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葉佳妤來去匆匆, 在延和居露了不到三分鐘的臉,留下了一個背影和一袋子東西。

“都是些什麽?”沈硯書好奇的拉了拉袋子。

沈硯行順着他的手打開袋子,從裏往外掏出一包臘腸,一袋子紫皮糖,一袋子紅糖麻花, 他看了眼,袋子裏頭還有其他東西, 大概是些別的糖果零嘴。

顧聿銘也在一旁看着,他有些疑惑, “剛才那位……是沈先生的女朋友?”

沈硯行一愣,僵在那裏半天沒說話,沈硯書失笑,“哪裏, 是個普通朋友, 我倒是希望這只是暫時的。”

“……我們去書房罷。”沈硯行回過神來, 将東西又一一放回袋子裏,轉頭去尋莫桦, 讓她看着怎麽處理這些東西。

沈硯書挑挑眉, 引着顧聿銘先往後院走, 進了一樓的大門,顧聿銘頓了頓腳, 站在門內牆邊上的門柱看了好一陣。

“這都老物件兒了罷, 以前留了蟲眼?”他叩了叩柱子, 又看看屋子裏的擺設。

沈硯行指了指客廳裏的各式家具, 扶着門板道:“這裏是老宅,都是些以前的家具,一直扔着沒用,後來我打算在這邊開店才重新找人翻新的。”

他一面說,一面引着倆人往樓上去,進了二樓的玄關,迎面是寬敞的客廳,客廳左邊電視櫃旁邊有個門,一推,進去就是沈硯行的書房。

書房依舊是中式的,桌椅一應是紫檀木打的,桌角擺了硯臺和筆架,易移動的複合式書櫃,顧聿銘随意打量了一眼,發覺書籍種類是五花八門,也看不出主人特別喜好哪一類。

牆上挂着一幅貴妃醉酒圖,旁邊一幅寫了“寧靜致遠”的書法,都是些很普通的東西,但顧聿銘湊近過去看了眼,畫的落款是沈老爺子,書法則是啓功老先生的。

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不同的兩個人,即便擁有一件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東西,也還是有區別的,啓功先生寫的“寧靜致遠”和路邊随便買的到底差別巨大。

沈硯書招呼他坐,然後看着沈硯行蹲在地上翻櫃子,“你早前不是挂在牆上的麽?”

“我尋思着讓爺爺給我換一個。”沈硯行從櫃子裏拿出一卷畫軸來,将軸套摘下,嘀咕了句。

他将卷軸打開,看見個“天”字,就朝着顧聿銘道了聲:“就是這幅了,顧總要是要裝框,得重新裝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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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了。”顧聿銘接過來打開看了眼,“對,就是這幅,可算找到了……”

沈硯書眉頭皺了皺,“你怎麽一定要這幅,別的不行麽?”

“你們不知道哇,我們那個委托人家裏也有這麽一幅一模一樣的,是你們家老爺子早年寫的,約莫有二十多年了罷,這次改造之前發現已經因為原先裝裱就不大好,房子又嚴重返潮,一下全都壞了。”顧聿銘輕嘆了口氣。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正巧,他家祖籍也是h市的,所以我才想着跟老爺子求一幅墨寶。”

“其實這幅跟他們以前的那幅已經不一樣了,這幅是去年老爺子才給我寫的。”沈硯行笑着挑挑眉。

顧聿銘愣了愣,随即笑了起來,連連點頭應是,神色間又有些躊躇,似乎欲言又止。

“你拿去用罷,沒聽剛才阿行還嘀咕說讓老爺子給換個新的麽。”沈硯書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猶豫什麽了。

顧聿銘不好意思的笑笑,雖然老爺子是沈家兄弟的祖父,這幅書法在他們看來或許十分普通,可是事實并非如此,更何況他剛剛才收了沈硯行送的茶具和陶馬。

沈硯行笑笑,“若是顧總覺得不好意思,不如幫我看看我這裏有沒有哪裏需要改造的?”

