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深長的小道外, 池歸果真在那守着。見她從裏邊出來,沒有驚訝,只是臉上難斂憂容。

“公主, 将軍他……還好麽?”

蘭兮朝他笑了笑:“沒事, 他叫我來拿酒, 你可帶了?”

池歸很快去拿了酒來, 裝在木籃子裏遞給她。

“東西都在裏邊了……公主,不, 夫人,将軍就麻煩你照看了,他每次來這兒……心裏都不好受。”他黯然。

蘭兮點頭:“你放心吧。”

“你快去吧,我會一直在這兒守着的。”

盛辰南仍那樣閉眼坐着,直到聽見蘭兮回到院中。他才起身從籃子裏拿出幾根香, 用火折子點燃,在靈牌前跪下閉眼合掌。

她看了眼立着的百來個牌位, 也跟着跪下。

盛辰南緩緩再睜開眼時,看到的是她也跪在那裏默默閉眼合掌,祈福的樣子。

上香,供茶, 燒紙。

無言。

他們一起做完了這一切。

只是他沒去拭淨其他牌位的灰塵。

她也沒問, 那些牌位供奉的都是何人。

“姑且……算是帶你見過他們了。”他心裏千愁萬緒,靠在原來那處地方兀自倒了杯酒,一點一點灑在地上,複又滿上, 一口悶掉。

蘭兮輕輕在他邊上坐下, 拿了個空酒杯斟上,輕輕抿了一口, 眉頭輕蹙。

原來這便是酒的味道,喝下去七分辛辣,三分烈,到了肚裏又有灼熱感,到底是有哪裏值得喝?

只是邊上的人一杯又一杯,她也陪他斟了一杯又一杯。

清晨到日暮,他們坐了一天。

天色昏暗了下來,只有院裏的星星燭火。

總歸是第一次喝酒,不比那人面不改色。

蘭兮看着手中搖搖晃晃的酒杯,一飲而盡,臉頰隐約有些潮紅。

眼前開始恍惚,突然她甩甩腦袋,轉過頭去對他低嚷了句:“盛辰南你怎麽不說話啊……”

他終于放下酒杯看她,頭倚着門框,身心倦怠,眼神卻仍舊清明。

“你想聽什麽?”

蘭兮暈乎了,支着腦袋想了想道:“嗯……你為什麽成天對我冷着臉?”

盛辰南皺眉:“……我沒有。”

“分明就有!”她氣着說,還用力捶了他一下,可對他來說是軟綿無力。

他抓住她亂動的手腕:“你喝醉了。”

她掙紮出來:“我沒有!”

“分明就有。”

“你……”她一時語噎,閉眼哼道:“我清醒得很。”

盛辰南将她手裏的酒杯抽出來:“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麽?”

“……蘭兮呀。”

“我呢?”

“……嗯……夫君!”半醉半醒,也有幾分可愛,嘟哝着:“你喜歡我麽……”

他沉眸,目光深遠,良久緩緩道:“如果我有事瞞着你,你會不會……”

她連着喝了不少,後勁倒真不小,此時正暈乎着,覺得他的聲音太輕,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良久,她似是睡着了,支着下巴手一滑整個人向側着倒了下去,穩穩地倒在他伸出的臂膀裏。

他慢條斯理地将她的頭輕輕靠在肩上。

不知何時,夜空已是滿天星鬥。

星光皎潔,明河在天,四下無人聲,一整晚,只有女子偶爾低語的夢呓。

“夫君……”

“……”

“……嗯。”

誰與共醉一清宵,

醉卧君懷夢,更訴幾千愁。

且頓首,

依依舊夢。

亂花溯月,人倚楊柳,

與子問白首。

天亮了。

睜眼時卻是在熟悉的屋內,黑色身影坐在旁的椅子上。

“我……我怎麽在這兒?”蘭兮撐着床延坐起來,喑啞道。

酒太烈,腦袋仍有些沉重。

不是在慕園喝酒,怎麽又在床上睡醒……

盛辰南見她醒了,到她面前站定。

“陪我喝酒,自己先醉了?”他嗓音沉穩依舊,仿佛昨日的悲痛從未有過。

她撫了撫額,正想着如何給自己挽回些顏面,就有婢女敲門打斷。

“進來。”

聽得男人的應允,苳靈才推門而入。

今晨,整個将軍府的人都看見了,盛将軍橫抱着醉酒的九公主從慕園出來,進了主院,此時看到她又躺在那兒,苳靈也沒有詫異,只是眼睛掠過那人時,尚有一絲妒色。

蘭兮仍坐在床邊,盛辰南先手接過苳靈托盤上的碗,攪動勺子。

是醒酒湯。

“辛苦夫君……”蘭兮撐着身子坐直。

盛辰南擡眼:“辛苦什麽?”

她愣住,原來他只是要将碗遞給她,她竟還自作多情地以為他念在她醉酒渾身無力要喂她……

她有一絲尴尬,真想鑽回被子裏去……

“沒、沒什麽……”

蘭兮趕緊去接碗,卻見那人不動聲色地嘴角一翹,舀了一勺湯藥遞到她唇邊。

已到嘴邊的湯勺不等她反應,她只得就着喝了。

盛辰南沒說話,喂完最後一勺,才将空碗放回托盤。

又拿過上面的帕子,很是自然地替她擦了唇角。

邊将帕子放回托盤,邊壓低嗓音開口:“現在可以說了。”

“嗯?”她還沉浸在他喂藥拭嘴的錯愕中,懵然看他:“說什麽……辛苦夫君?”

