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公元二O一O年冬。
雖然已近歲末,然而最近的娛樂圈卻頗為沉寂。沒有誰打人沒有誰被抓也沒有誰鬧分手,唯一熱點是新上映的張導作品《浮生六夢》中男女主演是否又一次戲假情真。由于這段三角戀中牽涉到的另一女主角是總公司掌門人的愛女,各路娛記的報道也是遮遮掩掩,觀衆只如同霧裏看花。
陳婷婷在劇中表現好得出人意料,将一個失婚女子複雜的內心世界表達得淋漓盡致,被劇評家們稱之為“突破花瓶形象的歷史性演出”,她本人也因此拿了好幾個最佳女主獎項。
相比之下兩手空空的男主演吳鳴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與粉絲在網上的沸反盈天相反,每次他都很有風度地陪陳婷婷出席各類頒獎禮,微笑着說祝賀,樣子很真誠,也因此關于他和陳的緋聞越傳越厲害。
業內分量最重的金葉獎鳴鑼開獎,照例是財大氣粗地放在京城最昂貴的會展中心大廳召開,各路神仙鬼怪雲集。
主持人報出最佳女主的得獎人名字時,陳婷婷當場落淚泣不成聲,由着紳士吳鳴帶她上臺領獎,替她說出感謝致辭。
娛記們在下面拼命謀殺菲林,可以想見第二天的報道标題。
溫柔地扶住夙願得償女星肩背的吳鳴保持着微笑,目光卻無意識地轉向臺下,像在搜尋着什麽。
那個人果然在他習慣的角落裏呆着,半似傾聽半似發呆。
出乎意料的是旁邊那個人。只怕任誰也不會想到陪囧孩子出席這個重大場合的居然會是本市交警隊老大。
申東官沒穿制服,胖大的身體塞在一套定制的黑色西服中,看上去比工作時間要随和了許多。他正對着文諾耳朵竊竊私語,不知說到什麽精彩處,把後者逗得笑了起來,毫無形象地嘴角咧到了耳根上。
這囧孩子一向笑點很低。但這原本是跟我在一起時經常出現的笑容啊。怪得了誰呢,先放手的人沒有資格抱怨。
吳鳴滿腹心思地與同伴一起回到座位上,差點被不知什麽東西絆得摔了一跤,幸好旁邊梅迪瑞擋了一下,結果,梅瘦子倒“砰”地一下摔了,于是吳鳴又忙不疊地邊道歉邊去扶起這倒黴的副導演。
一片混亂中,有人用清晰嘹亮的嗓音宣布:“好了,該結束了,梅迪瑞。”
之後的一切對吳鳴來說,就像一場混亂的噩夢。他看見了明晃晃的手铐,有女人在尖叫,保安攔阻記者的粗暴喝叱與警察快速而嚴厲的警告聲混雜在一起,似重重鋼板推壓過來,令人呼吸都感到困難。
“他針對的不是你,是文諾。”流氓警察背着手,腳跟很神氣地一踮一踮,“不過,這次文諾身邊有我們隊長,所以,他才轉而向你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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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鐵栅欄,吳鳴看着警車後座上那個模糊的身影,表情陰郁:“我一直以為是沖着我來的。你們怎麽會懷疑到他?”
“我!我提供線索的!”一個不合時宜的興奮聲音加入進來,是那個孩子氣的酒吧侍者,正兩腳并攏着跳來跳去歡呼雀躍,“我好喜歡看007的!這個瘦子跟蹤文諾的時候被我發現了!”
可續出現,拍了一下小孩的頭,然後在流氓警察腰眼上輕輕捅了捅,制止了這兩個多動症患者的發作:“小音是我表弟。”
“你的表弟?”吳鳴驚訝地摸摸鼻子,“你們破這個案純粹就因為這個巧合?”
鄭直的職業自尊心被刺傷,挺起胸脯說:“當然不是!我們一開始就認定了嫌疑人在劇組內部,從對你的騷擾短信電話到那次燈架倒塌事故——”
“等等!你說什麽?電話?”吳鳴舉起雙手,示意流氓警察暫停,“你們怎麽知道有人騷擾我?我好像沒報過案吧?”
“是我告訴他們的。”
女孩清洌如林中泉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吳鳴驀地轉身,有些無奈地看着滿臉堅定的姜大小姐。
姜力琪身邊的男人見此情景,冷冷地再加一擊:“那個刺傷靳成深的影迷也是姓梅的指使的。”
吳鳴腦中一片空白:“可是為什麽?小諾礙着他什麽啦?”
游危怪笑一聲:“這還不明白?礙事的不是小諾,是小諾他舅舅!十幾部片子拍下來,苦活累活你來幹,獎項榮譽沒你份,換了你,心理能平衡?梅某人只不過是用了一種比較極端的方式來發洩而已。”
這邊希大人還在侃侃而談,吳帥哥的目光已經游離,不知望向了何方:“這麽說,我的離開除了傷害,什麽也沒能給他?”
