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公元九一七年。
遠遠地,似乎隐約傳來雷聲。漸漸近了,方才辨出那是馬群在奔騰,氣勢之磅礴,大地亦為之顫抖。
前方出現一彎清澈的河流,緩緩流淌看不見首尾,似永無止盡。河邊一方青色大石上,坐着一個着淺藍色衣袍的人。
馬群來到近前,為首的白馬被猛地勒住馬缰,發出一陣低低咆哮,人立而起,鐵蹄在陽光下泛出冷藍色的光。
後面的馬也跟着急急勒住缰繩,馬上兵将一個個臉色鐵青,有些滲人。
為首騎士一身亮銀铠甲,濃眉下怒目圓睜,殺氣騰騰躍下馬背,直奔河畔。
“吳鳴,你這個殺人兇手,拿命來!”
一聲斷喝,引得斜刺裏跳出兩個人來,死死擋在吳鳴身前涕淚交流:“梁王陛下請息怒!我們将軍已經好幾天滴水未進粒米未食了!您就放過他吧!”
梁王繞過那兩個侍從,來到木然呆坐的吳鳴面前。雖然心裏已有準備,當他看到那張憔悴到幾乎無法辨認的臉時,還是不由微微一驚:“吳鳴?”
吳鳴俯身,将已經被浸泡得泛白蛻皮的手再度伸進河水中:“這一場桃花汛已經退了,為什麽,還是找不到他?為什麽?”
“找個P啊找!”成深沖口而出,恨不能掐死眼前這個憂郁之神,“這幾日我們已經把河道上上下下篦頭發一樣篦過了,什麽都沒有、沒有!”
男人雙手深深摳入黑色的泥土中,手背上青筋虬起,陷入無法自拔的懊悔當中。如果能早幾日做出決定來都梁巡視,如果當初根本沒有派他來獨守孤城,如果他放走游危後自己能略微克制住滿心的妒意,如果--------
“也許你是不該愛我。”
很久以前,文諾曾經說過的話又一次在耳畔響起。回頭看來時的路,這份愛帶給他的,除了傷痛,還有什麽?
當初的那個青澀少年,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今天?萬千心事盡收入眼底,從不曾對人言說。縱使愛已成傷,仍然一如既往不後退半步。是怎樣深沉的愛戀,才能在颠沛流離受盡屈辱後一次次選擇回到戀人身旁?
而心已入魔的戀人,一點點掐死了他愛下去的希望甚至是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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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是鋼牙利齒的怪獸,噬咬着心底最深處的傷口,痛不可當。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似乎是由心底幻化出的聲音,讓成深吃驚地擡起頭來。
滿臉落寞的秀麗男子挺立在河岸邊,張開雙臂想要擁抱虛空,樣子像一副畫。
“小諾,為什麽不守約定?說好了三天後我來聽你的答複,你卻就這樣離開!”
河流無聲,沉默安靜就像游危呼喚的那個人。
“張總管。”
獨自坐在空蕩蕩帳房內的中年人吓了一跳,回轉頭來看清來人,方才松一口氣:“你怎麽來了?沒到約定的時間啊?”
來人笑一笑,慢慢走近:“老大有個口信,托我帶給你。”
“什麽口信啊?”張總管收理着桌上雜亂的各式憑條,漫不經心地順口問。
“這回的口信啊,比較特別——”
來人忽地亮出一把雪亮的尖刀,直刺向張總管的心口!
張總管大驚失色,想躲開卻已來不及,眼睜睜看着那把尖刀逼近,吓得連眼睛都閉上了。
“嗆”的一聲,有鐵器相撞的聲音。
被刺殺對象睜開眼,上下打量自己,身體上似乎并無異樣。再擡起頭,才發現有人持劍為他擋住了利刃,忙拱手道:“多謝這位兄臺出手相救!”
