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這頓飯美名其曰是替沈硯行和葉佳妤慶祝, 因此莫桦簡直使出了渾身解數, 滿滿一桌都是好菜。

因辜俸清等人還要開車回去,慣例是沒有酒的, 但大家照樣吃得開心。

只是辜俸清看看毫無知覺一件羞澀高興的葉佳妤,心裏多少有些陰影爬上來,若是沒有剛才說的那件事發生,他或許還能陪着單純的高興一場。

可現在……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只願什麽事都不要有才好。

“阿行,你認識那個叫何欽的?”沈硯書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辜俸清和馮薪俱是一怔, 匆匆對視了一眼,又一起去看沈硯書, 見他面色平靜,一時琢磨不通他想要做什麽。

接着卻聽沈硯行應了句:“是,見過幾面,他……讓我印象深刻。”

沈硯行面上飛快的閃過一抹不屑,辜俸清心裏一動,雖然不好當着葉佳妤和莫桦的面讨論其他,但聊聊何欽,還是可以的。

于是他把目光又投向沈硯行,“長得特別醜, 而且醜得特別有特色?”

“哪有你這樣說人家的, 萬一是特別好看呢?”馮薪無奈的看看他。

沈硯行搖搖頭, “不醜, 就是一般人, 硬要說……那是嘴大了點。”

葉佳妤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并且越笑越大聲,沈硯行無奈的看看她,“你又想到什麽了?”

葉佳妤見一桌人都停住了筷子驚訝看着自己,笑聲一頓,好容易才喘過氣來,“我突然想到……想到了電視上的香腸嘴,你們知道麽,就是那種……那種很厚的,很粗的,像熱狗腸……”

“行了行了,知道你說的是哪種了。”莫桦哭笑不得的把一塊肉塞進她嘴裏,“你也真是想得多了,老板說的這個何欽不是你說的這種大嘴。”

“啊?不是啊……”葉佳妤歪着頭看看她,又看看沈硯行,然後點點頭。

沈硯行眉頭一跳,這語氣聽着……怎麽這麽遺憾吶?

“何欽生得國字臉,中等身材,樣貌普通,不過我曾聽人說他的太太長得很漂亮。”沈硯行夾了一筷子蒜蓉白菜,低着頭吃得慢條斯理。

沈硯書問他:“你怎麽認識他的?”

沈硯行皺了皺眉頭,竟是一時想不起第一次見到何欽是什麽時候了,于是沉默了下來。

坐在最邊上的穆牧正邊吃飯邊用腿去逗旺財,這是他最常幹的事,此時他動作頓了頓,然後替他老板回答了問題,“是六年前在省圖的一次書畫拍賣會上,當時有幅啓功先生的書法,老板想拍,結果那何欽跟他搶。”

沈硯行總算是想起來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然後搖頭失笑,“我想起來了,後來我看着價格實在太高,就不跟他玩兒了。”

“最後拍了多少?”沈硯書有些好奇。

穆牧哈哈笑了聲,“五千萬!”

對于啓功先生的書法,五千萬的拍價不算什麽,但對于沈硯行來說,一則他是沒這麽多錢的,二來他舉牌不過是一時好奇,啓功先生的書法沈家也藏了有幾幅,要說多執着到也不至于。

葉佳妤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我怎麽聽說在拍賣場,真正的買家是不出面的?”

“的确大都是通過代理人,但也不乏我和何欽這種喜歡親力親為的人嘛。”沈硯行點點頭,把一個雞中翅夾給了沈硯書,他哥從小到大都愛吃雞翅。

葉佳妤顧不得再去問何欽的事,轉頭眼巴巴的看着他不說話,當着所有人的面就扁了扁嘴。

沈硯行只看了她一眼就将她心思看穿,熟稔的将一塊小炒肉放到她碗裏,“何欽他們家身家豐厚,又自诩收藏家,當然舍得出錢,不像我是個窮光蛋。”

“你敢不敢把你這的東西送我一件拿去賣了?”辜俸清呵了一聲,冷冷的睨着他。

沈硯行忙搖搖頭,“不敢不敢,我怕你要少了我會賠錢。”

葉佳妤吃了那片小炒肉,沒去聽他們倆的鬥嘴,只皺着眉不知在想什麽。

“吃飯呢,你發什麽呆?”莫桦用筷子頭敲敲她的手背。

葉佳妤猛的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何欽是誰了!”

馮薪失笑道:“剛才不是說了他是誰麽?”