顧聿銘沒法,跟着他往書房外走,在二樓的空間裏走了一趟,三個房間兩個衛生間,一間書房一個客廳,都是很寬敞的,即便是多年前開店時改造的,如今看來也沒什麽問題。

他只得笑着搖搖頭,“我看着也沒什麽好改的,要改也是等你的孩子出生之後了。”

一個家庭如果有了孩子,在孩子七歲之前,居住空間可能會需要一些改變,才能更好的适應他的成長。

“當年是請了一位日本的設計師,質量是沒問題的。”沈硯行又笑笑,“但再好的裝修也不可能用一輩子不改變,所以我得送你個人情,日後好請你幫忙。”

顧聿銘笑着點頭,“那好罷,其實說實話,我有種預感,以後我怕是還需要麻煩你……都中午了,我請你們吃飯去罷?”

“行啊,走罷。”沈硯行立刻點頭,他知道顧聿銘此刻一定是極不好意思的。

三個人下樓出門,還沒走到文玩街的馬路上,辜俸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沈硯行聽完,舉着手機道:“顧總,真抱歉,這頓飯我是吃不成了,朋友那兒有事需要幫忙,我得過去一趟。”

“怎麽了?”沈硯書忙問道。

沈硯行搖搖頭,“老辜那有件東西讓我過去看看。”

他頓了頓,別過頭在沈硯書耳邊飛快的低聲道:“丢了件祭紅,但上頭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祭紅,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硯書聽見他說出“祭紅”二字,瞳孔立即一縮,當下就決定要和他一起去。

于是他便對顧聿銘道:“聿銘你看,咱們都是熟人,不差這一頓飯,要不咱們下次再聚?”

看樣子他們朋友遇到的事很重要,顧聿銘也不欲耽擱他們時間,便應道:“行,我也先回去交差,今天真是特別感謝你們幫忙,替我多謝老爺子。”

三人就此作別,顧聿銘立即動身返回s市,而沈硯行和沈硯書則立刻趕往省廳和辜俸清碰頭。

兄弟倆一個溫文儒雅,一個內斂俊秀,容貌并不相似,可卻有着相似的氣場,見者很容易就分辨出他們是兄弟,他們一出現在特案組辦公室裏,立即就吸引了各處而來的目光,尤其是小警花們的。

“沈二你來了。”辦公室裏細微的躁動引起了辜俸清得注意,他一擡頭就看見了進來的人,愣了愣,“喲,沈大也來了。”

沈硯書無奈的閉了閉眼,說實話,他的名字多好聽,一聽就溫文爾雅的,被叫一聲沈大,怎麽聽都有些別扭,要不是看在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份上,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的。

見他無奈,辜俸清嘿嘿一笑,招手對他們道:“你倆來看看這個。”

沈硯行大步走到他身旁,低頭看着電腦屏幕上的照片,那是一個猩紅色的梅瓶,美人肩線條優美圓潤,瓶口至頸部留白,保存得極其完好,好似美人端立。

“哥,你有沒有覺得……”沈硯行看了幾張梅瓶的正側面照,轉頭問沈硯行,“有點像故宮那件?”

沈硯行面色嚴肅,“是很像,但那件被重重保護,是不可能輕易丢失的,而且……”

他伸手指了指瓶上那圈留白,“那件的留白可沒這麽多。”

“那件只有瓶口一點點留白。”沈硯行點點頭,“找找看有沒有底部照片。”

他一面滾動鼠标查看照片,一面問辜俸清:“誰跟你們說這是件祭紅的?”

“你們來之前,打擊文物犯罪專項辦公室的同事來看過,說這是件祭紅。”辜俸清聳聳肩,“這東西的主人是馮淼,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件祭紅,你認識他麽?”

沈硯行手頓了頓,“認識,但不熟,就一起吃過幾次飯,他怎麽了?”

“他死了,所有藏品只丢了這一件,我們初步懷疑跟前幾天那件連環殺人案有關。”辜俸清無奈。

沈硯行心頭一動,“其他的案件也有丢失東西的情況麽?”

辜俸清搖搖頭,“這倒沒有,其他幾個死者都沒有丢失東西,但是作案手法有共同之處,我還不能告訴你。”

沈硯行點點頭,将注意力繼續放回照片上,繼續往下翻,終于看見了一張梅瓶底部圖片,沈硯書看見,驚訝道:“玉璧形底,康熙朝的?”

