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公元九一六年。
梁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滿眼明亮的新綠,神情卻甚是憂郁:“也速臺覆滅之後,耶律在調集人馬,看樣子,是想進攻鞣然。”
在他身後的人淡淡地應了一聲:“是嗎?”
成深猛地轉過身來,厲聲道:“不要裝得好像與你無關!這些戰事,追根究底,與你脫不開幹系!”
文諾冷笑道:“說得好像我是什麽禍水!想趁機侵占別國地盤就出兵好了,別拿我作伐子!”
“這可就由不得你了。”成深的笑容裏帶着惡意,慢慢朝文諾走近,“烽煙已經為你點燃,願不願意,都已既成事實。”
文諾揮了一下手,像趕小蟲子似的将男人伸到面前的手撥開:“既然你都已經決定了,又何必跟我多說?”
男人對他的抗拒完全置若罔聞,手執拗地探到男孩柔軟的下颌處,勾起那張秀氣而冷漠的臉,仔細端詳:“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文諾一聲不吭提起膝蓋去頂男人身下要害,被男人躲過了,反手将他雙腕死死卡住,按倒在身後巨大的書案上。
梁王低頭望着他,着魔般呓語:“為什麽,我不能徹底恨你?那樣我就會有勇氣離開,永遠不再與你見面!”
說着想離開的話,身體卻越靠越近,終于重合在一起。
驀地裏一聲慘叫,成深被雷擊一般彈跳起來,捂住嘴唇看着身下人,滿眼的難以置信。
文諾擡手,慢慢拭去唇角鮮血。
如果恨意可以燃燒,屋內全部空間此刻應該已被熊熊大火充滿。
只是這恨的來源是鑽了牛角尖的愛,無法消退,注定糾纏成亂麻一團,解不開理還亂。
“砰砰”,有人在敲打門扉,聽得屋裏人耳中如驚雷一般,竟不約而同喝問道:“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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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那人似乎被他們的語氣吓住了,停了一停才答道:“是我啊。有客人來找小文将軍,我來通報一聲。”
文諾恢複了平靜,整理好衣襟起身去開門,口裏一面說道:“有勞道長——”
他的話只說出一半,就此悄無聲息。
門外,柔風吹起道長身旁那人鬓發,淺藍袍帶迎風飛揚,淡淡笑意如三春暖陽,溫潤至極。
“鳴哥-------”
成深從沒聽過文諾用這種軟軟的語調說話,當下不由怒火中燒。他不明白的是,對小孩來說,吳鳴就是最可信任最可依賴的親人,在鳴哥面前,再不需要僞裝堅強。
面對這樣石破天驚的撒嬌還能保持淡定,世間唯吳鳴一人:“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好不好與你無關!”堂堂梁王卸下威嚴面具,孩子氣大發,搶上一步擋在那兩人中間,“不勞你費心!”
吳鳴寬容地笑笑:“他若過得好,我自然不用費心。可是,他在這裏,開心嗎?”
成深咬牙吼道:“說了與你無關!我敬你是客,多說無謂,請吧!”
面對梁王的逐客令,吳将軍毫無懼色置若罔聞:“小諾,告訴我,你,開心嗎?如果不開心,一定要讓哥知道。”
文諾避開那咄咄逼人的熱切目光,沒出聲。日光透過廊檐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陰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靜默中,成深冷森森地開口道:“吳鳴,看在陌月的面子上,我不與你計較,請你弄明白自己身份,不要在我面前公然勾搭我的人!”
吳鳴像是沒聽到這些威脅的話語,又上前一步,三個人幾乎緊挨在了一起:“小諾,不要怕,回答我的問題!”
文諾沒有應聲,梁王卻怒道:“你是在給我制造開戰的理由嗎,吳大将軍?”
“夠了!”
突然爆發的吼叫把劍拔弩張的梁王與吳大将軍都吓了一跳,不待他們反應過來,文諾已經撞開兩人身子,從側旁飛奔而去。觀內曲徑迂回,很快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一直目瞪口呆看戲的樓道長啧啧連聲:“看不出,這小家夥還挺有脾氣!”
小方将軍與鄭直小道長目不轉睛地看着小文将軍飛快地穿過那片雛菊花叢,消失在上清堂後面。兩人轉動腦袋的動作協調一致,煞是整齊。
接下來的動作可就大相庭徑:可續打長凳上跳起來就要追上去,鄭直看似慢條斯理地伸出手,卻神奇地将前者給截在了半路。
“放手!我要去追他!”可續跺腳。
“追上以後呢?你要幹什麽?”鄭直眯着眼,似笑非笑,“關于你和小文之間發生過什麽事,聖上的心結還沒解呢,你倒想再給加幾道繩兒?”
“可是——”可續眼前滿是方才跑過去那人倔強決絕的臉,“不去攔着,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鄭直沉了臉:“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關心他嗎?還是操心下你自己吧!當初到底是誰給你下的毒,查出來了?”
“沒有------”
可續洩了氣,猛地坐回長凳,卻正坐在了鄭直左大腿上,把後者坐得哇呀一聲:“腿折了!你能不能少吃點,可真夠沉的!”
小方将軍橫了他一眼,換個位置坐好,繼續認真思索:“我已經把有嫌疑的廚子和仆傭都抓起來審過了,軟招硬招都用過了,全都一口咬定啥都不知道。看他們的樣子,倒也不像是撒謊。難道,是外來的人作案?”
鄭直抖着號稱被壓折的大腿,嘿嘿一笑:“有一個人,你肯定沒問。”
“誰?”
小道長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位置,确定小方将軍的拳頭夠不着自己,這才答道:“你夫人。”
“公主,你這一去,葵音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
“別這樣,葵音,你既嫁了方将軍,該當好好侍奉夫君才是。我回楚國,萬事有哥哥安排,你們不用挂心。”
“可是公主,葵音舍不得你走——”
性格相對冷靜的茗燕攙開了哭得天昏地暗的同伴,示意其他宮人放下車簾。
葵音的哭泣與總管吩咐車夫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紛亂如市。陌月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這個端坐在馬車錦簾內的女子并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陌生人。
六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帶着對未來的三分惶惑五分期許兩分好奇,以世子妃的身份,踏上了這片異國的土地。
那時的她,如果知道日後會經歷被丈夫冷落和失去幼子這樣撕心裂肺的痛楚,會不會被吓得立即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可惜,命運裏沒有如果。
也許現在離開,還不太晚。陌月擡頭看着哥哥的臉,這是她血脈相連的親人,這才是她一生的依靠。
子皓感覺到妹妹的目光,低頭微微一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緊接着卻撩起袍襟下了馬車,向侍衛們問道:“吳将軍呢,他上哪兒去了,怎麽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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