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逃走還是回去

晚上沒人做飯,家裏只有張沉和李小芸兩個人在。

李小芸渾身上下全是上午那墨鏡女人掐出來的印子,還有磕在臺階上擦出的傷和淤青,她把自己鎖在卧室裏,拿着瓶紅藥水塗塗抹抹,後背的傷她看不到,只能憑感覺瞎塗一通,等磕磕絆絆塗完又坐在自己床上發呆。

期間張沉來敲了好幾次門她都不開。

快九點的時候李小芸終于願意出來了,那時候張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着頭,一只手在撫掌心李小芸掐出來的血印子,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已經全黑,客廳沒有開燈,窗戶大開,窗簾和風一起擺,張沉坐在沙發上,他的身影在晚風中模糊不清,像只找不到家的鳥。李小芸沒去開燈,憑感覺慢慢走到兒子面前,什麽也沒說。

張沉感覺到媽媽正朝自己走來,回過神剛站起身想問點什麽,忽然就被迎面一巴掌打懵了。

這一巴掌力道不重,李小芸根本沒多少勁兒,但張沉從小沒挨過她的打,以往李小芸被學校老師叫去辦公室訓成孫子也沒和張沉動過手,只是不停嘆氣。這當頭一巴掌讓張沉有些措手不及,被打得頭偏在一側,他努力撐着眼眶,眨眨幹澀的眼睛,說了一聲“對不起”。

好在他倆都站在黑夜中,沒人看清對方的表情。

李小芸這巴掌打完,愈發冷靜,問張沉:“那孩子呢?”

張沉老實回答她:“回他奶奶家去了。”

李小芸又問:“今天幾號了?”

張沉說:“七月三十。”

李小芸沒坐下,像樽石像一樣站着,她“哦”了一聲,慢吞吞地一字一字說:“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學了。”

可她馬上就變得失控,沖上去一把抓住張沉的襯衫領子,又給了他一巴掌,這巴掌比剛剛力道還重,張沉歪着臉,感受到剛剛扇在自己臉上的那只手顫巍巍的,好像憋了十來年對自己所有的怨氣終于順着這股力道轟然洩下。

這次張沉早有準備,冷靜地再挨了一巴掌,沒有驚訝也沒有其他動作,又說了聲“對不起”。

這兩句連在一起的“對不起”讓李小芸失控,他們母子倆在今天像換了種身份,從前李小芸從未對他動過手,張沉也從未說過“對不起”,可今天他們竟然不約而同做了平日裏絕不會做的事。

Advertisement

李小芸扯着他袖子,忽然毫無章法地開始捶他胸口,使勁兒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嗓子發出哽咽聲,像某種瀕死動物的嗚咽,“你怎麽這麽傻?你沒聽你爸說過麽?人家是什麽人什麽家庭,你是什麽人什麽家庭?人家想怎麽潇灑就怎麽潇灑,膩歪了拍拍屁股走人再換個地方,一毛也不會損失,你呢?你這一年怎麽過?別人怎麽罵你的你知道嗎?人家說你為了攀高枝連男人都不放過……”

張沉的衣服被李小芸抓得一片狼藉,他很久沒喝水,嗓子啞得厲害,隔了半晌才開口:“我已經和他說過了,他以後不會再來找我。”

這句話好像讓張沉不舒服,他說完擡手摸摸剛才李小芸那一巴掌打上的右臉頰,那裏有點發燙,可能腫了,張沉不在意自己的臉腫沒腫,接着剛剛的話頭繼續,“別人說就說,我不在乎。”

李小芸重重呼了口氣,肩膀驟然垮成座坍塌的橋,她突然坐下來,連帶着扯了一把張沉的襯衫邊,要他也坐下。

夜裏很安靜,張立成沒有回來使得母子倆之間更安靜。窗戶仍大開着,沒人管它,外面的風漸漸變大,燥熱夏夜裏膨脹着,帶起一片沙沙聲,母子倆在這陣樹葉聲中對坐沉默。

李小芸抓着兒子的手,在夜風中不知道回憶起什麽,眼眶忽然迅速蒸上紅,她輕輕吸了吸鼻子,主動開口,只不過沒再提剛剛那件事,忽然講起從前來,“和你爸結婚以前,我也談過一次戀愛,就一次。”張沉沒吭聲,只靜靜地聽。