話音未落,他的衣領已被游危牢牢抓住:“你TM什麽意思?合着你還以為把小諾甩了是為他好?有你這麽耍着人玩的嗎?”
“我怎麽知道事情最後會變成這樣?”吳鳴也火了,大力推開對方的手,“這是我跟小諾之間的事,不用你管!”
游危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幸好被旁邊張正楷山一般的肩膀扛住了。
怪力熊捏巴捏巴拳頭,臉色像爆發前的火山:“吳鳴,別太自以為是了,不是我們總監親自去找小李記者了解情況,能這麽快發現真相?”
“什麽真相?”吳鳴已經徹底懵了,“不就是梅迪瑞搞的鬼嗎?”
又一個熟悉的人物出場,趙暴君一襲亮閃閃的金色晚裝,裹着白狐披肩,笑吟吟看着滿臉茫然的吳鳴:“我是該恭喜你,還是該同情你?為什麽總是有人因為愛你而傷害你愛的人?”
“還有誰要害小諾?”
“不,我指的是撞傷你的未婚妻然後嫁禍文諾的那個人。”
吳鳴忽然意識到方才流露了心底最隐秘的真實想法,然而脫口而出的問話已無法收回。他有些遲鈍地轉向姜力琪:“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晚亭笑得更加得意,猶如偷吃到了魚兒的貓:“做你的愛人還真是個風險很大的職業。”
姜律師毫無表情,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陳述:“撞傷我的,就是李東行本人。他仗着與文諾關系好,明知對方不會告發,故意作假證說摩托車是文諾借走的。至于幕後指使人,就是你平常很熟絡的道具師小楊。”
“小楊?”吳鳴倒吸一口涼氣,“他怎麽也會牽扯進來的?”
游危冷冷回答:“他也已經被警方控制了,現在還不清楚梅迪瑞和他是不是一夥的。”
心忽然抽搐地痛起來,吳鳴無力地靠在了牆上:“原來,小諾,他什麽也沒做-------”
可續看着他,有些好奇:“你真的懷疑過是他?”
吳鳴沒有回答,流氓警察多嘴多舌:“當然啦,不然他現在知道誤會了人家,怎麽會難過成這樣?”結果很理所當然地,又挨了小白兔一個白眼。
機場燈光永遠帶着夢魇般的蒼白,映在來往的人臉上,每個人都好像是七天七夜沒有睡覺。
錢大胡子嘆口氣,将目光從過道上收回來,轉頭看看身旁的人。
文諾舉起手中的罐裝飲料,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小諾。”
“咹?”
大胡子按住外甥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真的決定了?”
灰藍色冰冷的機場背景中,男孩的笑容是午後明朗的微風,令人看了心生溫暖。
回答問題的,卻另有其人:“這次學習機會很難得,雅理斯學院很少對外招生,更何況是外籍學生。雖然要關進象牙塔兩年,好在小文還年輕,到時候畢業了也才23歲,但那時的理論和實力就不是今天一個量級的了。”
“嗯,我知道,袁老師。”大胡子跟着外甥稱呼,“就是這孩子一向不太會照顧自己,我有點擔心——”
文諾再喝一口飲料,笑着說:“擔什麽心,我這樣還不是像你,看你這膘肥體壯的!”
袁若熙“撲哧”一笑:“好啊,小文,就這麽定了,這就是老師給你的兩大任務,一個是學習知識,一個是好好長肉!”
大胡子撓撓後腦勺,嘿嘿笑着,內裏卻憂心如焚:這孩子,什麽時候學的,心碎滿地還能這樣若無其事說笑!
正各懷心思的當口,一陣鋼琴聲響了起來。
文諾低頭向兩位長輩道歉:“對不起我接個電話。”說着站起來,走到了一旁角落裏。
留下的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在對方神情裏讀出一個問題:誰打來的?
是個陌生的號碼。一開始文諾還以為是對方打錯了,因為整整五秒鐘沒有說話的聲音,只有電流的滋滋聲輕輕流淌。
就在他準備挂機的時候,那個人開口了:“我和姜力琪,剛剛分手。”
很想說這和我有什麽關系,文諾咬了咬下唇,忍住了:“哦。”
“她——”吳鳴嘆氣,“她說不願再守着一份沒有希望的愛情。因為,她知道,我心裏始終有另外一個人。”
為什麽總是說這些讓人沒辦法往下接的話?文諾只有再一次“哦”了一聲。
似乎感覺到對方的冷淡與無措,吳鳴轉移了話題:“你要走?”
文諾微微一驚:“你怎麽知道?”
