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公主

一夜過去了，一個上午也過去了。周青躲在自己住處，不吃不喝，不言不行，甚至還帶着血跡的衣裳都沒換。

但她沒有出去，卻也沒有人上門來找她。

她是不後悔的，哪怕後來回憶起自己做的事，她害怕的渾身哆嗦且吃不下去飯，一躺下就夢到那黃列化為厲鬼來找她索命，可她也是不後悔的。

起碼，她知道阿嫣安全了。

至于她的任務，如果她因為殺了黃列而被賜死，阿嫣念及她救命的份上，也許不用大皇子，就能想法子弄死三皇子的。畢竟她為此事而死，她相信阿嫣不會那麽無情，還有蒙古大汗，他那麽疼愛阿嫣，肯定也要為她出一口氣的。

她死了，救了阿嫣，也把三皇子這個罪魁禍首推了出來，所以值得。

“采玉姐，你，你不走嗎？”門口一個小宮女拉了下采玉，輕聲說道。

采玉道：“我不走。”

她是大公主的貼身宮女，便是跟着大家一起逃了，只要大公主出事，她也跑不了。何況她真的不想走，大公主這麽可憐，從小沒娘，爹也不疼，一直都是她陪着的。

既然大公主這麽年輕便要死了，那她總得跟過去伺候着。不然大公主一個人到了陰間，多孤單啊。

小丫鬟往屋裏看了一眼，臉上現出猶豫之色。采玉擠出一絲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別管我，我是不想走也是走不掉，可是你可以。”

大公主幹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皇宮，大家都覺得，大公主這回要兇多吉少了。而即便大公主能保下一條命，她們這些伺候的人卻肯定罪責難逃的，自來便是這樣，主子犯錯，下人頂缸。

因此有門道的，便尋了門道跑了，而沒門道的，則都躲在屋裏頭哭。

這小宮女的表姐在皇後宮裏做女官，她卻是有去處的。因着平日裏采玉對她多有照顧，所以才來提醒一回，可見采玉态度堅決，也只好先顧着自己了。

小宮女匆匆走了，采玉探了口氣，進到門口敲了敲門，“公主，奴婢可以進來嗎？”

緊閉門窗的內室不見光亮，昏暗安靜的房間裏突然傳來聲音，周青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才木然的道了聲“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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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進門，看着呆呆坐在床沿的自家主子，眼睛一酸。這事兒主子确實做錯了，可是此時此刻錯已鑄成，她就算說主子也改變不了的。

“主子，你別怕。”她走到床邊，半蹲下去伸手抓住了周青的手，“不管是在哪裏，你都還有采玉呢，采玉跟着你。”

周青呆呆點頭。

其實心裏并沒有多麽害怕，她不懂政治，不懂皇家兒女代表什麽，而朝中大臣的兒女又是什麽地位。

她是現代人，她只記得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所以在她下狠手殺了黃列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反正她心裏清楚，這只是其中一個世界，她死了，也只是在這個世界死了而已，所以并不害怕死。

只不過，這等待的滋味實在難熬了些。

她問采玉，“阿嫣公主醒了嗎？”

她，有沒有問到自己呢？她會不會來看自己呢？如果她會來，那在她來之前，自己是不是應該先自殺？

可是自殺這種事，還真不是她周青可以幹出來的事情。

采玉搖頭道：“阿嫣公主沒醒呢，不過太醫已經說了，沒什麽大礙。不過三皇子方才被叫去了禦書房，不知道皇上會不會懲罰他。”

呵呵，那個渣爹嗎，還真不一定。

禦書房，永樂帝看了眼跪在地下的兒子，慢悠悠的拿起一旁的硯臺，比對了幾回，手上提勁，砸向了三皇子的額頭。

“啊——”三皇子大叫一聲，跪姿轉為半坐，手捂着額頭，很快的手下就有血一點點流了下來。

身體殘缺的皇子，是不能做皇帝的。三皇子雖然一直沒有敢去想那個位置，可是被自己的父親這麽一下子砸在額頭毀了容，斷了那小的幾乎不存在的希望，還是忍不住怒氣沖昏了頭腦。

“父皇！”他大叫道：“兒子到底做錯了什麽，您要這樣對我？”

想要害阿嫣的是黃列，殺了黃列的是大公主，和他可是半點關系都沒有。他既然算計了這事，想到了成功的好處，自然也算到了失敗的壞處，怎麽能不先把自己給摘出來。

可是他的父皇呢，居然不問，也不要他的解釋，這是直接就給他判了罪？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應該敢認。”永樂帝看着三皇子，淡淡的道：“這事，你去替你姐姐抗了。”

“什麽？！”三皇子渾身一僵，接着就是猛地往前撲到了書桌腳邊，跪好身體，挺直脊背，仰頭看着永樂帝，“父皇，您，您怎麽能……”

他滿眼驚愕與失望。他可是皇子，便不是嫡不是長，可他是皇子，是男兒，他的父皇是覺得，一個女兒比他這個兒子還重要了？

而且，明明是許周青幹的，他憑什麽背這個鍋！

永樂帝壓根沒興趣給他解釋，揮揮手，李福利忙上前攙扶三皇子，想送他出去。

“滾開！”三皇子大喝一聲，一把甩開了李福利。一瞬間眼裏就聚滿了淚，定定的看着永樂帝，哀求着：“父皇，您，您不能這麽對兒子啊。兒子，兒子難道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您這樣，您這樣……”

