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轉機
青平。
賀安常下了馬車。
顏絕書掀開簾對他比劃了一個不太文雅的手勢,而後甩簾揚塵而去。
賀安常才暖起來的身子在這大冷風裏飛速的耗盡,凍得唇都泛了青。他就小包袱一個,廣袖飄飄的立在風雪裏,比路邊的雪人還要清冷。
遺憾的是顏絕書并未松口。
賀安常沿着這路慢慢走,尋思着包袱裏還剩幾個碎銀。誰知他到了客棧,在包袱裏一摸,一個子都不見了。這客棧掌櫃心善,見他年輕俊秀,一身薄衫幹淨整齊,便松了口,要允他住一晚。
賀安常站在櫃前沉默片刻,還是謝了好意,轉身離開了客棧。
大雪漫天,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謝淨生才理完柏九給的任務,從屋裏出來的時候見天已經暗了。蕭嫣去了長河沿駐兵,因柏九在,府裏邊靜的能聽見雪下的聲音。
謝淨生自覺無聊,順着廊走,肩上松垮着方才随手拉的大氅,打着哈欠出了門。
外邊雪下的大,他抄了個傘,在路上随便踩踩雪,權當放空這連日飛轉的腦袋。
這走着幾步,還沒出他府邸範圍,就見一雪人立在路邊酒攤上一動不動。謝淨生瞟了一眼,見那人薄衫青色,覺得眼熟,索性轉了頭去看。結果這一看,他的魂險些驚飛了。
“賀安常!”謝淨生大喝一聲,丢了傘幾步就跨過去,将人一拉,觸手冰涼。他扯了大氅就将人裹起來,把賀安常頭上肩上的雪都揉拍掉,驚道:“你站這兒幹什麽!”見這人唇都凍青紫了,頓時将人抄抱起來,回身就往府裏跑。
賀安常手指凍得僵硬,他縮了縮脖子,埋進大氅裏。
熱水熱燙被窩暖爐一股腦的全來了,謝淨生塞他入了自己的被,裏邊早被侍從用暖手捂的溫熱。脫他靴時抖了半筒雪,将人飛快扒幹淨裹起來,送了熱湯在他手裏。
這會兒賀安常才緩回些知覺來,他像是凍住的唇角動了動,細微的幾乎看不見。他道:“顏絕書趕我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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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淨生看他臉頰回了色澤,正急問他怎麽來這兒了,聽見顏絕書的名字眉間一皺,“他怎麽了?腦子被驢踢了嗎?”
賀安常抿緊唇,道:“你沒讓我進來。”
謝淨生又氣又惱,握了他的手見還是冰的,帶着在自己臉頰上左右各打了一下,“我是混賬東西!怎麽來的?什麽時候來的?站路邊幹什麽?”
賀安常淡聲:“銀子掉了。”
謝淨生見他風輕雲淡,真是氣急了心疼,又不敢罵人,只得孫子似的道:“那就站路邊啊?”
“你出來不就能看見了麽。”賀安常垂了眸,“你這麽晚才出門。”
謝淨生語結,又有些好笑,拇指擦了擦他的頰面,“我說今兒個怎麽老是心神不寧,原來我大爺在門口我呢。明天我就給人說好,以後你一踏進青平,我就準點趕上去接。”說着指間用了用力,“快喝湯。”
賀安常不動,只道:“我是來見顏絕書的。”
“再說,先喝湯。”
“顏絕書壓了糧,北陽已經陷入無糧困境,再——”頰邊的手掌猛然用力,将他臉擡起來。
謝淨生壓在那薄淡的唇上一陣狂肆,甚至将他狠狠抱進懷裏。賀安常只得擡起一只手,免得湯灑在床上。謝淨生一手順着他的胳膊摸上去,将碗接了,偏頭喝了一大口,轉回來全部給他送進嘴裏。
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壓在了被褥間,熱燙感傳到了腳趾,賀安常酒醉似的水眸桃紅,能呼吸時已經起伏混亂。
“我以為是來見我的呢。”謝淨生抱緊人,在他迷離的眼邊親昵磨蹭,“站路邊真是吓死我了。我給你說,青平夜裏比京都冷着呢!你要是無聲無息凍成個冰雕,北陽都該涼透了。”又籠在他上方,迫人道:“讓蕭禁提了音,我肯定在京都外邊等着你。”
賀安常擡手拍了他頰面一下,“見你幹什麽。”
兩人其實已經有小半年沒見過面了,謝淨生想他想的不行,光是想想他都硬的吓人,更別提這麽近的呼吸可聞,但眼下的确不是該做點什麽事的時候。
謝淨生埋首在他鬓邊狠嗅了一下,将人抱按在懷裏,側倒在床上。
“北陽的糧是問題,大人如今盯着顏絕書,正是讓他動作不能。沒有徐杭,該有京都,只要小王爺派個人出來,糧食的問題便交給我們周轉。”
“平定王是要暗通京、南糧倉,轉集糧于北陽?”賀安常被他按的太緊,悶聲将他推開些,才能仰頭說話。“唐王不會坐視不理。”
“江塘嘛。”謝淨生疲懶的笑笑,“唐王就是再心急,他也過不了長河。”
“誰在攔他?”
