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公元九一七年。
伴随着呼嘯的風聲,書案上的一疊卷宗飛落滿地。站在窗前的中年人轉頭看看,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朝門外喊道:“侍衛!侍衛!”
無人應聲。中年人站起身,大步朝門口走去,走到一半停住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中年人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你?你怎麽來了?”
進來的女子還很年輕,卻有着老人才有的滄桑眼神:“林常侍,聽說梁王找到文諾的下落了?”
“這個,我也沒想到那小子居然這麽命硬-------”中年人尴尬地笑着,“要不,再派個兄弟過去?”
女子搖頭:“不用了。我今天來,是因為另一件事——”
“什麽?”
問題堪堪出口,中年人只覺得腰間一陣刺痛,旋即,一股股森冷之氣沿着那地方四下裏擴散開來。
女子松手,繞在匕首柄上的一匹白色絹帕悠悠飄落:“你對葵音用的龍鱗散,今天,我替她還給你。”
中年人捂住傷口,濃黑的血自指縫間緩緩滲出。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只能發出無聲的吶喊,終于,慢慢軟癱在地。
女子長舒一口氣,轉身走出了值守房。
在拐角處,赫然站着上柱國将軍方可續,神色平淡,語帶威嚴:“茗燕小姐,在下等候多時了。”
聽着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茗燕輕挑眉梢:“不用這麽大動幹戈,李将軍。茗燕既敢孤身闖宮,就沒打算活着出去。”她忽然輕聲笑起來,“梁王呢,他怎麽沒親自來處置我這個罪魁禍首?”
可續緩緩上前一步:“聖上他,現在在一個地方,等你前去。”
不眠不休風雨兼程趕到傳說中他曾經出現過的地方,等待着成深的,卻是一抷黃土一張詩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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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諾的書法,風骨秀麗如其人,筆鋒回轉間那份飛揚卻多少有些出乎旁人想象。或許,這意味着他性格中也有跳脫任性的一面,只是從不曾在人面前展現過。
“猶記少年著春衫,
并辔離鞍踏花回。
崖山九死終不悔,
遠海六鳌骨已霜。”
看着梁王泥雕木塑般好半天紋絲未動,站在旁邊的李東行有些擔心:“嗯,皇上,那個,他臨死前叫我轉告你,這輩子你們倆的緣分已盡了,你也別難過,期待來生再續吧。”
“他跟你這麽說?”成深擡起眼來朝小漁民看了看,通紅的眼仁像煞困境中的野獸。
東行畏縮了一下,沒有回答。
見此情景,一直站在旁邊發呆面容憔悴的吳大将軍不得不出聲了:“你先退下吧,梁王陛下心情不好。”
小漁民得蒙大赦,泥鳅般嗖地一下鑽沒了影。
接下來,吳鳴轉而柔聲勸說心情不好的梁王:“這紙張上沾了水,可經不起你這麽用力攥。”
若天從人願,吳大将軍此刻應該已是千瘡百孔。然而看他臉上,卻始終是一派雲淡風輕。
終于,梁王放棄了用目光殺人的企圖,黯然注視着手中書簡:“他說他不後悔。”
吳鳴點頭:“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愛你的程度,遠超過我們的想象。”少頃,又補充一句,“可惜,你辜負了這份愛。”
梁王的身體,如風中樹葉般抖索起來,牙關咬得如此之緊,以至于那咯咯聲聽起來驚人的響,像是馬上要碎裂一般。
沒想到一向自以為是的梁王竟會為了一句話産生這般劇烈反應,吳鳴有些後悔,但話已出口,再說什麽只怕都會加劇刺激。
侍衛通報的聲音打斷了吳鳴的猶豫:“聖上,方将軍侯見。”
細細賞看,桃枝的疏離虬曲自有獨到之美,嫩綠參差的葉片構成大朵濃蔭,人行其中,映得臉色格外晶瑩。
茗燕看了看身邊一言不發的年輕将軍,終究還是開口問道:“其實你早就盯上我了,是吧?為什麽還要等到我殺了林常侍才現身?”
有那麽一會兒,可續沒有出聲,連頭都沒有轉過來。就在茗燕以為自己這個問題将得不到回應時,他冷冷答道:“我當然是想看到那家夥早點遭報應。而且,被自己的同夥殺死,應該會讓他更痛苦吧。”
小心地避開腳下凸起于地面的樹根,茗燕幹笑一聲:“方将軍,你的外表和性格還真是,很不相稱。”
“是嗎?”可續露出一個毫無喜氣的笑容,“你不也一樣?誰能想到,暗地裏謀劃布局陷害朝臣的所謂‘老大’,竟然是一個嬌滴滴的柔弱女子?”
茗燕哼了一聲,正要說什麽,一個侍衛氣喘籲籲從桃林外跑來通報道:“方将軍,聖上召見。”
渾然不懼周身寫着不在乎三個字的茗燕在看到滿堂的人群時,終于不由臉色一變:“原來所有的人已經都被你抓來了!好手段啊方将軍!”
“好手段的人應該是你!”成深震怒中猛拍桌子,卻忘了這只不過是一張普通的農家飯桌,而非他禦殿上那花梨木雕刻的書案。
就聽“咔嚓”一聲響,桌子從中間整整齊齊裂成了兩半!
被押的人當中有見識過成深對付敵人狠辣手段的,吓得簌簌發抖者有之,哭爹喊娘者有之,叩首求饒的更不在少數。
一切聲音動作于梁王都是虛幻,他的眼裏,只有那個始作俑者:“真沒想到,你小小一個宮女,竟然能夠串通這麽多人做你的幫兇,你才真正是好手段!”
最初的震驚已過,茗燕恢複了冷靜:“我的手段沒什麽高明的,無非是脅從加利誘罷了。倒是聖上您,給我奉送了不少人選。”
一直安靜旁聽的吳鳴忍不住開口:“此話怎講?”
茗燕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給我輸送助手的人,也包括您,吳大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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