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上部結束

張沉在媽媽的墓旁打了一排木樁,和青灰色石碑等寬等高,表面都刷上紅漆,是他為自己打的。

九月份的天涼下來,在這個北方小城的邊緣已經能夠摸到冬的影子,張沉外面套了件黑夾克,迎着傍晚的涼風,一樁樁把底子削尖的紅木樁紮進土地裏。

做完這些,張沉才大松一口氣,他望着這排墳墓般的木樁,終于有了自己仍舊紮根于這世界的實感。

快到傍晚時,張沉去了趟清水路,這條路挨着牡丹巷,生意調性也差不多,那條巷子是窯子街,這條路便是小規模的地下黑市。

張沉拐進一條七歪八扭的狹窄支路,從一個小門臉進入,順着密不透風的樓梯往二樓走。

掀開門簾,裏面有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和張沉每天往返的醫院同一個感覺。只不過這裏更沒秩序,醫用品随意陳在桌子和鐵盤上,有的地方還濺上血跡。

有個穿白衣服的人從張沉進來便一直盯着他看,等人坐到他面前,他把張沉的袖子抹上去,眼睛在他瘦溜光潔的胳膊上來回一打量,問:“第一次?”

張沉點點頭。

那人又如同查戶口似的接着追問:“多大了?身上有沒有得過病?為什麽來?”

張沉瞞下自己年齡,其餘都如實說:“剛十八,沒病,我爸手術費沒湊齊,還差一些,所以就來了。”

那人點點頭,眼睛在張沉臉上巡視好幾個來回,發現這人的确有股成年人氣質,也就沒再接着往下問,甚至連證件也沒要就招呼後面的護士準備東西。

“要先抽一管血化驗,你等一會兒。”

後面有個護士模樣的人端着一個不鏽鋼的盤架挪過來,盤架裏擺着支開封的針管,針頭锃亮,長長一截,旁邊有碘伏紗布之類的常用品。

張沉把夾克脫下搭在一旁的木椅子上,胳膊伸給護士模樣的人。很快他的胳膊被綁上橡皮管,上面擦了碘伏,涼絲絲的。

就在那根泛着銀光的針頭即将刺入張沉胳膊時,他腦子裏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抽了抽手,問那護士:“能不能換一個沒開封的針頭?”

護士被他突如其來的縮手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反應過來,瞧了他一眼,放開地笑起來:“喲,這小孩還挺謹慎。看你長得俊的份上給你換一個,別人可沒這待遇!”

Advertisement

她收了這只針管,轉身從後面的櫃子裏重新抽出支新的,在張沉眼前晃了晃,調笑着說:“小帥哥,看清了,這支可沒拆過。”

冰涼的針頭緩慢刺入皮膚,張沉閉着眼感受,他知道自己身體裏的氣正順着那支針頭一點點流向不知所在的地方。

護士把這一小管血放在不鏽鋼手術盤上,穩穩當當端進後面的屋子裏。

張沉已經忘記自己等了多久,可能一個小時,也可能兩個小時,護士才撩起門簾從後面出來,手裏的盤子上多了一只透明血袋、一根乳白色軟管,還有一支更粗的針頭。

“化驗沒什麽問題。來吧,胳膊伸出來,抽400ml。”護士在他胳膊上綁了截橡皮管,重新消了一遍毒,幾根手指在他胳膊上拍打幾下,接着拿起盤子上的針管,一點點把它前方的尖頭刺進皮膚、推入血管。

張沉這次沒有閉眼,只是皺着眉,看源源不斷的鮮紅從自己的身體流進原先空蕩蕩的血袋,血袋緩慢膨脹,五分鐘後變得滿滿當當,到最後這袋血又變成真金白銀被裝進張沉的書包裏。

從黑診所出來時,天已經徹底歸入墨色,張沉披着來時穿的夾克,一只胳膊無力耷拉着。

三鋼家屬院的樓變得越來越黑,張沉從一排排樓前走過,竟忘了自己家在哪裏。他在黑夜裏走走停停,繞了很多圈才終于想起自己家的方向。

走到家門口時,張沉看到一個拄着拐杖的姑娘停在對面,她梳着馬尾,丹鳳眼高鼻梁,可惜似乎是個盲人,兩只眼睛毫無波瀾,眼皮也時不時就向上翻。她手裏緊握着一根木質拐杖,拐杖跟着她手腕哆嗦的節奏一下下點地。

聽到有人來,那姑娘原先落寞的表情迅速翻了個翻,近乎急切地朝空氣問:“你是張沉吧?我叫海燕,是明明的朋友。明明告訴我他的鄰居發小叫張沉。你知道明明去哪裏了嗎?他很久都沒有來找過我,家裏也沒人在。”

張沉看了眼前這個面容姣好的盲人姑娘許久,撒了個慌,告訴她:“明明去深圳找他爸媽和姐姐了。”

可那盲人姑娘不問到底不罷休,馬上便接着問:“他多會兒回來?告訴過你嗎?”