“嗯,不辛苦。”

“……”蘭兮一時語塞。

苳靈在一旁看着,心裏不是滋味,收了空碗無聲退下。

她當初還在盛家時,便對那個果斷俊朗的盛三少爺動了心,後來三少爺被封了将軍,她求了許久管事的才同意将她歸進去将軍府伺候的婢女中。她以為只要在他身邊,總有一日他會看到自己的感情,可這麽多年了,他竟從未正眼看過自己,甚至任何女子。

他再寡淡,也終會娶妻生子,便是做個妾室也好,她也甘之如饴地等着。

可如今他身旁真有了其他女子,她心裏的樂觀全變成了妒忌。

本以為誘蘭兮進了禁地會受到重罰,誰知道安然無事,還與盛辰南如此這般。

屋內只剩下兩人。

蘭兮突然站起來,跑到案上拿了個小匣子,又小跑着坐回床上,興沖沖地将裏邊的紅緞帶拿出來,綁在他的手腕上。

盛辰南任由她擺弄完,才擡手看了一番。

“這是月老廟的姻緣線,聽說有情人戴在身上,能長相厮守呢,”蘭兮笑意盎然:“快幫我帶上!”

盛辰南眉眼間盡是溫柔:“好。”

他手指插入她柔軟的發間,輕輕梳理了幾下,将紅緞帶綁在了她發間。

蘭兮握上他的手:“我們去街上逛逛,好不好?”

“好。”

上回一起在外頭,是在花燈節,他第一次陪着她逛花燈。

盛辰南牽着她的手,蘭兮東張西望,覺得一切都有趣得很。

經過一家首飾鋪子,她被一支雕刻精致的金縷簪子吸引了目光,拿起來琢磨了會兒。

“喜歡?”

蘭兮點點頭:“挺好看的。”

他從她手裏拿過簪子,在她發間比劃了幾下,替她戴了上去。

小販笑道:“姑娘好眼光,這簪子獨一個,和姑娘的美貌真是絕配呀!”

盛辰南遞了銀子給他,沉聲道:“叫夫人。”

“是是,是夫人!”

聞言蘭兮低頭偷笑。

過了很久,不知是不是因為太晚了,本還有稀落幾天的河邊,已經是剩下了他們。

突然,隐約覺得月色一暗,蘭兮擡頭看去,正好看到一只黑色大鳥掠過夜空。

這時,有一輛馬車駕來,停在他們面前。

“見過公主,将軍,楊伯身體不适,今日換了小人來送公主和将軍回去。”車夫低着頭,畢恭畢敬道。

盛辰南盯着車夫,眸中掠過一絲冷冽,卻很快掩去:“走吧。”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道上早已無人來往,唯馬蹄聲噠噠。

“怎麽還沒到……”蘭兮有些困了,馬車行了許久了,還不見停,她掀開簾子,一愣,怎麽是在一片林中,從府邸出來的時候好像并沒有經過林子。

她覺得奇怪,可盛辰南好像并沒有驚訝。

林中夜霧朦胧,整個林子仿若蒙上了一層幽紫色輕紗,濃霧間似飄散着一股奪人心魂的花香。

忽然,“喀喇!”一聲驚雷起,馬車內的人驀的打了個寒噤。

車夫勒住馬匹,忽然往一側閃走,沒入黑暗。

箭從四周射來,車內的人及時破車而出。

數十個黑衣蒙面人忽地出現在四周。

盛辰南拉着蘭兮護到身後,與蒙面人交纏一處。

劍光起處,血濺三丈。

可這幾個蒙面人卻不似一般,功力非常,難以對付。

一聲電閃,劍亦如電,直刺向蘭兮心髒,她驚呼,猛地被人一扯擋開那劍。

風刺骨,輕輕嗚咽,劍已刺入盛辰南的胸口,那人本是要刺進蘭兮的心髒,只可惜,他永遠也刺不進去了,他的喉間赫然插着一把劍,是盛辰南的劍!

“盛辰南!”蘭兮大驚,沒料到他會以身擋劍。

他的胸口血流已是染盡衣衫,皺眉咬牙臉色蒼白地捂着,右手的劍仍不遺餘力。

劍無情,劍下又多了幾具冰冷的屍體,血自他們的脖頸與眉心流下。

一聲驚雷,聲震山岳!

盛辰南撐着身軀,将那數十個黑衣人盡數解決,剛欲拉上蘭兮逃離此地,便又聽得林中有稀稀疏疏的聲音。

盛辰南立刻上前解開車上之馬,又一縱身,右手疾伸,用劍緊緊別住馬鞍,左手順勢将蘭兮拉上馬背,身形一翻,長劍在馬股上劃出一道口子,那馬悲嘶一聲,放蹄而去。

四下已然漆黑一片。

馬上有兩人,前面一人身形窈窕,長發及腰,卻是一女子,只是這女子發跡淩亂,一身素衣已被風塵染上了諸多顏色,甚至,還有幾絲鮮紅的血跡!她身後之人緊緊護着她,一手扯馬,一手持劍,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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