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公元九一五年初秋,梁國都城。
風吹過池塘,帶着幾分蕭索。枯黃的竹葉随風起舞,沾在孑然伫立的男子發間,流連不去。
似乎是承續了那個令他愛恨交加的人的品位,年輕梁王最近也開始穿起黑衣服來。與黑衣文将軍給人的清冷出塵印象不同,梁王日漸消瘦的高大身軀裹在這暗沉冷寂的顏色裏,整個人都變得陰郁了許多,充滿威脅感,令觀者望之生畏。
不知過了多久,成深終于決定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最偏僻的宮殿角落,青瓦白牆,圍繞着幾間狹小的茅舍,樸素得令人不敢相信它會出現在這裏。
守在院落外面的幾個宮人見了梁王,都畢恭畢敬俯首行禮。成深卻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邁步進入院門,直闖內室。
最裏側的房間裏,窗扉緊閉,奧熱得猶如盛夏的一角徘徊在此不曾離去。擱在地中央的兩只大炭盆中,白熾的火焰正熊熊燃燒。
成深掃了一眼擱在床頭的一副食具和其間已經冷透的飯菜,語調刻意地冷淡:“還是不吃?我勸你适可而止吧,這麽犟着有個屁用?反正外頭人只當你已經去國離家,沒人會想到來這兒找你的!”
被烏黑發亮的鐵鐐牢牢鎖在床檔上,文諾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依然倔強倨傲:“原本就沒有任何人會來。你就是殺了我,也沒人會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梁王誇張地仰天長笑,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淚花。
許久,他收斂起笑容,大手探進文諾敞開的領口,強迫少年袒露出右側肩頭。
深凹的鎖骨旁,潔白的肌膚上赫然是一個赭色的不規則疤痕,隐約可以辨出是一個“深”字。
“想激我?我怎麽會舍得殺死專屬于我的東西?你若死了,要我怎麽恨你?!”
男人的手指一路向下,移動到少年袍襟下擺,撫住他的大腿內側。少年身上,居然除了這件黑色短袍什麽也沒穿。
“也許,我該在這兒也烙一個記號。”
沉默的冰山終于裂開一道縫,少年憤怒地斥道:“你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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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深咧嘴一笑,用手惡意地在少年身上掐了一把,觀察着少年忍痛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答道:“沒錯,我是瘋子。從愛上你的那天起,就已經瘋得無可救藥。”
那個聲音絕不比炭火爆裂的聲音更大,卻還是引起了成深的警惕。他猛地回轉頭,渾身一顫,刷地拔出佩劍:“什麽人?”
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房間東北角的高個子年輕人坦然一笑:“真是讓我傷心啊,梁王陛下!才隔了幾個月,你就不認得我啦?不久前我們還曾并肩作戰過呢!”
“林、之、安?”梁王不确定地說着對方名字,劍尖紋絲不動,“你想做什麽?”
之安低聲笑道:“你說呢?”話音未落,已經揮舞着兩把樸刀沖上前來!
成深冷冷一笑,急退兩步,從容地揮劍迎上。
刀光劍影間,只看見兩人身形急速變化,速度皆是快得連他們是如何出招的都分不清。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只聽“嗆”的一聲長響,之安右手樸刀脫手而出,飛向半空。與此同時,成深的劍尖筆直斬向他的面門,被他一個激靈避開了,卻還是劃破了他的右臂。
“投降吧,鞣然人!”
被劍尖抵住咽喉,之安的臉上卻露出了歡欣的笑容,似乎方才聽到的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成深有些詫異,還要說什麽,卻忽然間發覺自己握着劍柄的手指已經酥軟無力:“這------這是怎麽回事?”
之安繼續笑着,緩緩推開雪亮的劍尖:“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在火盆裏擱了軟筋散。”
“混蛋------竟敢下藥------”
離火盆最近的成深已經神志不清,勉強吐出這句罵人的話後就砰然倒地。
之安氣定神閑地負手而立,對着倚在床頭一動不動的文諾露出最迷人的笑:“怎麽樣,我這招厲害不厲害?”
因為離火盆較遠,文諾并沒有吸入多少有毒的煙霧,只是手腳有些酸軟:“是挺厲害的,連外頭守衛的金牌侍衛們都被你瞞過了。”
年輕的鞣然族長很體貼地掏出鐵釺,撬開了鐐铐,又找來一件長衫為文諾披上:“不知道這藥力能持續多久,我們快走吧。”
文諾推開他的手,咬牙努力控制着顫抖不已的雙手,系上了袍帶,然後擡起頭,聲音很冷:“我不走。”
“你有病啊你?”之安難以置信地大聲嚷着,簡直是氣急敗壞,“不走做什麽?留下來等着他活活把你折騰死?這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你還沒看出來嗎?”
文諾倚在床頭,疲憊地閉上眼睛,聲音低得如同耳語:“那麽你呢,你也瘋了嗎?”
年輕的鞣然人正撕了衣襟一角為自己胳膊裹傷,聽了這話不由一愣:“什麽意思?”
“你是故意的吧?連個面罩都不戴,很明顯,你想将戰火引向自己的部族。”文諾睜開眼睛,深黑色眸子看定之安,“為什麽?”
兩人對視了片刻,林頭領終于屈服,長嘆一聲:“終究還是瞞不過你。不錯,我是想惹得梁王動怒,出兵鞣然。”
文諾招招手,示意之安靠近自己,然後動作利落地将他胳膊上的傷包紮得嚴嚴實實。
之安看着那張專注平靜的臉,又是一聲嘆息:“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梁王會對你又愛又恨了。”被對方擡眼一瞪,忙調開目光,“可是我對索阿大只有恨!我為鞣然在草原上的生存盡心竭力,他居然霸占了我的娜斯日,殺光了我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們!可憐我那些忠心的隊員,沒有死在對敵的沙場上,卻死在了同族同血的大頭領手裏!”
“娜斯日------”文諾想起了那張圓圓的笑臉,“她沒跟你一起逃出來?”
淚水順着年輕人高挺的鼻翼流淌下來:“她死了。玉蘭花一樣純潔美好的女子,被那個蠢豬般的索阿大侮辱了之後,怎麽還能活下去?”
文諾咽了一下,無言以對。因為習慣于把所有傷口隐藏起來獨自舔舐,看到別人的痛楚時,他想安慰,卻總是不知所措。
之安轉頭看看文諾,一撩袍襟,竟然單膝跪了下來:“跟我走吧,就當是為了幫我。”
沉默。過了很久,文諾看看仍在昏迷中的梁王,低聲問道:“你又怎能确定,我走之後,成深他一定會對鞣然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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