謝淨生低頭湊過去,“總得有點報酬才能給你說啊賀大人。”
賀安常不吃他這套,稍稍一動便明白了,“你在攔唐王。”
“回答的漂亮。”謝淨生倏地在他眉心印了一口,“賞!”
賀安常底下當即給他了一腳,謝淨生見招吃招的夾在自己兩腿間,就是要甜甜蜜蜜的黏着人。
“謝淨生。”賀安常被他擠的臉頰通紅,“你是不是有毛病。”
謝淨生猛然一挺腰,将欲望撞在他腰胯上,有些亢奮又壓抑道:“馬上要死了。”
賀安常面無表情,“那你去死吧。”
謝淨生咬耳朵低聲道:“那不行,我還沒如願以償,死不瞑目。”
賀安常不用問他願望是什麽,已經被此人無恥的硬度拉掉了清冷,咬牙用頭撞了他的下巴,道:“那王爺到底有沒有派人出來!”
“沒有。”謝淨生被撞的眯眼,“這個人得能幹,眼下北陽舊部都耗在戰場上,小王爺估計一時半會兒挑不出人。況且此事尚在求穩,大人還沒有告知小王爺。”
“再晚就來不及了。”賀安常皺眉,“求穩?”
“京都的糧食都要靠征收,要過太子那一關不容易。”謝淨生話說得有些慢,他還咽了一半。
太子還有底牌沒亮出來,這生意不好做,必須要有一個足夠分量又扛的住京都壓力的人才穩定的下去。
賀安常略一沉默,“我正是為此事來。”他道:“我做。”
“不行。”謝淨生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賀安常用力撞在他下巴,豈料這次沒撞到點上,撞在鼻子上了,“我做!”
謝淨生痛的輕嘶一聲,想捂鼻子又不舍得松開人,只能悶頭在賀安常頰邊一陣磨蹭,“痛!不行!”