“有人告訴我的。”
又是這樣說了等于沒說的話。這男人到底是想幹什麽?
似乎是聽到了文諾的腹诽,吳鳴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小諾,我想見你。”
不知為什麽,聽了這話文諾畏縮了一下:“我——”
對方卻突然挂斷了。
文諾一時忘了把手機從耳邊放下來,聽着那空洞的嘟嘟聲,他有些茫然。
兩只溫暖的手臂穿過腋下,從後面摟住了他。
男人的聲音就在耳側,清澈溫柔如水晶:“不想見我嗎?”
這樣的相擁,曾經多麽的習以為常。這個堅實的懷抱,曾經讓他多麽的安心。
吳鳴低聲追問着:“真的不想?”
這男人,怎麽能當做中間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文諾緩慢但是堅定地掰開扣在胸口男人那修長的手指:“別這樣,你是名人,被人看見了不好。”
“不會有人看見的。”吳鳴轉到文諾面前,手指輕撫過他的耳後,引起後者一陣戰栗。
要怎樣,才能讓這個身體忘記曾經的一切,不再對眼前這男人的撩撥起反應?文諾從沒這麽恨過自己。
然而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這一點毋庸置疑,文諾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明顯升高。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
男孩閉上眼睛,後退半步,聲音有些顫抖:“警方找到真相了?所以你終于發現,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壞?”
吳鳴整個人一僵,遲疑了片刻才回答:“小諾,我想我們倆之間有些誤會。”
“誤會?”所有被厭棄被質疑的委屈突然全部湧了上來,文諾咬住嘴唇,拼命忍住淚水,“在你看來,一切都只是誤會而已?莫名其妙叫我不要再聯絡你,不要在你面前出現,然後讓我在電視裏看到你和別人戀愛的消息!這些全都是誤會?”
“對不起,小諾,我也不想這樣的------”
文諾後退了一步,避開吳鳴伸過來試圖撫摸他臉頰的手:“你不明白,當初對我來說,你不僅僅是戀人,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如果這個世界是冷的,何必要給我溫暖,然後又把我推開,讓我從此害怕所有的溫情背後,都藏着一塊冰!”
似乎是說出了一直想說而未能說出口的話,小孩終于冷靜下來,眼淚被他自己強行咽了回去。吳鳴卻紅了眼圈:“對不起,小諾,我真的不想這樣,我——”
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話語變得完全多餘。
看着對方滿臉痛楚,文諾心一軟,柔聲勸道:“算了,都已經過去了,你也別放在心裏。”
“你叫我怎麽做得到!”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吼,把男孩吓了一跳,在他再一次後退之前,吳鳴捉住了他的手臂,“難道你不明白,你越是假裝若無其事,我這心裏就越是痛得厲害?”
這家夥,不小心把下一部電影的臺詞背出來了?文諾額角冒着汗,掙紮着想擺脫對方束縛:“我、我該走了,舅舅和袁老師他們還在等我。”
來來回回的推攘間,吳鳴已經将他逼到了牆角:“不要走,再給我一次機會,給我們一次機會!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你更愛你!”
距離已經近得無法看清對方面目,只是那一縷縷茶香,固執地鑽入鼻端,沁入心脾。是多少次夢裏,曾經這樣與他相擁?醒來卻只有孤衾陪伴,漫漫長夜,唯有獨自睜着眼睛等待天明。
文諾轉開臉,男人的親吻落在了他的耳側,清楚地感覺到那個挺拔的鼻子正抵在他的鬓間。有什麽東西,濕濕的透過襯衣領口,溫潤了肌膚。
是很難受吧?可是那一堆愛的灰燼,已經徹底冷卻,再也無法重新找回一點點溫度。
男孩咬了咬嘴唇,終于下定決心,擡手推開了緊挨着自己的這個身體:“對不起,我沒辦法讓自己再回到從前,真的,我做不到。”
這個倔強的小孩啊!吳鳴默然注視着那雙深黑色眸子,如此純淨又如此神秘,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光,仿佛近在咫尺,卻終究還是難以捉摸。
良久,吳鳴嘆口氣:“我明白。是我的錯,在最不該放手的時候放了手。”
小孩低頭不語,只看見兩彎睫毛在微微閃動。
“不至于成為陌生人吧?”吳鳴兩手握住文諾上臂,試圖看清他的神情,“你好,我叫吳鳴,很高興認識你。”
“我真的該走了。”文諾擡起雙臂,掙脫了吳鳴的掌握,朝方才來的方向走去。
身後傳來男人溫和而堅定的話語:“我不會放手的,再也不會放手了。”
文諾沒有回頭,步伐卻為這誓言略微遲緩了幾秒鐘。
廣播裏傳來播報航班班次的聲音,飛機就要起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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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