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撩撥

後幾日都無人來擾,辛弈落了個清閑,曲老便邀他到書房前的池裏垂釣。這池子裏果真添了葉小舟,有個叫做小陽的垂髫善漁小少年在上邊候着。辛弈一見便笑了,對曲老道:“老人家厲害着呢,這才幾日,竟真尋來了。”

曲老哈哈一笑,道:“聽世子爺說着有趣,尋來一瞧果真野趣非常。世子爺只管往池中去,這小子打生下來就在水裏混,凫水和撐舟都是拿手絕活。”

辛弈将袍子上塞進腰帶裏,戴了個鬥笠,上舟時和小陽打了個招呼。這小子曬的黑黢黢,個頭不高且精瘦,面對辛弈很是腼腆,但舟一撐,穩當當的就出去了。

辛弈在舟頭盤腿坐了,釣鈎流暢的抛出去,在池心穩當的眯起眼來垂釣。這正下午的日頭還曬得很,他就算壓了鬥笠,沒多時背後還是浸了一手的汗。再看小陽,已然趴在舟尾半身都泡進了池裏。

“水裏涼快嗎?”辛弈笑問他。

小陽點了頭,道:“雖說要比其他季節溫一些,但總比上邊要舒坦。不然世子爺……”他說此處又驚覺僭越,便急急道:“我給世子抓魚。”說罷便呲溜的滑進水中,潛了下去。

辛弈失笑,索性躺在舟上,壓着魚竿,将鬥笠蓋在臉上。渾身熱乎乎的,背後還濕了一片,可是辛弈就喜歡這樣的日光,毒辣一些也無妨。不知眯了多久,忽覺掌下魚竿微微晃動,他猛然坐起來,就備收鈎。豈料小陽也猛然突出水面,舉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喜的眼睛都笑沒了,喊道:“世子爺您看!”

辛弈再拉上來的鈎自然空空如也,他也不惱,只招手讓小陽趕緊将魚扔進身邊的魚簍裏。辛弈将鈎又抛了,和小陽湊在魚簍邊看,這尾魚委實大,在魚簍裏活蹦亂跳,險些将魚簍撞倒。小陽對辛弈道:“世子爺您瞧着,我再去捉幾條來。”

辛弈應聲,看着小陽又滑進水中,像條魚似得游出去。辛弈撐首看了半響,這半響裏魚簍飛快的擁擠起來。他再看自己依然空蕩蕩的魚鈎,不禁将笑出聲。随後還不到他最初料想的時候,魚簍已然裝不下了。

辛弈只得叫了小陽回來,兩人乘舟回岸,一直在樹蔭下納涼的曲老一看便笑道:“世子爺今日好口福了。”

辛弈笑道:“是得了曲老的福,尋了個捕魚行家來幫忙。”

曲老點了點小陽,大笑道:“倒成了你小子的好福氣,回去換身衣裳,再去內府務領個大荷包。”

小陽連聲應了,又露了一列齒貝。見辛弈也看來,怕在貴人面前不體面,生生壓了回去,看得曲老和辛弈又是一陣打趣。

辛弈自己提了魚簍回去,和曲老沒說兩句,魚簍就被人從後接過了。他一回頭,就見柏九。柏九将手中的魚簍提了提,道:“收獲頗豐。”

曲老退到後邊去,柏九和他開始并肩走。

辛弈笑着搖頭,道:“受人魚饋,算不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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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算是別人的功勞。”柏九拿過他頭頂的鬥笠扣在了自己的頭上,道:“我見你也出力不少,汗流浃背的。”說着從掌心垂下一條普通的帕子,“擦擦。”辛弈道了謝,擦了鬓角的汗,卻不見這帕子上有主人印記。柏九道:“這是給你的,收着吧,常日裏也方便用。”

辛弈笑了笑,道:“大人喜歡吃什麽魚?今兒得了這一簍,想怎麽吃都足夠了。”

“紅燒。”

辛弈又擦了擦鬓角的汗珠,酒窩旋起來,“這倒正好,我也喜歡紅燒。”他說着又轉看向柏九,道:“今日晚膳大人可要多吃些。”