“永遠不會回來了。”張沉說:“他去大城市過好日子去了,你別再等他。”

這回面前的空氣徹底安靜下來,盲人女孩沒再着急地問,只小聲嘟囔了一句“好吧,謝謝你告訴我”便拄着拐杖一步步下樓。

樓道裏回蕩着拐杖點地的篤篤聲,張沉在這陣緩慢而沉靜的聲音裏打開家門,回到只剩他一個人的家裏。

家裏空無一人,他把兩個卧室源源不斷往裏灌着風的窗戶合到一半,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最簡單的挂面。

客廳沙發上橫着一把吉他和一本翻開的樂理書。張沉沒動筷子,而是着了魔一樣去碰那把被留下的木吉他。他按了一個和弦,掃一下,腦子裏出現一句話,再換一個和弦,掃一下,那句話竟像河一樣源源不斷地流下來,岔成好多條河,變成好多句話。

程聲從未告訴過張沉他為什麽玩樂隊,因為他也搞不懂自己陷入音樂的開端。可張沉閉上眼就明白了,關乎情緒的事只在一瞬之念,只要有情緒就能做音樂。于是他拖着抽血後泛着烏青的手臂,在一個人的客廳寫下人生第一首稚嫩不成調的曲子。

張沉覺得自己被這世界留下來了。

吃過晚飯,張沉回到自己的卧室,屋裏沒開燈,他摸黑走到窗臺前,透過窗戶向外眺,像小時候那樣望向遠處的鋼廠。鋼廠四層被一群鬧事的工人炸了,整個廠停工整頓,私自買賣廠子的領導和小老板同樣躺在醫院,但鋼廠那只永無止境冒着黑煙的煙囪仍然堅挺地伫立在張沉視線最中央。

他開始胃疼,眼前也變得模糊,有人影在煙霧中影影綽綽,張沉仔細去看,發現霧裏全是熟悉的面孔,離開他的人又重新回到他身邊。

明明抱着一沓影碟來家裏,他們一連看了好幾部電影,跟着電影裏的人哭哭笑笑,花了半卷紙。明明去深圳找到了爸媽和姐姐,他說自己已經攢夠錢,過不了多久就要和海燕結婚,海燕一家都很喜歡他。

李小芸也還在他身邊,十七八的模樣,她穿着紅裙子和紅色高跟鞋,在鏡子前一寸寸照。張沉走到她身邊,拿起桌上一根大紅色的口紅,仔細幫她塗,口紅溢出唇線媽媽也不責怪他,只是看着他的臉笑。

張沉摸着年輕媽媽一頭烏發,跟她說話,說如果有下輩子,不要做誰的妻子或媽媽,孑然一身,只為自己活。

他還看到程聲,都說人看不見未知的事,可他偏偏看到了。

他看到密密麻麻的代碼,看到巨大的電子屏,瑩綠血紅的字母數字在上面跳躍,像火一樣跳躍,程聲就是那個操縱它們的人。

二十一世紀來了,千禧年在歷史節點上炸開,奧運會,登月計劃,人工智能,基因工程,腦科學,像煙花一樣炸上天空,程聲在裏面,他掌着舵,是一片光明中最亮的那一點。張沉在他照不亮的地方,默默看他。

他還聽到耳邊的歡呼和慶祝,看到那個人結婚生子了,他的兒子比他還聰明,他們家實現了四代清華,他的兒子踩着爺爺爸爸積累的知識和財富正往世界最高處攀登。沒人再記得小小雲城裏幾個纏綿的暴雨夜,昏暗衣櫃裏那個帶着雨腥氣息的初吻,三十五塊一晚的小賓館裏他們如何纏綿。

大家講愛,愛是什麽,千人千愛,萬人萬愛,億人億愛,張沉至今沒有明白自己的愛是什麽,他只是覺得很疼,程聲說愛他,說他愛的時候會疼,渾身上下哪裏都疼,那他們的愛就是疼嗎?

也許是吧,張沉想,他的手腕和胳膊還在疼,上面烏青一片,他才想起自己今天在黑診所抽了一大管血,四百毫升血換來他爸剩下的手術費,他的脊背也在疼,上面盤踞着好幾道長長的傷疤,是程聲強迫他不許忘掉自己而砸出來的證據。

屋裏沒開電扇,夏夜晚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掠過沙沙響的窗簾,吹上木桌,木桌上程聲給他留了一封信,是那晚程聲獨自回來收拾行裝時伏在張沉桌子上寫下的告別語。信紙被一支木質鼓棒壓着,只有短短一句話,上面寫: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一九九七年?八月?三十一日

(上部完)

注:“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出自陸游的《釵鳳頭·紅酥手》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