這位兄臺身量甚高,聽了張總管的話,慢慢回過頭,露齒一笑:“不客氣。”
“兄臺好生面善——”
張總管的話說到一半被打斷了,賬房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呼啦啦湧進來一大幫子人,個個持刀舞劍殺氣騰騰。
為首的人面如冠玉,笑起來還有些孩子氣,卻讓張總管看得背心直冒冷汗:“老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深更半夜找了這麽多外人入宮,意欲何為?”
“我我我沒有——”
見老張吓得連話都說不囫囵,先前那刺客雖然脖子還在人家劍刃下,還是忍不住輕蔑道:“難怪老大說第一個要幹掉你,看你這副孱頭模樣!”
小方将軍沒理他們,對着阻擋了這次刺殺行動的高個子青年拱手道:“辛苦你了,之安。”
之安直愣愣問道:“都梁那邊有消息了嗎?”
可續搖頭,眼圈一紅:“沒有,只怕是兇多吉少。”
“我不信!!!”
年輕人驟然爆發的吼聲震得偌大個房間似乎都晃動了一下,張總管整個人都開始篩糠。
“之安。”小李将軍拍了拍對方肩膀,“你守這幾日也累得很了,這裏有我,你先去休息吧。”轉頭吩咐手下,“帶林先生去麗雲殿,好生服侍。”
之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後,張總管方才戰戰兢兢開口:“原、原來你早就懷疑我了?”
可續冷冷反問:“既是收錢辦事的,想來,你是不知道那個所謂老大是誰了?”
張總管呆了半晌,忽然“撲通”跪倒:“別殺我,方将軍,我雖然不知道老大是誰,可我能告訴你好幾個牽扯在這裏面的人名字!”
“好幾個?”可續看着天花板,“小諾一向與世無争,究竟你們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要這樣合起夥來對付他?”
五十裏外的下游,某偏僻村寨。桃花林裏,溪流穿過樹影,水聲潺潺。
“哈,捉到了!”
東行将手心捧着的東西端給樹底下坐着的那個年輕人看,全沒意識到手指縫裏漏下的水一滴滴沾濕了對方衣襟。
年輕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真是能幹,快放到罐子裏去吧,不然待會兒幹死了。”
小魚兒入了水,箭一般游來游去,東行看得有趣,笑得越發開心:“太好玩了,你教我做的網兜真好用!”
年輕人似乎想回應他,卻不由自主發出一陣咳嗽。
東行擔心地跑到他身邊,輕拍他的後背:“喂,你沒事吧?”
年輕人咳了一會兒,拿袖子遮住嘴唇,勉強答道:“沒-------”話猶未了又是一陣劇咳,這回咳出來的大片褐紅色血污可是再也瞞不住了。
東行手忙腳亂為他揩血,取下腰間水囊試圖給他喂水,慌亂間又将水囊打翻了,灑了兩人滿身的水漬。
“要不,我還是到鎮上去請個大夫來!”
年輕人緩緩搖頭,微笑着拉住起身要走的東行:“別去,請大夫很貴的,為了我,不值得。”
東行泫然欲泣:“可是你——”
年輕人自嘲地笑笑:“我這傷自己最清楚。別說鎮上的大夫,就算是太醫院的大夫一起來會診,也是回天無力了。”他擡起眼,盯着對方的臉看,“東行,你不要走,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東行忽然抱住那個瘦削的身子,狂暴地吼叫起來,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用力過度的摟抱讓文諾微微皺了皺眉,卻并沒有企圖掙脫。
也許是命中注定,被水流沖上河灘的文諾遇到了這個漁家少年。東行是個孤兒,很小就開始一個人過,單純到有些傻氣,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不會處心積慮打探他的秘密,讓他終于可以安靜地度過最後的時光。
在心底裏,文諾有些羨慕東行。同樣的孤苦無依,至少,東行不用承擔那麽多無處可逃的愛恨情仇,每日裏勞作休息,最大煩惱不過是打的魚分量不夠多。
桃枝落地,發出“咔吧”一聲脆響。
“誰?”
東行下意識地擋在文諾身前,警覺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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