“不是,我知道他老婆是誰。”葉佳妤忙解釋道,“他老婆是個網紅,小莫記不記得網上有個叫棗棗的網紅?”

所有人都愣了愣,一時竟是沒人想得起她說的是誰,葉佳妤見他們都不說話,忙把放在一旁的手機拿起來,翻出了一個人的微博來。

“就是她嘛,不是很多人都吹她多漂亮多優雅麽?”她把手機遞給其他人傳看。

莫桦倒是想起來了,啧了聲,“是她啊,之前我還看過一篇很長的吹捧她的文章呢,說她是中央美院畢業的藝術高材生,還有哥大的留學經歷,跟她的丈夫一見鐘情,是個很有藝術氣息的優雅貴婦。”

葉佳妤能點頭,“對對對,就是她,但其實我們都知道她原本是個小三啊,在美院的論壇上,她還和人家争呢,說她和劉琦是真愛來着。”

“你們說的是什麽啊?”辜俸清很驚訝,不是在說何欽麽,怎麽又說到誰當小三上去了?

沈硯行無奈,“她們是在說何欽他老婆,當年跟美院一個教授發生了婚外戀,借着那個男人當跳板去了哥大留學,鍍了金回來後搭上了何欽,趁機甩掉情夫然後嫁入豪門,完成了人生的華麗轉身。”

辜俸清聽完老長一段話,覺得頭有些暈,“這豪門情史都這麽複雜麽?”

“有什麽出奇的,你忘了方鶴那個妹控?”沈硯行冷冷的笑了聲。

辜俸清苦笑着搖搖頭,“他那不單是妹控了罷?”

葉佳妤點點頭,作為有兩個哥哥疼愛的小妹妹,她覺得自己很有發言權,“疼愛妹妹和想把妹妹當禁脔可是不一樣的,他那叫變态。”

衆人不由得笑開,旺財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沈硯行背後,正扒拉着椅背用兩條後腿站了起來,呼哧呼哧的吐着舌頭,把大家吓得發出了一陣驚叫。

沈硯行面色一沉,招呼穆牧道:“把它帶走拴起來,才放開鏈子幾天,就想要造反了,以後吃飯不許放開它了。”

旺財被帶走不久,大家的飯也都吃完了,莫桦和穆牧收了碗碟放進洗碗機後,就告別了衆人,由穆牧送莫桦回去。

看看時間也已經不早,盡管很想和葉佳妤多待一會兒,可沈硯行還惦記着吃飯之前辜俸清說的随着何欽失蹤而不見了的那件耀州窯瓷器,他想确認是不是他認得的那一件。

“阿渝,天也晚了,要不然你先回去,免得爺爺擔心?”沈硯行站在櫃臺邊上,笑着看又開始去逗旺財的小姑娘。

葉佳妤停了手,蹲在地上扭頭笑道:“怎麽,這麽不喜歡我在這裏啊?”

“怎麽會,我巴不得你不要走了。”沈硯行笑笑,哄道,“我這不是怕天太晚了,你回去不安全,你家那邊其實挺遠的。”

葉家所在的別墅區環境清幽,交通便利,基礎設施也齊全,卻偏偏有個不好的地方,到了晚上商鋪都關門,住的人家又少,就顯出了冷清來,有時甚至有些吓人。

“好罷,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葉佳妤站起身,拍了拍手掌。

沈硯行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膀,“好啊,你要是不來,我就去接你。”

葉佳妤扭頭笑笑,看着他的臉,嘴唇動了動,最終擡手抱了抱他,“沈硯行……”

她聞到沈硯行身上極淺極淡的香氣,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聞到這種味道,仔細嗅嗅卻又不像是她認得的香水。

“嗯?”沈硯行知道背後的幾個人都在看他們,卻恍若不覺,擡起雙臂虛虛環抱着她的背。

葉佳妤吸了吸鼻子,“你用的什麽香水?”

“……香水?”沈硯行愣了愣,旋即回過神來,“是二度梅花,昨晚我在房裏點了香,可能沾到了罷。”

“二度梅花?”葉佳妤從他懷裏擡頭離開,拽着他的衣袖好奇反問了一句。

沈硯行點點頭嗯了聲,有條有理的給她解釋,“把制沉香打粉,又把幹梅花、幹側柏也打細粉,混合進沉香粉之中,少量松香與蘇合香碾細粉,以少量白芨汁先混松香、蘇合香粉壓成薄片,烘幹打粉,此粉與沉香、梅花、側柏混合的粉再混合,取适量白芨濃汁攪合成泥,制成香餅,陰幹後再焙幹,香氣淡雅,很适合在客廳、卧室和茶室使用。”

這種做工精細的香讓葉佳妤聽得一時怔住,“這麽麻煩的東西,你自己做的?”