永樂帝一直淡淡的神色終于有些皲裂，看着這個三兒子，眼睛裏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老三，你整日跟在你二哥身邊上串下跳，實事也的确幹過幾件，我以為你沒這麽蠢的。”他說道。

三皇子委屈的心都苦了。

父皇這是要他給許周青頂缸，承認殺了黃列的是他，這是在害他啊！他要是答應了，才真的是蠢好嗎！

“父皇，您不能這麽對兒子，您不能……”他六神無主，轉了頭又去拉被他甩的差點摔倒的李福利，“李公公，父皇最聽您的話了，求求您了，您幫我勸勸父皇，讓父皇別這麽做。”

李福利臉色大變，一刀捅死三皇子的心都有了。他一個太監，憑什麽讓皇上聽他的，三皇子這是什麽意思，是在說他蒙騙皇上，耍弄政權嗎？

果然是個蠢的！

他噗通一下跪下，拉長了聲音喊道：“皇上，老奴……”

“行了。”永樂帝打斷他，“他一個蠢貨，你聽他的話做什麽。一把年紀了還跪，你的老寒腿沒問題了？”

“皇上……”依然是拉長了聲音，但李福利聲音裏透出了哽咽。好在皇上相信他，而且也關心他。

“來人！”永樂帝吩咐道：“把三皇子捂了嘴，壓回寝宮。另外招黃丞相父子過來。”

阿嫣直到午時才醒來。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嗓子幹的幾乎能冒出火，她咽了口吐沫，要了水。

侍女送了水過來。

她接過，咕嘟咕嘟喝了滿滿一杯，然後才猛然想起昨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她下意識的臉色一把，抓緊了衣襟。

侍女見她神色不對，猜到原因，小聲的道：“公主放心，昨兒晚上黃伴讀和大公主及時趕了過去，您并沒有受欺負。”

阿嫣松了口氣，然後咬牙切齒道：“這個黃列，我要去殺……”不對，她猛然停住，昨晚上那個時候她是有意識的，她驚愕的看向侍女，“那個黃列，他是不是死了？”

侍女點頭，道：“是，被大公主殺了。”侍女說完，自己也覺得身上冷了一些，那個文弱怯懦的大公主，她怎麽都沒想到，那居然是個說殺人就殺人的主。

許周青。

她居然殺了人。

而且，殺的還是黃列那個畜生。

阿嫣忙下床，随意趿拉了鞋子就往外跑。

“公主！”侍女追着出去。

“別跟着我，我去看下大公主！”阿嫣說道，匆匆跑遠，一路問了幾次人，才找到了偏僻之處的周青的寝宮。

然而她卻被攔在了門口進不去。

“讓開！”阿嫣沖攔着她的侍衛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蒙古公主，我來是要見大公主的！”

“公主，陛下有命，任何人不得見大公主。”侍衛板着臉回話。

阿嫣氣極，伸手就去推那侍衛。侍衛身姿如松，阿嫣小小的力氣根本撼不動。

“你到底讓不讓！”阿嫣大聲道。

侍衛道：“公主，還請您別為難小的。”頓了下，他又說：“還請公主明白，這裏是大許朝，這是大許朝的皇宮。”

大許朝，可不是你小小的蒙古。你在蒙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大許朝，若是皇上不給你面子，那你什麽都不是。

阿嫣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她立刻安靜了下來。盯着緊閉的大門看了一眼，轉身飛快的跑了。

她去找了蒙古大汗，“阿爸，那大公主為什麽會被關起來，為什麽我不能進去看她？阿爸，昨日裏我差點吃虧，是大公主救了我的，大公主即便是殺了那個黃列，那也是那個黃列該死，咱們得為大公主出頭啊！”

蒙古大汗自然很感激周青，可是感激歸感激，但心裏也有不滿。她膽子大，說殺人就殺人，現在卻弄得他們也被架了起來，這時候要說法說不過去，道歉更是不可能，不上不下的，可是難受的很。

他現在，都不敢去見大許朝的永樂帝了。

“阿爸……”見蒙古大汗沒說話，阿嫣也明白了，她小聲道：“是不是，咱們現在不能出面？”

那許周青，那許周青怎麽辦？

她可是救了自己的啊。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許周青怎麽會殺人，又怎麽會像現在這樣被軟禁起來。

她抓了蒙古大汗的衣袖，眼神軟軟的哀求着。蒙古大汗看他的寶貝女兒眼睛水潤，明顯是在強忍着眼淚，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頭。

“哪有父親不愛女兒的，你別擔心，大許皇帝不會如何大公主的。”他說道：“咱們再等等，等那黃丞相進宮了，阿爸立刻去禦書房見大許皇帝。”

“嗯。”阿嫣輕輕應着，抱緊了蒙古大汗的手臂，把臉深深埋在了他的衣服上。

心裏好難受，怎麽會這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