“是七四年還是七五年?那時候我和你現在一般大,也是十七歲。當時家裏的哥哥姐姐都下鄉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咱雲城。那時候家裏窮,也沒人再上學,我平時就幫你姥姥看店。當時總有個高個子男人來店裏買東西,有時候買報紙飲料,有時候買螺絲刀鉗子,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國道上跑貨,一趟下來能賺不少錢。他總來,明明眼熟也不主動找我說話,可他總是要看我,進來時盯着我看,離開時也盯着我。我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有次我終于忍不住和他搭話,他好像等我主動找他等了很久,一個大男人臉皮那麽薄,還要女人家主動。”

說到這裏李小芸忽然笑起來,只是她嗓子啞得厲害,笑起來不倫不類,像老舊零件卡在機器中間咔噠咔噠響。張沉聽到媽媽笑,也跟着笑起來,還說:“不主動的男人真差勁。”

李小芸仍抓着張沉的手,摸着他手心,那裏有幾道結痂的血印子,是她早上親手掐出來的,她摸着那幾道凸起的血痂,繼續說:“是啊,真差勁。我等了他好多年,他去跑貨,一趟下來要好久,經常幾個月見不到。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張沉用另一只手摸上媽媽的手背,輕輕問她:“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沒有幾個愛情故事有然後。”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李小芸忽然問:“你和他呢?”

張沉握着媽媽的手,媽媽的手是全世界唯一可信的手,張沉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時候家裏還紅火,爸媽也很少吵架,李小芸抱着他問以後想做什麽,張沉說想當科學家,想改變世界。李小芸就笑,說自己兒子肯定沒問題。張沉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這些,他在黑夜裏閉上眼睛,慢慢地講起來。

“他也總看我,我能感覺到。第一次,我幫他搬鼓,路上他一直盯着我看。那天晚上我和他睡在一張床上,他以為我睡着了,偷看我,其實我都知道。”

李小芸依然握着兒子的手,來回撫摸他的掌心和手背,靜靜地聽他接着往下講。

“第二次,他把家裏的暖氣片砸壞了,故意要我去修,路上他抱着我的腰,故意抱得很緊,這些我也都知道。”

“第三次,他跑來咱們家,他是個瘋子,居然爬窗戶進來,還躲在我床底下。我一進門就看到他衣服露在外面,故意裝不知道。”

“後來他回了北京,再回來那天下着暴雨,他說他坐了七個小時火車回來找我,那些天一直在想我。媽媽,你知道嗎?他當時渾身濕透了,頭發貼在額頭上,衣服都被雨淋成透明的貼在身上。他懷裏還抱着一摞他從北京帶回來的課本和筆記本,他對我笑,從前別人也對我笑過,可不是嘲笑就是不懷好意的笑,可他只對我一個人那樣笑。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過,他親了我一下,我沒有忍住。”

說完這些張沉就不再繼續,李小芸原本撫着他手心的手放開了,她在黑暗中顫抖地摸上張沉的臉,在剛剛自己扇出紅印的地方來回摸了很多下,輕輕問他:“疼不疼?”

按照張沉以往死鴨子嘴硬倔到底的性格,被人砍了手腳他八成也會說“不疼”,可媽媽摸着他的臉,摸着他身上的傷口,他忽然想縮進媽媽的懷裏,嘴一松,說:“有點疼。”

這句松口話給了張沉一個當普通孩子的契機,他又磕磕絆絆地問李小芸:“媽媽,人永遠這麽難堪嗎?”

這話讓李小芸難過,剛剛還笑着,下一秒眼淚流出來,她溫柔地摸着兒子被自己剛剛打得發紅的右臉頰,說:“是啊,是啊,人永遠都這麽難堪,想要活體面很難的。”

她又接着說:“媽不想讓你吃苦……別人罵我沒關系,可我上樓的時候聽到別人罵你,媽媽受不了。”

李小芸的嗓子越說越啞,不得不去茶幾上拿水杯,不斷往嘴裏灌水,她灌了自己好幾大口,繼續,“咱們家惹不起那種人,就過咱們自己的普通生活好不好?等你明年考完換去一個新地方,誰也不知道現在這些事。愛情是最不值當的東西,更何況你們還算不上,聽媽的話,把這些事都忘了,好不好?”

