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離別
何經歷命案越漸關頭,京都裏似乎得了風聲,平日裏愛尋歡作樂的也少了。案子已經追到了京都周府的知府頭上,秦王愈漸坐不住,還未熬到皇帝面前,就聽聞畏罪自殺的周府知府被謝淨生拿到手,連死也沒死成。
周府向來是京都外送出入的官道樞口,辛炆拐賣的官女都是從這裏送進京都。若說這周府知府毫無察覺,自是不可能。他咬緊牙沒提及太子一個字,被磨了整整三日,最終只咬死是辛炆一人作為,略提了秦王罷了。
“周大人命好。”謝淨生擡起周知府半陷奔潰的臉,笑道:“有位大姑娘,還得了個小公子,兒女雙全,人間幸事。”
“你就是殺盡我全門,我也再說不出其他來。”周知府費力合眼,不去看他。
謝淨生不着急,略微驚奇道:“我殺你全門做什麽?我向來不是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之人。我看小公子冰雪聰慧,是個好孩子,心裏疼惜,只想替周大人帶在身邊好好撫養。”到此語調一轉,沉入深寒:“養的他不學無術、不畏王法、不明出身。凡我興致,皆傳教于他,只叫他認我為父,恨殺大人。”
周知府猛然睜眼,怒目猙獰,掙着一身鎖鏈罵道:“謝淨生!你敢!”
謝淨生笑出聲,“這法子不好麽?大人是覺得我不敢,還是覺得我做定了。”
周知府鎖鏈抖動,怒道:“謝淨生!我同你無冤無仇!不過各為其主!豎子何故欺我如此!”
謝淨生折扇一開,掩在眼下,道:“你我同朝為官,難道不是一個主嗎?”
周知府道:“你這般狠辣,是不過得了閻王的真傳。你忠于誰,天下誰人不知!謝淨生!我的兒子你若拿去,我只咒你來日必遭人踐!不得好死!”
謝淨生折扇摩挲鼻尖,笑道:“不必來日,不如今日。今日尚且不能,來日九泉也只怕是不行。大人方才說了,我既得了閻王的真傳,自是有閻王罩着。只怕到了下邊,大人也還是我階下囚。”周知府聲聲泣血,謝淨生不為所動,道:“大人的姑娘十三了罷。我前些日子聽了故事,心裏不大信。這故事大人怕是熟得很,官家女成娼妓,正巧同令愛一般年紀。正所謂耳聞不如目見,大人這事做的熟悉,我便是請教一番,也好來日教給令愛,也算女承父業。”
周知府拳拳無力捶地,哽咽道:“謝淨生,你只管朝我來!”
謝淨生笑意漸冷,他道:“這話我也想對大人的貴人說。惡人自與惡人鬥,只管朝我來。大不了咱們撕咬陰損,碰別的人做什麽。我如今照貓畫虎,大人覺得不好嗎?”
“不是貴人。”周知府陡然提聲,喊道:“是秦王一意孤行!欲先殺了賀大人再謀你!”他爬拽住謝淨生的袍角,泣聲道:“謝淨生!我只能言至此處!此事當真不是貴人所為!你為閻王謀事奔走,你該明白的,我真的已經不可再多言半句。”沾血的手拽在他袍角抖動,周知府垂頭撞地,道:“我已為你拉下了秦王,謝淨生,放過我兒女……給我個痛快罷。”
階上站了好一會兒的人不動,跟在他後邊的獄卒小聲問道:“賀大人,咱們下去嗎?”
