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鹿懿

賀安常覺得臉上有些冰涼,摸了一把睜開眼,就見謝淨生的臉已湊到面前。他陡然清醒,皺眉道:“你在做什麽。”

謝淨生撐臉笑道:“我心情好。”

賀安常擡指一看,上邊的墨跡還是濕的。他又擡眼看了謝淨生,謝淨生做出無辜的動作。賀安常神色淡淡道:“好筆墨,留在這裏可惜了。”

謝淨生叫他神色平常清冷,嘆息道:“我也覺得可惜了。”

賀安常覺得他意有所至,卻懶得想。只從懷裏抽了棉帕出來,随意地擦了擦,道:“這列卷軸裏都是何經歷經手的難題,你若慌閑,不如看一看。”

謝淨生見他眼下已經熬出青色,想來是這兩日都沒休息好的緣故。往日謝淨生一定會出言微諷,今日卻全然無興致,甚至心裏還有幾分快速結案的意思。這麽想着,手先伸了去。将那卷軸抽了三兩,拿到面前看。看了不過四五個,謝淨生忽然指着上邊一人名字問他:“此人你覺得是否值得一查?”

賀安常看到名字便知謝淨生是有備而來,只道:“那夜他急于出頭,我已猜測了一二。”

“我只覺得此人有最大作案動機和作案優勢。”謝淨生手指在辛炆的名字下反複劃了劃,道:“宗親,頗得聖上歡心,可在宮中出入,且與宗人府密不可分。以上皆是他的作案優勢,況且秦王執掌宗人府,丢了一個經歷,只要聖上不執着此案清白,那接下來不論是誰,都動不了他這個京都小霸王。”

“嗯。”賀安常斂眸,“但證據何在,你空口無憑。

謝淨生從案頭俯身過來,手撐在賀安常椅把手兩側,困住其身。然而賀安常絲毫不為之所動,甚至連身形都未避閃過。謝淨生将他漂亮冰冷的臉看得仔細,心裏卻想着那日醉酒的風情姿态,口中正經道:“證據多得是,只怕他受不住。”

“那倒是先拿出來,看看幾斤幾兩。”賀安常的眸子顏色比常人要淺些,看久了會生出人更精致的美感。

謝淨生喉間滾動了一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證據忽然打了個彎,變成了,“要看就換。”

賀安常微怔的“嗯?”了一聲,謝淨生只覺胸口像是被他清清冷冷的撩撥下去,火辣辣地就燃起來,直蹿到全身。賀安常似有察覺,冷漠道:“謝大人,這案子還查麽。”

查!

這當然得查!

謝淨生猛吸一口氣,離開了他的咫尺,退到桌案另一頭,才平複些。唇扯出笑,偏偏在賀安常看來有些狠意。謝淨生道:“我給你看證據。”他将帶來的幾軸畫卷左右拉開,道:“都是何經歷的珍藏,人頭七還沒過,你可得把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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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都是春宮畫。然除去其中情色,真是畫工細膩,風格柔麗。尤其是其中的女子,雲鬓慵懶,花貌妖嬈,眉眼描摹的極為仔細,栩栩如生。并且這畫中女子都是同一人,就更為曼妙绮麗。

賀安常平靜地看完,道:“筆出一人。”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賀安常漸漸凝了目,說出何經歷的名諱:“何旭。”

“一個正五品宗人府經歷,平日裏官服嚴謹不拘言笑,筆經都是些尊旨封命,晚上卻酷好床榻之畫,浪蕩不羁。”謝淨生勾唇笑道:“倒讓我大吃一驚,若不是他已經死了,就沖着畫工力準,我怎麽也得交他這個朋友。是不是,點頭之交的賀大人?”

“我雖與他相識,卻不知他比好。”賀安常擡眼看他,“你要查這畫中女子?”

“沒錯。”謝淨生将畫卷了,道:“何旭房中嚴藏的畫作都是這個女子,想來是極其得他歡心卻又難以面世的女人,所以要藏起來。當然,也說不準是他就好金屋藏嬌這一口。不論如何,這個女人一定知道些什麽。”

“你就這麽确信。”

謝淨生沖他笑,又挑了三分邪氣,道:“若是如許那般的風情,我定然也将秘密都說了。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我這樣的英雄才俊都忍不得,更何況他一個文弱書生。”

賀安常直接忽略掉他前一句,道:“你既然都弄得到他房中藏畫,查人豈不是更加輕松。”

謝淨生坐在桌上許些無奈的抛了抛畫軸,道:“是這麽個理,可偏生這個地方,我還真不便一個人去。”

賀安常擡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道:“京都就這麽大,還有謝大人嬌羞的地方麽。”

“那你不懂了。”謝淨生接住畫軸随手翻插進他案頭的瓷瓶裏,道:“越是門戶大敞的地方,越是随處可見的路邊野草。我向來是只好美人,而這個地方,我還真沒僭越過。一起走着,說不定就幫賀大人開了葷呢?”

