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公元二O一O年秋。

雖然整座城市都被百年不遇的世博會給整得七葷八素好似high過頭的泡吧者,僵硬笑容已經固定在臉上無法褪去,但是每兩年一度的國際電影節還是如期舉行了。

已經被提名三次陪太子讀書的錢貞治憑借票房大熱的《傾城》一片,居然一舉将最佳導演獎和分量最重的最佳影片獎收入囊中,這個結果令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震驚不已。

站在領獎臺上,腦子裏一片空白,錢大導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下得臺來,就見有個遲到的人貓着腰在第一排最東邊位置上看手機,大胡子又活了過來,将獎杯随手塞到身旁梅副導手中,幾步沖上去揪住那小子耳朵就往外走。

“舅舅舅舅舅---------”大胡子下手不輕,小孩疼得連話都說不囫囵了。

舅舅目不斜視,直到把文諾拎出了會場,在走廊上左右看看确定沒有記者攝影師跟過來,才低聲喝道:“救什麽救!老老實實交代,你這些日子上哪兒去了?做了什麽?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沒什麽。”小孩滿臉的無辜,看着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沒什麽?沒什麽你把手機往背後藏?”錢導眼疾手快,一個餓虎撲食上去就搶,卻被反應奇快的文諾躲開了,只氣得直跺腳,“給老子交出來!快點!”

文諾緊靠着牆,雙手背在身後,不說話也不動,一對黑漆漆的眸子犟犟地望着氣喘籲籲的大胡子。舅甥兩人像在玩木頭人的游戲。

“錢大師,您這演的哪一出吶?三娘教子?”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他們後面冒了出來,把錢大師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轉頭看時,卻是熟人:“游危?你啥時候出來的,存心吓我哪?”

游危嘴角叼着根煙,吊兒郎當的樣子與他漂亮的臉完全不相稱:“我啥時候出來不要緊,問題是記者們啥時候找到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胡子心虛地四處踅摸:“他們、他們還沒來吧?”一頭還不死心,劈手去奪文諾的手機,又被躲開了。

“給我。”游危擋在文諾跟前,手一伸。

“得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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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正要嘲笑游危,某人的下一個動作卻差點讓他把眼珠子給瞪出來:文諾乖乖地将手機交了出來,遞到了希大人手中。

“你個混小子,寧願給外人看也不讓舅舅看?”

游危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孩後腦勺上挨了重重一巴掌,沒有計較大胡子的氣急敗壞,拿起手機按了幾下:“短信?誰發來的?這都說了些什麽呀,莫名其妙!”

“今天沒K。他說肚子餓了。我很高興。”讀完短信,游危的嘴角歪到了一個不可能的角度,“這誰啊?前言不搭後語的。”

小孩擡頭看了他澈哥一眼,又低下頭去數地上的螞蟻。

大胡子沉不住氣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TM的說出來會死啊?知不知道人家差點要告你故意傷害,要不是你老舅我豁出這張老臉,親自去姜總家賠禮道歉,這事就鬧大發了!你個混小子倒好,沒事人一個!我這滿地雞毛的,自己事都忙不完,還要管給你擦屁股——”

“我沒撞人。”

舅舅說得口沫橫飛痛心疾首,全沒注意到外甥這一句平靜聲明。待他反應過來,文諾已經又木口木面了無表情,把個大胡子堵在原地呆如木雞像定格畫面。

游危扔掉還剩半支的煙,拿鞋底碾滅:“那你說說,誰撞的?”

文諾抱着胳膊低頭不語。半晌,忽然嗤笑一聲:“東行不肯說。”

“為什麽不告訴警察?”

“其實你知道是誰吧?”

兩個問題同時爆出,這倆位是真的急了。文諾被兩只手同時按住雙肩,看看他舅舅和澈哥臉色,連忙舉手投降:“我只是不想害了東行而已,反正警察也沒動真格不是?”

游危籲一口氣,松開手:“你呀你呀,總是什麽都悶在心裏,眼瞅着這脾氣是改不了了。”眼珠一轉,手指又揪上了小孩厚厚的耳垂,“不對!你這傻瓜,這麽護着人東行,人家可是一直把你往坑裏推呢!”

“啪”地一下,那只不安分地又揉又捏的手被打掉了。大胡子惡狠狠瞪着游危,很顯然,他認為揪某人耳朵是做舅舅的專利。

小孩左耳都紅得發亮了,卻還是滿臉的若無其事,千錘百煉只等閑:“東行是被人脅迫的,他答應我會改。”

游危仰天長嘆:“他答應你就相信啊?你長腦袋是幹什麽用的,專打游戲嗎?”

“一來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會好的。”

“難道-------真是嗑藥?”大胡子一拍自己腦門,“這些玩搖滾的孩子,怎麽都這樣?”

文諾咬咬下唇,沒說話。

“不行!”

重重的一巴掌,正拍在文諾腦袋旁邊牆壁上,把他吓一大跳,長睫毛撩起來,漆黑的眸子看定怒氣沖沖的游危。

“不能就這麽算了,我帶你去找申東官!”

游危扯着小孩胳膊走出好幾步,錢導才想明白其中關節,叫着:“我也去!”

“您還是留在這兒對付記者吧,錢大師。”

“咹?”

錢大師條件反射地回頭,卻只見空空如也的走廊,再回頭已經不見了那兩個年輕人的蹤影。

已經是深夜,街燈忽明忽暗,映在副駕駛座那個沉默的人側臉上,是一幅黑白蝕刻畫,輪廓分明而柔和,讓人看了心底似有暖流脈脈湧動。

修長秀美的手指握在方向盤上緊了又緊,游危抿了抿嘴,終于忍不住問:“你和吳鳴,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唔。”

意義不明的一個語氣詞。這就是能從小孩嘴裏得到的回應。

游危非常不滿,狠狠瞪他:“你丫能不能痛快點?木頭人似的,一錐子紮不出血來!我就不信,你倆那麽多年下來,能說斷就斷了!”

