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兄長抱新娘上轎——”媒婆笑喊流程。

皇家皇子六七八, 即使燕楚歸是同母哥哥理應由他來,可在敏感的皇家這就是明着特殊對待,不單單只是兄長抱上轎如此簡單。

“不如由臣來。”正在所有人猶豫的時候, 郁白庭含笑踱步而出。

他朝皇帝皇後鞠了一禮:“陛下, 皇後娘娘, 臣同九公主自幼一起長大, 情同手足,往後臣歸廣陵, 相必和蘭兮妹妹再難相見,她既喚我一聲哥哥,臣自想以兄長之禮送她出嫁,這份兄妹情誼還望陛下和娘娘成全。”

他言明了自己同蘭兮的關系,也是大庭廣衆之下告訴衆人, 他廣陵王擇日會回廣陵去,此番回皇城并非對這儲君這位感興趣。

與其讓各皇子互生嫌隙, 不如由旁外人來,皇帝和皇後自然是應允的。

郁白庭謝恩後,走至蘭兮跟前,她蓋着蓋頭, 鳳冠霞帔。

郁白庭靜靜望了會兒她, 忽然一笑,橫抱起她:“小女孩要嫁人了,真好。”

他不動聲色抱着她走在安寧宮外長長的紅毯之上,将軍府的花轎在宮門等候着。

蘭兮覺得他有些不對, 蓋着蓋頭又看不清他的深情, 輕輕開口:“郁白庭……”

“乖,新娘子不宜說話。”他聲音輕柔, 隐有心緒,自語道:“我以兄長禮送你出嫁,就算了了一樁心事……”

“什麽心事?”

他笑了聲,沒有說話。

這一路走完,小女孩就是別人的新娘了。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他停在花轎前,對懷裏的小女孩輕輕笑道:“兮兒,自今往後,整個廣陵,都是你的嫁妝,不論何時何地,左右我都在。”

“謝謝你,”蘭兮靠在他肩上,在他看不見的蓋頭下落下一滴淚:“白庭哥哥。”

她一直都知道,自小到大,郁白庭是待她最好的。

“去吧。”

花轎緩緩離去,他真好怔站在原地許久。

大婚禮節繁瑣,行了禮拜完堂,天色已暗。

盛辰南自然需得在筵席款待賀客,蘭兮坐在紅鸾疊帳的新房床上。

屋子裏貼着金喜紙,牆上一挂紅燈籠,花燭閃着光暈。

過了許久,門外才有動靜,應該是散席了。

直到一雙男人的喜鞋落入她的視線。

“公主,臣……現在替你揭頭蓋。”盛辰南語氣有幾分不自然。

他緩緩揭開紅蓋頭,女子紅潤嬌美的面龐落入眼中。

“怎麽還叫公主呀?”她略微嘟着紅唇不滿道。

盛辰南怔愣一瞬,輕咳一聲,驀地回身拿了桌上兩杯酒,遞給她一杯。

揭了頭蓋,喝了交杯酒,還要做什麽呢?

生殺予奪的盛将軍第一次不知所措,坐在床邊無從下手。

蘭兮早就受不了頭上的沉重鳳冠和繁冗的華服,自顧褪去那些,躺在床內側,見他半天沒反應,起身繞到他身後,溫熱的指腹輕輕地按壓他的額兩邊,剛落下,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順勢帶進懷裏。

“別動……”他将她的臉按在懷裏,低聲道。

蘭兮掙紮了下,露出小臉,聞到他酒氣甚重,定是筵席上多喝了幾杯,她扯了扯了他的衣角:“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睡一覺就好了。”

“……”

寂靜的卧房,沒人來打擾。

盛辰南平躺在她邊上,閉着眼卻無心睡眠,身邊突然多了個女人,他難以入睡。

突然右肩有軟乎乎的東西蹭過來,他輕輕側頭,枕邊的女子已阖眼睡熟了。

蘭兮蹭着蹭着,就往他懷裏鑽。盛辰南一愣,手腳突然無處安放。

她胸前的柔軟緊緊挨着他堅硬的胸膛,時不時磨蹭兩下。

盛辰南閉眼,滾動了下喉嚨。

方才點了她的睡穴,他擡手摸過她的臉頰,像是做了決定,摘下面具放在枕邊,抱着她睡去。

日起星落。

蘭兮手下意識往身邊一摟,床邊空蕩蕩的,只留有一絲餘溫。她睜開眼,果然身邊人已不在。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下意識喊了聲小茹。

“夫人可是要起來了?奴婢替你梳洗。”有丫鬟端了水盆進來。

這聲夫人,她才清醒了幾分。

“盛将軍呢?”