柏九正量着那汗珠晶瑩滑過他鬓角臉頰,聞言下意識“嗯?”了一聲,竟難得的未曾反應過來。

辛弈不知他心思都在自己這兒,只笑道:“明日就是端陽節了,晚膳只怕要裝模作樣的過。”

柏九正見那汗珠說着額角滑到他良善溫和的眉眼旁,又滑到正在深旋的酒窩。柏九喉頭發緊,裝作漫不經心的轉眼目視前方,颔了首,連一向帶笑的唇線都收緊了。辛弈只見他忽地面無表情不再接話,也不知為何,走在樹蔭下也不緊張了,倒生出一種大人正經的樣子也十分氣勢的感覺。

兩人到了歸處,魚簍就交給了曲老。今日時候還早,日頭才偏斜,距離黃昏還有些時候。于是兩人在院中樹蔭下坐了,下了會兒棋。辛弈并不擅長玩這個,但這次意外地有輸有贏,倒也盡興。只是收棋時見對面的柏九姿态風流殊麗,忍不住笑起來。

柏九知他笑什麽,将黑玉棋子拈在指尖摩挲,“想不到大人竟是個臭棋簍子,白費了一身好皮囊,是不是?”

辛弈倒在躺椅上搖晃,道:“大人這棋藝真是出乎意料。”說罷又笑起來。

柏九将棋子收了,在他一旁的躺椅上也躺了,只道:“倒也不可惜了,權當搏人一笑。”

樹下有微小的風撩動額發,辛弈躺在藤椅上輕輕晃動着看着樹葉空隙中瀉出的日光。日光斑斑駁駁的滑過他眉心和手指,一陣令人慵懶的放松閑意。柏九在一側微微斂目,并不搖晃,只是聽着他的呼吸和搖晃聲,有幾分昏昏欲睡的閑散興致。等到辛弈側頭去看柏九時,才發覺他似已入睡。

眉眼平靜,神态安心。

長指放在了藤椅側把上,指尖漂亮無暇的吸引目光。辛弈默默翻了個身,趴在藤椅上看他。手指無聲地伸探過去,在他長指周圍虛浮着像是觸碰,卻始終沒有真的觸摸到。不料長指陡然一動,将辛弈的手指捉在了掌心,牢牢握住。辛弈耳尖一燙,慌忙擡頭,卻見柏九狹眸低垂着看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感覺到他的慌張,才看向他。

辛弈只覺得臉上紅透了,自己也蠢透了。他結結巴巴的說着話,卻怎樣也抽不回手。“我、咳,不是,大、大人……”

“你把賀安常叫什麽。”柏九像是不知道他的慌亂,擡起交握的手,在眼前繞有趣味的端詳着。

“賀、賀大人……”

“你把章太炎叫什麽。”柏九拇指靜靜摩挲在他手背,辛弈胸口裏的東西簡直要跳出來,他臉紅到燙的自己目光不知該往哪裏放,“章大、大人……”

“那你叫我什麽。”柏九狹眸落在他臉上,就這麽盯着他,将他手背送到自己頰邊,微側臉輕輕一蹭。辛弈覺得那觸感從手背一路撩蹿到胸口,他立刻用拳掩在鼻下,這是他一害羞就顯示出的動作。

“大大、大人……”

“噢。”柏九就保持這個姿勢看着他,“泯然大人矣。”

辛弈受不了般的埋臉進自己臂膀,露出的眼角都被自己蒸得泛紅,悶聲道:“不、不是的……”

“那叫什麽。”

“柏、柏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九、九爺?”

“京都裏的九爺多如蝼蟻。”柏九俯身越過兩把藤椅的空隙,看着他微紅的眼角,“世子爺?”