賀安常垂眸,搖了搖頭,轉身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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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府的證詞是謝淨生呈至聖上處,此案到此告終。最大罪責莫過辛炆草菅人命、暗拐官女,凡此線上牽連者皆一律貶斥。辛炆世子封位不複,交與大理寺聽憑處置,由左恺之按律奏斬。秦王縱子行兇、位壓行查,降為二字郡王,無緣封地,于府中思過無期。周知府為官不正,目無王法,也按律奏斬。
另一邊,京衛指揮使也上任新主,名叫蕭禁,出身軍中,既非柏九下屬,也非左派之流。倒是這名字讓辛弈琢磨好一會兒,向柏九問起此人,柏九也只道了聲巧。
何經歷命案落下帷幕,謝淨生已經在京中待了近月,上書離京。辛弈送他到京外長亭,謝淨生告辭。
“此案辛苦大人奔波,只怕此番回程絆子少不了,還望大人留心,千萬平安到青平。”辛弈從袖中拿出一信,道:“這是敬——敬、敬大人的。”
謝淨生謝過接來,看是柏九的字跡,便知道這是柏九給的通行令。笑道:“讓大人費心了。”
辛弈酒窩微露,“我未能助大人半分,也是慚愧。”
謝淨生将通行令裝了,道:“世子爺何必客氣,叫我名字便是。況且此案,能查到此處少不了世子爺的功勞。”辛弈不解,謝淨生也不說,只笑了笑,“大人待世子爺好。”
辛弈微笑,耳尖不惹人注意的微紅,面上平靜溫和,答道:“大人是好人。”
謝淨生聽到好人這個詞果不出意的忍笑,幹咳一聲,端起正色,道:“我将回青平,下一次再見只怕是年尾了。我只對世子爺說一句,大人不缺北陽兵馬。”
辛弈也正色,道:“我知道。大人放心。”
大人的事,謝淨生不便多言,說到這裏已經足夠了。便翻身上了馬,道了聲再會,辛弈同聲,謝淨生就策馬而去。
約摸走了一會兒,長亭已經不見灰塵時,京都卻又急策來一匹馬,竟是賀安常。賀安常經過長亭時甚至連招呼都沒來得及和辛弈打,就直追而去。辛弈看着他也跑不見了,才上了馬車回去。
回去路上辛弈捎了份笑笑樓的魚丸,到府裏時赤赤先蹭在他腳邊撒歡,聞着魚丸的香味,更是黏着他不離。辛弈只笑,卻發覺院中氣氛不太美妙。他用眼神向門口的曲老詢問,曲老默默做出攤手的動作。
入了屋柏九正坐在椅上,下邊跪了一溜串的人。辛弈一進屋,柏九就将手中的冊擱在案上,對他道:“過來坐。”
曲老進來給了為首人一腳,一衆人慌不疊的退出屋子。赤赤還圍着他撒歡,被曲老也一并拎了出去。辛弈移步過去,将抱了一路的魚丸放在桌上,柏九神色如常,将人握着手拉到腿上抱了,才道:“去笑笑樓了?”
辛弈颔首,笑道:“掌櫃人好,熱情得很。”柏九喜歡捏他指尖,當下又握在手裏捏,辛弈臉一紅,道:“這手沒什麽奇特的……”
“舒服。”柏九長指劃在他掌心,勾得辛弈笑出聲,頰上酒窩一現,柏九便扶穩他後背垂頭在他酒窩上吻了吻。辛弈莞爾,又擡了拳掩在鼻尖,無處可藏。柏九聞了聞,笑道:“一股魚丸味。”
辛弈臉紅道:“我、我還沒吃……”
“聞着不像。”柏九道:“嘗了才知道。”辛弈微側了臉,快速在他唇上點了點。柏九的手立刻滑到他後腦,複碾上去,當真是裏裏外外毫不客氣的嘗了個遍,嘗的辛弈腿軟,方才作罷。摩挲着他的後頸,道:“下午去鹿懿山。”辛弈被嘗得隐約有擡頭之勢,得了話題趕忙應聲,就要跳下他膝頭。偏偏柏九就不放人,道:“鹿懿山頂有個院子,雖然是晖陽侯那會建的老宅子,但看景致卻是好地方。”
“晖陽侯的宅子?”辛弈眼睛一亮,道:“聽我三哥念過。”
“下午便去,呆兩日再回來。”
“我一個人嗎?”
柏九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兩個人。”
辛弈對鹿懿山肖想已久,懷裏揣着的赤赤也是第一次來,兩雙眼睛四下看得盡興。曲老的馬緩緩到了柏九身邊,沒靠太近,因為赤業脾氣不好,道:“宅子已經換過人了。”柏九嗯了一聲,曲老緩聲道:“那原先的人大人意思是?”
“送回去。”柏九微笑,“手腳不幹淨的就送手腳,嘴巴不幹淨的就送舌頭。都是太子給的人,留下來未免不敬,給他整整齊齊的包送去,也算是我的心意。”
曲老胡子抖了抖,笑道:“成。”
辛弈正回頭看柏九,柏九夾了馬到他身側,問道:“嗯?”