奴婢放在水盆,低頭道:“回夫人,将軍在書房議事,吩咐了奴婢,若是夫人醒了,請夫人先用早膳。”

剛完婚一大早就商議軍事去了,他還真是閑不下來。

蘭兮起了床,簡單吃了幾口早膳,獨自在府中走動。

畢竟是将軍府,內院就分了好幾處,亭臺樓閣,園林庭院,別具一格。

她走了許久,無意到了一處後院,這後院卻并不在在府邸最深處,再往深處走是一座庭院,庭院後頭似是別有洞天,這庭院仿若将其與主院分隔了開,下人們來往也不見有往裏走的。

還是第一次來這邊,蘭兮不識路,差點去了裏面,剛踏進一步,卻被人叫住。

“主院不是這個方向,公主可別進錯了地方。”是苳靈。

蘭兮聞言轉過身。

苳靈恭敬道,眼裏閃過不易察覺的銳色,笑道:“不過公主今日随意走走也好,這路多走兩回就認識了。”

蘭兮瞧了瞧庭院後頭,樹木林密卻看不清有什麽,像是特意歸整出的隐秘之處。

苳靈告退走後,她在想這深庭後是什麽。她說的也對,來府裏這麽久,總要都走走。

于是跨進了門檻。

苳靈回眸看見她進去的背影,陰垂雙眸回頭離去。

曲徑通幽處,不知盡頭是何處。

她踏着綠蔭籠罩的小路走了許久,盡頭确是一處十分隐蔽的荒院。

她推開院門。

說是荒院,但也沒有破舊不堪,只是顯然這處院子沒有人打掃,染上了層層塵埃。

枯葉,灰塵,一派死寂。

她覺得奇怪,分明完好的一座院落,為何不叫人來打掃,這一路走來,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她在院中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朝正處的廳堂走去。

盛辰南是一路快走來的,他剛從書房出來,苳靈就告訴他公主進了慕園,她不敢進去阻攔。

剛踏入慕園,看到的是她挽起袖子在清理院中的枯葉碎石。

聽到動靜,她擡頭望向門外。

“……”她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是那一屋子的牌位,着實讓人看了不忍?

還是對他的過往全然不知,覺得似有過千瘡百孔。

盛辰南的視線望向敞開門的屋子,勃然變色,三兩步過去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蘭兮一驚:“等等……”

盛辰南一言不發将她拽出慕園才放手。

蘭兮蹙眉喪氣道:“盛辰南……”

“沒人告訴你,慕園是禁地?”他遏制怒意。

禁地?

苳靈分明說讓她随便走走……

蘭兮突然恍悟,怪不得一路走來沒一個奴婢守着,原來是禁地,那苳靈為什麽不告訴她,還要慫恿她進來……

“我不知道,”她豁出去似的攤攤手:“沒人告訴我。”

這分理直氣壯讓盛辰南一怔,心緒慢慢平緩下來。

“将軍要罰就罰吧,反正我什麽都看到了。”她一副我沒錯的樣子。

她什麽都看到了……

盛辰南心裏九曲回腸。

“算了,”他眸裏沒有往日的冷意,卻滿是悲涼:“出去吧,當作沒來過。”

“他們……都是你很親的人吧?”蘭兮很是不忍,輕聲道。

不然他也不會空着這麽大的院子祭奠那麽多靈位。

盛辰南看她的眼神突然深邃:“……嗯。”

“我們去打掃打掃吧,”蘭兮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

從前他來此,都是一個人,醉酒到天亮。

是整日整夜的不眠。

是催心剖肝的痛。

是徹骨的折磨。

但二十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剜心般的痛。

她忽然擁住他的腰,柔聲道:“夫君,我陪你去看望他們,好不好?”

一聲夫君,輕而易舉摧毀了他心底固守的城牆。

“好……”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已沙啞。

她又重新踏進那間屋子,這次不是一個人。

他也不是一個人。

牌位已許久沒擦拭,滿是灰塵,看不清上面的字。

盛辰南輕輕擦去前面其中一塊牌位的塵埃,動作溫柔小心。

她心情複雜,更多的是不忍。

他拿起塊牌位,驀然許久,最後遞給了她。

蘭兮不懂他的意思,只小心接過捧着,那塊牌上,沒有字。

“這空白的靈位是?”她怔怔問道。

盛辰南沉默看着牌位,喃喃道:“這是我給自己留的位置。”

“……你胡說八道什麽!”她聞言心裏一怵,驀地将手裏的牌位摔倒地上:“你什麽時候是如此悲觀的人了?”

盛辰南自嘲笑道:“我随時都可能死在沙場上,不知屍首何處,給自己備好後事也無不妥……”

“你再胡說我就動手打人了!”蘭兮不悅。

他應該是那個孤傲尊貴的戰神将軍,睥睨一切,不該如這般頹然悲觀。

“你一定能活得好好的,長命百歲,一生永樂,”蘭兮呼出一口氣:“大家在天之靈,一定都是希望如此的……”

盛辰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默默撿起她丢在地上的牌位,撫過上邊的字,又看了良久。

“啪——”

牌位折斷。

“你說的對,牌位……是給故去之人的。”他輕聲道,随即走到門檻處,在外邊坐了下來,像是在守着這屋一般。

盛辰南阖上眼,頭靠在門框上:“阿池在林道外候着,你去問他要些酒來。”

蘭兮點點頭,嗯了聲,輕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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