張沉點點頭,說了一聲“好”。

第二天早上,張沉挎着自己的黑色書包從卧室窗臺翻下去,他覺得自己需要逃跑,哪怕只有短短一兩周,他也不想繼續囫于壓抑的家裏。

那天從早上起就是陰天,凋敗綠色和尖銳鳥叫環繞整個小區,張沉走出家屬院大門時,門口的雜貨店老板正坐在層層鋪滿油墨味的報紙中聽廣播。廣播裏的聲音清亮,正在播報最近環境污染的新聞,裏面女主持人說雲城坐吃山空,近年來黑色金子幾乎被挖空不說,原本就難見的藍天白雲更是消失得幹幹淨淨,雲城連續數月竟只見灰天。

向外跑的張沉像縷風一樣,穿着帶香皂味的白襯衣,肩上挂着黑色書包,他在風中正好聽到廣播裏這段字正腔圓的播報,下意識擡頭望向天空,發現雲城竟然沒有雲。

*****

程聲在火車站待了幾乎一整天,他什麽東西也沒拿,孤零零地蹲在售票大廳的地板上,看大廳裏熙熙攘攘來買票的人和保安。

雲城火車站是老站,已經建了幾十年,除了火紅的“火車站”三個大字裹了層耀眼的紅漆,其餘設施和這座城市給人的第一印象無二異,哪裏都灰撲撲,看一眼都覺得嗆了一肚子灰塵。

程聲已經退了兩次票,第一次他排了一小時隊,周圍有提着編織袋的打工人,有抱着孩子哄的女人,還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圍在一起,隔一會兒就哄笑着散開,接着又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談論什麽。

隊伍排得糟糕,不斷有人旁若無人地滑着腳步插進隊伍中,期間保安過來整頓好幾次,人們又推搡着像海浪一樣平移湧向另一個窗口。

程聲秉着呼吸,在這處髒亂差且哄鬧的地方排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隔着玻璃見到售票員。

“一張去北京的,最早什麽時候?”

售票員連頭都沒擡,專心盯自己面前的大頭機,手裏鍵盤打得啪啪響,對他說:“最早明天早上的,你要靠窗還是靠走廊?”

“靠窗的。”

程聲等着她打印車票,可售票員剛把打好的車票遞給他,程聲就反悔了,脫口而出:“再退了吧。”

售票員終于肯擡頭看他一眼,眼裏寫着“你有病吧”,嘴裏說出來的話還算客氣,“這麽一會兒也得收退票費。”

程聲說了句“行”,等着售票員把餘錢找回來慢慢挪出隊伍。

他朝外走,漫無目的在火車站外圍繞了兩圈,在門口的燒餅攤上買了個燒餅,蹲在馬路牙子上毫無形象,吃得一嘴燒餅渣。他囫囵吞棗地吃完一個燒餅,發現這團面團還沒堵上心裏往外湧的酸勁,又招呼老板再加兩個燒餅。

這時候已經快到晚上,天上的顏色往紫挪去,正好推過白天裏灰蒙蒙的天,程聲在這片由紫轉烏的天幕下抓着兩個油滋滋的燒餅往嘴裏塞,塞着塞着心裏的酸就全變成眼淚往下止不住地淌。

老程總說讀書人要體面,可以油滑可以惺惺作态,但不能一臉窮酸樣在外面丢人現眼,他要是瞧見程聲挂着一臉眼淚蹲在火車站東邊馬路牙上啃燒餅這模樣,非得氣得當即脫下皮鞋往他身上抽個百八十下不可。

吃完仨燒餅,程聲還是返回售票大廳,重新找了一隊排上。

這次又排了将近一小時,等輪到他時,售票員正好扭頭和旁邊同事問事情,她一看還是剛剛那個買了票就退的小夥子,“喝”了一聲道:“還買?還是明早去北京的那趟?”

程聲點點頭,遞過去一張百元票子。

沒成想售票員剛把打好的車票給他,程聲連票都沒接就脫口而出:“再幫我退了吧。”

售票員把錢扔給他,罵道:“有錢閑得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