沈硯行沒做聲,只是把所有能看到的的梅瓶圖片都看了,然後轉頭對辜俸清道:“我剛才忘了告訴你,你說的認識馮淼的人都知道,是外行人以為他真有件祭紅,馮淼當初被打眼,花了祭紅的錢買了件郎紅,雖然這件郎紅也值錢,但不能否認他看走眼的事實,只是圈內人不往外說罷了。”

辜俸清一愣,下意識去看沈硯書,只見他點點頭,表示贊同沈硯行的話,“所以,馮淼丢失的這件其實是郎紅釉梅瓶。”

“你看這裏,瓶子口沿下露出白色胎體,這叫脫口,是郎紅典型特征,還有這裏,底足有一環深褐色的積釉,這是垂釉,但流釉不過足,符合郎紅瓷的脫口垂足郎不流的風貌,但是祭紅呢,基本是色不脫口,釉不垂足,器口與足根處都會有醒目而地道的燈草邊,這個就沒有……”沈硯行指着電腦上的圖片,耐心的給圍攏過來的特案組隊員們解釋。

“但這件雖不是祭紅,卻依舊十分珍貴。一般郎紅瓶多為圈足底,底部施釉,足內白釉泛黃有細碎開片,即所謂米湯底,無款,但你們看……”沈硯行找到那張底部照片,“這是玉璧形底,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文物研究叢書·瓷器卷·清代》第42頁,編號25,注錄一件清康熙郎窯紅梅瓶,比這個大,說明也顯示‘玉壁形底’,還特別注明說康熙郎窯紅梅瓶十分罕見,故彌足珍貴。”

沈硯書點點頭,補充解釋道:“玉壁形底是康熙時期的工藝特征,在同時代的其他立件器物中很常見。”

他們的說法引來了衆人的驚訝,沈硯行他們不欲耽擱人家辦案,到底只是兩個外人,有很多事不适合在場。

于是便很快告辭離開,走出公安廳大門時,沈硯書還嘆了句:“這瓶漂亮,就這麽不見了,挺可惜的。”

沈硯行點點頭應了聲是,心裏忽然迷雲密布。

早前方鶴案丢的那件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也是康熙年間的東西,這件郎紅釉梅瓶也是,這二者之間到底有沒有關聯呢?

他想不明白,卻又有疑慮,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想得太多了。

“咱們現在去哪兒麽?”已經是下午了,午飯都沒來得及吃,沈硯書按了按空虛的胃。

沈硯行想了想,“去市場罷,那邊有家牛肉面不錯。”

沈硯書沒意見,等到吃完了牛肉面出來,看看時間不早不晚,哪兒不合适去了,但回家又還早得很,于是決定在周圍逛逛。

繞過一條馬路,他們看見不遠處有一群人圍着,行人都邊張望邊從他們旁邊走過,一時覺得好奇,不約而同的往那邊走。

沒想到走近之後發現是熟人,葉佳妤正站在一旁,一手拿着一疊紙,一手拉着個孩子。

“佳妤?”沈硯書先喊了她名字,有些驚訝。

葉佳妤忙回過頭來,見到他們倆也愣了愣,“你們……怎麽也在這邊啊?”

沈硯書笑笑,“剛在附近吃完面,溜達一下。”

“這是在拍什麽?”沈硯行好奇的往裏看了一眼,只看見被圍起來的場地裏站着一對新郎新娘打扮的男女,周圍還有穿着伴郎伴娘服的,手裏拎着一籃子花瓣。

葉佳妤轉頭看看,笑道:“在拍一個婚禮現場,半天了,還是沒好。”

她有些無奈,仰了仰頭,又蹲下去對小朋友道:“糯糯,你記得阿姨教你的那句話了嗎?”

小姑娘四五歲的樣子,穿着紅色的裙子和小靴子,乖巧的點點頭,“記得了。媽媽,新娘子為什麽會哭?”

“嗯對,真棒。”葉佳妤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笑着哄道,“等你拍完了,阿姨帶你去吃酥餅好不好?”

小姑娘咧開嘴笑,高興的抱了抱葉佳妤的腿。

沈硯行驚訝,“你這是哪裏找來的小姑娘?”

“楊洛的外甥女兒。”葉佳妤應道。

小姑娘扭頭看看他,又看看沈硯書,問道:“你們誰是葉阿姨家的叔叔?”

倆人一愣,半晌才明白她這是在問誰是葉佳妤的男朋友,一時覺得好笑,葉佳妤則有些尴尬,紅着臉道:“糯糯,該你了,快過去。”

小姑娘應了聲好,轉身就噔噔噔跑到她的姑姑身邊去了。

沈硯行側頭看她,見她臉上紅暈未褪,突然就有些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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