“跟佳妤還有她兩個同事在外面吃飯。”

“……嗯?哦哦。”沈硯書似乎愣了愣,然後咳了聲,“方便讓我們打聲招呼麽?”

沈硯行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多問,只把手機遞給了葉佳妤,“我哥,說和你打聲招呼。”

葉佳妤也覺得奇怪,可是電話已經在眼前了,她只好接過來,“……沈大哥好,吃了麽?”

“一會兒去,我一會兒帶蛋糕回去,明天讓阿行拿去店裏,你有空過去吃好麽?”沈硯書根本沒想他弟弟剛才可沒說要不要吃這蛋糕,只滿心想着,老弟,哥哥已經很努力在幫你啦。

葉佳妤愣了愣,然後忙道謝,就聽沈硯書繼續道:“佳妤,一會兒讓阿行送你回去,我剛聽說昨晚省醫院來了個姑娘,是在附近酒吧跟個外國人喝了杯就醉了然後服務生通知她家人送來的,跟來的還有民警,說是這姑娘被人下藥了,來的時候雙目緊閉,都昏迷了,又照ct又洗胃的,現在外面不安全,你也小心點兒啊。”

“……啊、好的好的。”葉佳妤聽得一愣一愣的,被人下迷魂藥這事她也就在電視和小說裏見過。

沈硯行坐得離她很近,沈硯書在電話那頭說的話他都聽見了,自然也看清了葉佳妤愣愣的反應。

他不由得無奈,從葉佳妤手裏拿過了自己的手機,“哥,你吓她做什麽,怎麽跟老辜一個毛病?”

“我這不是給你當護花使者的機會麽,不用謝。”沈硯書的聲音又壓低了,嘿嘿笑了兩聲,不等沈硯行講話就強行結束了通話。

沈硯行看着手機屏幕一陣無語,他自己的事還沒捋清楚呢就管別人,這都什麽毛病。

他收起手機,看了眼葉佳妤,見她好像沒什麽害怕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奇怪——小丫頭不是膽子很小很容易吓着的麽?

“你放心,我又不喜歡在外面喝酒,不會有事的。”葉佳妤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湊過來壓低聲音笑着說了句。

沈硯行才張了張嘴,就聽見楊洛道:“再拍最後一段啊,來來來,大家來跟觀衆朋友打個招呼。”

攝像機開了,已經放在了能看到四個人的地方,葉佳妤和沈硯行都沖攝像頭揮了揮手。

回去的時候,沈硯行到底有些不放心,“要不然……還是我送你罷,你在前面開我在後面跟着。”

葉佳妤忙搖頭擺手,“不用啦,沈大哥說的那些事我真的不會遇到的,我會很小心的。”

“大哥的意思,是讓你平時也要注意,尤其是跟陌生人交往這件事上。”沈硯行見她像是真的沒領會沈硯書話裏的意思,不由得失笑。

說完之後他還拍了拍葉佳妤的頭,動作極其自然。

葉佳妤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自己跟他之間怎麽就這麽熟了呢,都可以随便就拍她頭啦?

可是又不好意思問,只好晃晃頭,不滿的嘀咕了句:“不要拍我頭,又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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