“不斷又能怎樣?”文諾擡手去拿擋風鏡前的煙盒,被游危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只得收回手來,“死乞白賴求他回頭?我做不到。”

游危将操縱杆朝前推,猛踩油門:“吳鳴什麽時候心腸變這麽硬了?”

沉默了片刻,文諾才回答:“他不是那樣的人。”聲音低沉如耳語。

“哈!”游危怪笑一聲,“他是什麽樣的人?誰又真正知道誰?”

回應照例是沉默。

游危甩甩額發,深吸一口氣:“你認識他多少年了?”

你的心腸才叫硬呢,哪兒疼往哪兒戳。文諾腹诽着,口裏卻順從地回答:“十五年。”

七歲的稚童,孤零零北雁南飛來到這座陌生城市投奔唯一的親戚,在樓門口,遇見那個笑容如春風般和煦的鄰家少年,從眼神相逢的那一刻起,時光荏苒,原來已經匆匆過去了這麽久。

這麽久,久到愛與恨的滋味都已經沉澱入骨,忘得了忘不了都已沒有分別。

“我和他,認識二十六年了。”

“啊?”

游危打開轉向燈,轉動方向盤将車緩緩駛向路旁,停了下來:“所以你看,我認識他的時間比你長得多得多,我比你更了解他。”

雙手突然被緊緊抓住,文諾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濕潤,有些驚詫:“游危哥——”

“吳鳴他——”擔心刺激到死心眼的小孩,游危小心着措辭,“他是個非常好勝的人。表面好好先生一個,其實內裏比誰都堅定,一旦他想好了的目标,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他。愛情對他來說,真的不那麽重要。你明白嗎?”

文諾悄悄抽了一下手,沒能抽出來。游危看似陰柔,實際上力氣不比任何人小。

“我、我知道。男人當然應該以事業為重-------我又幫不上他。而且,我做了錯事-------”

游危嘆口氣,攤開手心,望着掌握中那兩只皙白修長的手。兩個男人都是手形優美骨節勻稱的類型,襯在一起煞是好看,像一幅浪漫派的油畫。

“為什麽不告訴他當初叫人偷拍你倆是我出的主意?”

“喜歡了,就算我殺了人,他也會想出一百條理由為我辯護,不喜歡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跟你有什麽關系?”

游危猛然一震,從來是我行我素游戲世間的一個人,心底竟像被狠狠剜了一刀,痛不可擋。過了好半天,他才緩過勁來,柔聲問:“其實你是知道的對不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只是一直在裝傻,是嗎?”

小孩顯然沒想到他會挑這個時候告白,火燙着一般瑟縮了一下,沒說什麽。

“我認識你的時間不比吳鳴短,當初為什麽不選我?”

文諾似乎想到了什麽,低頭笑笑:“我一直以為你讨厭我。”

“讨厭你?”游危大叫起來,“你這腦袋瓜裏裝的都是什麽呀?怎麽會以為我讨厭你?從前到現在,哪回你有事,只要我在,不都是竭盡所能幫你的?”

“可是你總是罵我,說我是呆子,只會打游戲------”

游危滿臉被噎住的表情百年難遇堪稱奇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緩過勁來:“那是我在乎你!換一個人我才懶得罵他呢!你怎麽這麽不解風情,說你呆子一點也不冤枉!”

又被罵了。文諾沒生氣,習慣性地應了一聲:“啊。”

微弱的路燈光照進車內,映得男孩側臉瑩白如玉,睫毛在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揮之不去的憂郁讓人聯想到籠中的小動物,所有倔強暫時收斂起來,看上去安靜而溫馴。

“你這傻瓜------”

吻上那兩瓣冰涼的嘴唇時,游危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身體卻是食髓知味,捧住男孩兩頰的手用力将他拉向自己,舌尖慢慢挑開男孩唇瓣,探進灼熱的口腔中。

文諾沒有反抗,任由對方的手從領口伸進衣底,摩挲着溫熱柔滑的肌膚,從突出的鎖骨到柔軟的腋下,然後來到敏感的□□上,細細撚動,堅硬的長指甲不時在上面掐一下,惹得□□脹大到了原本的兩倍大。

一旦放開男孩的唇,卻聽見這麽一句問話:“你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忘記他嗎?”

所有□□绮思被這一句話澆得透濕徹底冷卻。游危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難得我游大人主動一回,被老子看上是你小子三生有幸!丫居然以為老子想做聖人!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全天下的興致都能給你個小混蛋一人掃光!”

被游危半真半假地在腦袋上拍了好幾下,小混蛋照樣正襟危坐全當沒這回事,認認真真問:“看這樣子,你不準備帶我去找警察啦?”

“找!”游危沒好氣地發車挂檔,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會再找機會的!”

“哎?”聽力不好的小孩側着腦袋,樣子着實有幾分呆氣。

游危的手指從他臉頰上滑過,語氣變得溫柔:“沒什麽,小傻瓜,放心,危哥會保護你的。”

午夜的城市,總有一些地方,有人在徹夜不眠。例如,燈火通明的市交通大廈。

申東官擱下電話,沉吟片刻,忽然自己搖頭笑起來:“這都第幾個說情的了?從大明星靳成深開始,到袁大制作,再到甘總經理,如今連這個一貫清高得要死世人都不在他眼裏的游大人都來跟我灌迷湯!這個文諾,到底什麽來頭?”

旁邊陪着值夜班的人沒有回答。

他回頭一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鄭直,我把你借調到市大隊來,不是為了讓你工作時間跟你們家兔子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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