“制香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足夠耐心就行。”沈硯行笑笑,“我那還有幾種熏衣服的,熏了衣服走起來衣袂飄香,那可是獨一份,你想不想試試?我教你用。”

到底是平時用的香水即便再貴也難免撞香,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呢,更何況葉佳妤又正好在對男朋友的一切都好奇的時候,沈硯行的話一下就戳中了她的癢處。

她眼睛一亮,忙應了聲好,沈硯行笑着摸摸她的頭,然後送她出門,又過了好一會兒才重返室內。

“舍得回來了?”辜俸清沖他揚揚眉,似笑非笑的調侃了一句。

沈硯行不置可否,“丢的東西有照片麽?”

沈硯書和馮薪不約而同的飲了口茶,然後看着辜俸清遞過來的手機,只見照片中一只外施青釉的瓷碗,碗內刻有嬰戲蓮花紋飾,一個肥胖的嬰兒戲于三朵蓮花之間,兩手腕各戴一手镯,神情憨态可掬。

沈硯行仔細看着那碗敞口、寬唇和圈足的形态,只見這碗刻花精細,畫面生動活潑,他點點頭道:“是那個耀州窯出的青釉刻花嬰戲紋碗,北宋晚期所制,是我在臨潼一戶農民那裏收來的,花了不少錢,後來何欽來我這裏看到,那時聽說他正巧老婆懷孕了,這圖案吉利,他喜歡得不得了,我就賣給他了賺了一筆。”

既然是北宋晚期的真品,沈硯行所說的賺了一筆必定不是小數目,但他們不在意他賺了多少錢,而是更關心這件東西竟然真的是從他這裏流到了何欽手裏。

辜俸清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連沈硯書也覺得事情不像之前想的那樣簡單了,“阿行,你覺得這件事是巧合,還是有人設計?”

“我偏向後者。”沈硯行屈起手指在桌上叩了叩,面色添了幾分凝重。

“我也這麽覺得,要不然怎麽可能這麽巧,方鶴案是我辦的,丢了寶貝我為了确認真假,一定會來找你,接着是馮淼和柳劍嵊,這次直接就是和你有關的東西,他們是把我也算在內了。”辜俸清冷冷的笑了起來。

沈硯行沉吟片刻,忽然道:“其實一開始他們就找上你了。”

辜俸清微微一怔,看了眼沈硯書和馮薪,然後聽見沈硯行繼續道:“馮淼的那件祭紅被人認出是郎紅,是我幹的,柳劍嵊那只銜芝卧鹿,也是我賣給他的,那是我做成的第一筆生意,十八年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完全沒想到沈硯行和馮柳二人居然有這樣的淵源,“不對啊,十八年前你還讀初中呢吧?哪裏來的東西……賣給人家?”

“跟人打賭贏的,輸的人不知道這是件寶貝。”沈硯行低眉笑笑,聳了聳肩。

沈硯行忽然深深吸了口氣,“所以那個時候你突然買了新的游戲機,就是這麽來的?”

“是啊,我也不太懂,只要了他幾萬塊,要知道真的是古董,我就再賣貴些。”沈硯行揮了揮手,神色輕松了許多。

他輕輕拍拍桌子,呼了口氣,“算了,先靜觀其變罷,到時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辜俸清和馮薪要走,沈硯書則決定留下過夜。

等他們走了,沈硯書回頭問他:“不告訴佳妤麽?萬一她被盯上了,我們會很被動。”

“先這樣罷,阿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他們暫時還不敢動她,葉銳淵兄弟倆都不是好惹的,洗得再白,有些人也不敢忘記葉老爺子的發家史,有必要時我會去找葉銳淵。”沈硯行很冷靜,他既然敢和葉佳妤在一起,就肯定想好了如果這個軟肋被人攻擊,自己要如何應對。

沈硯書點點頭,嘆了口氣,有些悵然,“是啊,有時候不知道的那個,反而最幸福。”

人世間的事,大抵都是難得糊塗,知道太多活得太明白的人,總要經歷更多的痛苦,以及花費更多的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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