柏九這一聲世子爺說得纏綿齒間,撩人心弦。辛弈不知所措,只能看着他。柏九笑了笑,躺回藤椅上,似又再睡,只是手未松開。

夏日的日光漸斜,曲老來請說晚膳,辛弈才從無察覺的睡中醒來。柏九正在淨手,回頭看了眼他,道了聲:“來吃飯。”

辛弈去淨了手,兩人方才入內。今晚辛弈飯吃得飛快,柏九依然如故,他走時也只如常說了聲留心腳下。辛弈一路回到屋子,直到躺在床上時才舒出口氣,手掌壓在心口,跳的很快。但緊接着他又想起這只手是柏九握過的,登時紅了臉。這翻來覆去了半夜,才漸漸入了睡。

辛弈又在樹下的藤椅上,只是天景已然到了晚上,星子璀璨的漏出在葉間。辛弈翻了個身,翻進了冰涼味道的胸膛。胸膛的主人唇輕印在他的額頭,順着鼻梁逐漸往下。冰涼的指尖挑開了衣領,滑在皮膚上,讓辛弈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這人放在他後腰的手用力收緊,辛弈被封住了唇齒,在冰涼包裹中潰不成軍。

“阿弈。”這人的吻到了脖頸,在他喉結上留戀,不斷地喚他,“阿弈。”

辛弈仰起頭輕輕喘息,無力中看見這人的臉,竟是柏九。他卻不緊張也不慌亂,反而捧住了柏九的臉,吻落在柏九的眉心。這樣華麗又危險的眉眼,辛弈心想着,指尖摩挲在柏九頰邊,忍不住湊過去用頰面親昵相蹭。柏九的滑到了危險的地方,辛弈悶哼一聲蜷起身,卻被懷抱緊緊地圈住。他的聲音漸漸溢出喉嚨……

辛弈猛然坐起來,胸口起伏的厲害。他愣了半響,才頹然複雜的揉了把發,神色茫然又無措的盯着被子發呆。

一呆就呆到天明。

這一天他哪裏也沒有去,只在屋子裏看書。等到曲老來叫他時,他才發覺自己只讀了一頁,而外邊的日頭将落。穿戴整齊後便上車,他一掀簾,正見柏九在雕玉,他便愣在原地,臉頰和耳尖都倏地紅燙起來,連忙垂頭掩住。

好在柏九沒有細看,只擡頭望了幾眼。因為昨夜的夢,辛弈今天坐得極其遠,一路掀簾只看車外。好容易到了宮門,兩人一并下了車,他站在柏九身邊,耳尖還是紅的。柏九像是沒察覺,兩人一道被引入宮中。

才走了沒幾步,辛弈就見辛炆自另一路走來,跟在秦王身後,正拿眼狠狠地盯着他。辛弈倒先笑了,在秦王開口前做了一禮。

秦王步至跟前,對他含笑點頭,将人虛虛扶了一扶,握着他手懇切道:“你這小子,本王好歹是你親叔叔,你怎麽狠得了心不來見本王?”

辛弈眼中也十分懇切,只是被問及此處時略露幾分尴尬的看了看秦王身後的辛炆,又轉回來沖秦王笑了笑。秦王回頭對辛炆冷哼一聲,轉而繼續對辛弈道:“你哥哥向來跋扈慣了,想來去找你時也未提及本王的意思。他這個混球,若是以後再為難你,你只管對本王說,本王替你讨個利落。”

辛弈笑着搖搖頭,像是對辛炆印象不差一般。秦王又說了兩遍好孩子,才轉向柏九,頓時笑的更出彩了。

“柏大人啊柏大人,如今應該叫平定王了。這短短幾日的功夫,已然成了自家人。”他大笑道:“好事好事。”

柏九之前的目光一直不動聲色在秦王握着辛弈的手上,當下不冷不熱,只笑了笑,道:“這成一家人,時間已經不短了。”說罷手放在辛弈肩頭,道:“辛弈才入京都,照顧不周,今晚還得靠殿下提點着些。”

“平定王哪裏的話,咱們一家人,你休再見外啊。”秦王說着起步,和柏九一同走,道:“今晚聖上和辛弈見着了,才知道辛弈多受他老人家挂念。”

辛弈只笑,柏九始終沒讓辛炆的目光再多留一瞬,擋在他的肩側,有些寡言的和秦王一句沒一句。

辛炆正腹诽暗罵着柏九,忽見辛弈垂頭似乎在笑,而那轉來的目光,卻比那日把他踹進池中還要平寂無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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