辛弈側身到柏九耳邊小聲道:“晖陽侯的宅子不該是蕭家人住嗎?聽聞如今都剩些女眷,大人帶我去……”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際,柏九狹眸微垂,也小聲道:“聽聞蕭家女眷不但貌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你不想見見嗎?”
辛弈道:“不想……”柏九還想逗幾句,不料他繼續道:“你不曉得,從前蕭家有位姐姐和我三哥是兩小無猜,早年去北陽渡冬時都會來我家中玩耍,這位姐姐性情……十分,直爽……揍得了我三哥。若是她已成婚,見着我怕是只會勾起往事。”
柏九知道他說得是誰。
晖陽侯這個人特別,和燕王是年少交,情義頗深。他這個爵位也特別,它不世襲。晖陽侯在世時都是女兒,唯一的兒子是遺腹子,他死後皇帝便沒提過他這兒子,北陽又兼落難,更無人幫襯,這爵位就漸漸罷了。晖陽侯的夫人女兒都是硬氣,皇帝不提,她們也不提,只當丢了棄了,也為北陽憋口氣。辛弈說得這位是晖陽侯三姑娘,姓蕭單名一個嫣字,與他三哥有過指腹之約。辛弈說怕蕭嫣見他傷心,只怕也有自己不欲見的意思在裏邊。
故人情怯。辛弈已經多年不曾見過這些帶着記憶的故人了。
赤業忽然向前踏了踏,柏九順勢伸手到他頰側,在他鬓邊安撫式的磨了磨,卻又帶着說不清的纏綿味。辛弈溫濕的眼看向他,柏九道:“蕭家女眷去年便遷出京都去往青平,是謝淨生對門。蕭嫣未嫁人,眼下在青平做都指揮使。這宅子如今是我的。”
“未、未嫁人?”
“曾經滄海難為水。”柏九笑了笑,收回手,只轉了眼,淡淡道:“蕭大人閑情。”
楓葉間撥開一道,露出一俊朗的年輕人,沖柏九虛抱了抱拳,道:“巧了,竟能遇平定王。世子爺也好。”
辛弈耳尖滾燙,不知先前與柏九親昵之态是否被看了去,稍作整頓,再擡首便溫和有禮了。
蕭禁道:“平定王這是山頂去?”
柏九不答,道:“山中景好。”
蕭禁便知道這是要他別在此處礙風景,想起方才看見的,略染了些窘迫,道:“……是挺好的。下官與平定王道不一路,先行告辭。”說罷對辛弈也拱了手,便從樹上翻下來,順着林一溜煙的就跑了。
“這就是蕭禁?”辛弈道:“與晖陽侯很是不同。”晖陽侯豪邁,教得女兒也都是直率坦蕩的女中英豪,不想這蕭禁……竟有些呆。
“瞧着如何?”
“倒有些意思。”
柏九見他仍舊望着蕭禁去的方向,也未多言。兩人繼續往上去,到了宅子裏,辛弈放下赤赤讓它撒歡,自己也欲同去時,柏九道:“去看看主卧。”
辛弈雖不懂為何要看主卧,但柏九已經往那邊去,便跟上了。入了卧,才合上門,他還未來得及看一眼,便被柏九壓在門上吻了個正好。柏九壓得有些用力,吻的也有些用力,辛弈被吻的暈頭轉向,半斂的眼睛都蒙了層霧氣般的旖旎,“你比他有意思。”柏九的話來得莫名,辛弈正被他侵略到暈暈乎乎,哪裏想得出這是什麽意思,只能點頭應。柏九像是不滿意,輕咬了他舌尖,讓辛弈一個輕微的顫栗,哼了一聲。
“你比他好看。”柏九将已經亂了氣息的辛弈攬了攬,逼在他耳邊道:“還看他做什麽。”
辛弈眼角都被蒸紅了,慌不疊的應聲道:“不、不看他了……只看你。”柏九似乎輕笑了一聲,将已經埋下去的臉索性捧擡高,又吻了他一個天昏地暗。
“……看你。”
辛弈已經不知道在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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