賀安常喝了茶,胃裏空空又涼,不覺有些難受。但話已至此,只颔首嗯了一聲。

哪怕賀安常想過了京都花一街,也沒料到這地方竟在鹿懿山半的鏡花庵。這鏡花庵是當年福煜皇後興佛而建的尼姑庵,近年雖沒落淡出,卻依舊是皇家供糧的地方,想不到,着實想不到。

謝淨生與他都換了常服錦袍,只是手上多了把檀香深色扇,浪得很。見他難得面露猶疑,便偏頭在他耳邊道:“果然不便進吧,刺激否?”

“佛門重地。”賀安常手抵住他靠過來的頭,徐徐道:“你不要浪。”

謝淨生笑,道:“行。”便上前敲門,那門一開,走出個面容慈和的老尼來。

“施主。”老尼微微合禮,“可是求願而來?”

“非也,在下是随香來尋桃花徑,不知神仙佛門開不開。”

老尼面色依舊慈和,甚至露了一絲笑意來,道:“公子這般神仙俊雅的人物,就是在佛祖前也讨得了十分歡心。”說罷微微側了身,引道:“公子請。”

謝淨生合扇一笑,與賀安常入了庵門。裏邊楓林幽靜,花徑淡雅,梵香淺入鼻下,一路光景都是極為幽雅僻靜,瞧不出半分端倪。再穿一月洞門,景致便不大同了。中值了棵茂密高大的佛頂珠,雖還未結花,已能料想花開暗香時的院中旖旎。樹下扶了個秋千,正有兩個豆蔻小尼在上嬉鬧,見老尼帶人來了也不怕,反倒将謝淨生和賀安常打量了個遍。

“殊靜師父今兒得運啦,竟迎了兩位神仙公子來。”坐在秋千上晃的小尼眉眼清麗,美中不足是小小年紀已經染了幾分輕佻。見賀安常面色清冷便知不是好相與的人物,便只對謝淨生笑言晏晏:“公子好面生。”

謝淨生扇敲了敲下巴,笑道:“佛門難入,來晚了些。”

這小尼抿嘴笑,老尼只道:“偏生你話最多。”罷了轉向謝淨生,道:“公子既是得了貴人牽信,可是有什麽人選了?”

“師太這便是為難在下了,都是如花美眷,難選得很。”謝淨生露出遲疑之色,道:“不知妙善、妙隐兩位可能一見?”

這老尼聽見妙隐的名字便是一怔,遲了一會兒才道:“公子不知,這兩個都是庵裏拔尖的顏色,心氣高,若是公子想請……貧尼須問問。”

謝淨生一邊說着不打緊,一邊在她手上放了幾錠金子。殊靜收了,腳步也快了幾分,上了樓去詢問。那邊的小尼還拿眼時不時瞟一瞟謝淨生,另一邊只見賀安常也拿眼看着他。他用扇子掩了口鼻,對賀安常道:“這都是兄弟的功勞,非我所能。”

賀安常道:“嗯,看着很熟稔。”

“形勢所需啊。”謝淨生側頭看他,“要不你也試試?”

賀安常沒理他。

且過了沒多久,就見老尼匆匆下了樓,對兩人多了份熱攏,道:“公子且随貧尼來,妙善妙隐稍作梳洗便去。”

兩人被引至旁院,上樓入了間。裏邊錦織毯、香垂帷、琴書案、大閣床一樣不少。

賀安常被着熏香染的難受,胃裏更不舒服。只在案前坐了,并不靠近焚香鼎。謝淨生倒也沒去其他處,在他身邊坐了。老尼道了聲公子慢享,便退了。沒多久就聞人叩門,一拉開便見一輕衫含笑的女孩兒,生得膚凝白嫩,眉眼彎彎,最妙在聲音,一開口便融了人骨頭。“妙善晚到了,可誤了公子的時辰。”

“算不得,等美人素來是蜜中蘸酸,味道正好。”謝淨生笑道:“這不就來了妙善姑娘,甜得很。”

妙善掩笑,入門到賀安常身邊,“公子這話才教人甜得緊。”說着看向賀安常,笑道:“我坐邊上也不敢放肆,這位公子瞧着才是正經好人。”

謝淨生哈哈一笑,将賀安常的肩頭搭了,道:“好眼力,他可是這京都最正經不過的人。”正經這個詞一經他口就不那麽正經了。

賀安常被他這麽一搭就離他更近些,這次倒也沒拍人,門便又叩了叩。兩人的目光一起轉過去,那拉開門間露出女子嬌媚的顏,發如綢緞慵懶,眸含秋水長波,只略撫了自己的眼角,便是好生妩媚。

正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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