“你知道北陽有多重要。”賀安常額抵在他下巴,道:“除了北陽,往中一度空置府兵,根本攔不住阿爾斯楞。大苑鐵騎有多快,等南下的軍隊再趕去迎戰,長河以北便早淪陷一半。江山半壁,人心混慌,後方必亂。太子居心叵測,唐王虎視眈眈,顏絕書如今尚在搖擺,我與他有同窗之誼,最了解他不過。而且我已脫離左派,所作所為與老師無關,幹淨利落,我去最為合适。”
“太子是什麽貨色。”謝淨生抱緊他,“你身無功夫,他要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你還與他拼命不成?再不濟我去也來得及,你。”他頓了頓,閉眼低聲道:“你珍貴的多。”
他謝淨生是一尾狗尾巴草,阻長河,混太子,幹淨的不幹淨的他都做的來也做的順手,可是賀安常不是。
賀安常不是。
賀家高門,章相相授,晖陽啓蒙,賀安常如果能回頭數一數,就知道這是世間多少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身家幹系。章太炎如此看重他,他在左派中的聲望絕非他自己想的那麽淺薄。清流如許,沒了這個如許,清流還怎麽稱清流?他年紀輕輕,待江山平定,百業待興之時,接手章太炎官拜相位也絕非不可能。他有能,不該混在這裏邊。
賀安常忽然推開他坐起身,謝淨生怔怔。賀安常身上就剩裏衣,連發都被他松散開來,現在跪坐挺直之時,竟還是那清冷自持的端正。
“謝淨生。”賀安常正色,“為官須作相,此乃狗屁之言。”
謝淨生還沒從他這一本正經的君子口中的“狗屁”二字回神,就聽他繼續道。
“為官為社稷,社稷而生民。官之正,于自心操守,而非官位品級、鼎沸名聲。我為官,是心所向。求安穩,報萬民,定江山,是我官職之質,官名之本。我自入朝那一日起,時不敢忘賀家祖訓。不論大岚如何,我都将為其奔走為其呼喊。同樣,不論你如何。”他說到此處竟有些細微腼腆,“你……于我亦然珍貴。我沒有大能,我只為生盡力、死其所,就算為此二者奔波一世全然無妨。”
他漸漸俯身,伸手撫上謝淨生的側臉,低聲帶着請求道:“讓我去吧,淨生。”
最後那個“淨生”,配合着前面的“你亦然珍貴”,加之願“為此二者一世”的催化,威力駭人,直徑讓從來沒臉沒皮無所忌憚橫行霸道的謝大人謝淨生,紅了臉。從耳際、脖頸、臉頰全部飛紅。
他一骨碌坐起來,擡掌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想讓賀安常看清這一臉的嬌羞激動,可眼睛已經亮成餓了幾天的狼。他捂着自己,難得的結巴起來,“你、你真是、真是……”
賀安常嗯了一聲,謝淨生一把攔腰拉近他,惡氣道:“老子大意了!”
賀安常垂眸盯着他的唇,反問道:“要親我嗎?”
謝淨生如遭重擊,整個人就差冒泡,他手上的力道幾乎掐疼了賀安常的腰,苦苦堅持着,“不、要。”
賀安常擡眼看他,無不正經認真的誠懇道:“我很想。”
床鋪砰的一聲,被撞壓在被褥上也有些疼。謝淨生吻的十分粗暴,交握的手緊扣,像是餓狼撲食。
而後付出了更多色相和更“深層”代價的賀大人翌日沒能立刻動身,據說是因為劇烈運動折了腰,總之謝大人被踹的很慘。此事交呈柏九,便托付給了賀安常。
顏絕書晃來時沒見到賀安常,只有謝淨生傻子似的在院裏跑步。他站在邊上伸脖子看了看,問道:“賀安常呢?”
謝淨生瞥他一眼,“終生為父,找你父親幹什麽?”
“……”顏絕書面上一抽,“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混賬嘴巴真是欠了祖宗十八代的閑!”見謝淨生沒理他,怒道:“我要再給江塘三船糧食!讓唐王扔着玩!”
謝淨生停了步,活動了下肩骨,轉身往這邊走。顏絕書文弱書生,見勢不好轉身就跑,被他提着領子拖回去。
“你幹什麽!”顏絕書大驚,“我還是徐杭布政使!我還有公務在身!你若敢動我,平定王肯定——噗!”
謝淨生将他塞進雪堆裏,惡劣的埋進去,冰碴子滑溜溜的順着他後領塞進去,凍的顏大人失聲,小臉一片驚恐的蒼白,和被掐了脖子的小公雞似的。
“謝、謝、謝淨——”
“客氣客氣了顏大人。”謝淨生蹲身湊近些,眉間一挑,“這不是公務在身麽,來我這裏做客,千萬不要客氣。”又帶了一把雪蓋在他頭上,“你馬車挺高的,以後改低點出門。”
說罷在顏絕書耳邊咬字道。
“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雪簌碌碌的往下掉,顏絕書咬牙道:“你威脅我,謝淨生!”
“這是青平嘛。”謝淨生露齒一笑,“你知道的吧?公務在身,暴斃的人可是沒有撫恤的。”
顏絕書陡然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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