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月色朦胧, 星光漫天,一看便知明日是個好天氣。

陸晟在滿天星光下, 盯着含芷宮門前的小花壇陷入沉思, 他是如何又走到這裏來的?

不過含芷宮到底是宮裏除龍晰殿以外最好的宮殿, 就連門檻都做得十分別致,這裏的花壇景致不錯, 頭頂又有萬千星河, 陸晟發郁的心情總算清明了些, 他看了眼周圍,幹脆坐到含芷宮門前的石階上, 盯着長長的星河發呆。

他年幼時第一次被放出淑娴宮, 就是先皇過壽,他被母妃傳喚來含芷宮參加宴會,可惜先皇還是厭惡他, 叫人将他趕了出來, 他當時就像現在這樣坐在石階上數星星,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蠍, 他反而落得清淨。

可當時年僅六歲的他, 一個人孤寂的坐在石階上, 隔着一堵牆的地方, 是他的父親, 他的母親, 還有他的親兄弟, 他們和衆人一同享受歌舞升平帶來的熱鬧, 那時年僅六歲的他,或許也曾希望有個人能出來跟他說說話。

陸晟眼底閃過一絲自嘲,随後目光便淡漠下來。

如今的他是天醞最尊貴的帝王,那些不堪又脆弱的過去,已經不配被他提及,那些凡人才會有的情緒,也不會妨礙他做任何事。

感情是這世間最無用的東西,除了會讓他變得優柔寡斷不思進取,沒有一絲旁的好處。

陸晟平靜的起身,回頭看了眼含芷宮的牌匾,冷硬的眼神仿佛毫無感情的神,他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緩緩朝龍晰殿走去。

吱呀——

背後傳來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陸晟本能的回頭,正與裏面賊頭賊腦往外溜的淼淼對視上。

陸晟:“……”

淼淼:“……?……!!!”次、凹這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都老老實實卧屋裏卧兩天了,怎麽剛要溜出來就看到這瘟神!!!

砰!

陸晟的臉黑了下來,大步走到緊閉的門前,冷聲道:“滾出來,你以為朕沒看到你?!”

半晌,門被開了一條縫,淼淼讪笑着伸出腦袋,像是怕他奪門而進一般,雙手死死的摳着門:“皇上,您這麽晚怎麽來這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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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是不來,還不知道你個小混蛋連朕的話都敢不聽。”陸晟眯着眼睛道,見她還鬼鬼祟祟的不肯出來,便上手要推門。

淼淼忙把住門,小聲狡辯道:“皇上皇上,奴婢真沒打算出去,奴婢一直在面壁思過,這會兒是思累了,便出來透透氣,你看奴婢人不是還在含芷宮內麽,不過是伸個腦袋出來而已。”

她刺繡正在興頭上,卻發現少了一種金色的線,便想跑出去找送飯的宮女要一把,結果就撞上這人了。

她本可以實話實說的,但一來東西還沒做出來,這麽說又讨巧之嫌,二來萬一陸晟表示嗤之以鼻,那她不就被打擊信心了麽。

“要不要朕将你這顆不聽話的腦袋擰下來?”陸晟難得溫和道。

淼淼默默縮進門裏,隔着門板嘿嘿幹笑:“還是不了,奴婢還指望這顆腦袋瓜伺候皇上呢。”

“蠢鈍如你,這腦袋還有一絲用處?”陸晟挑眉。

淼淼讪讪一笑,總覺得他好像不生氣了,便大着膽子将門拉開,邀請道:“皇上,來都來了,進來坐坐呗。”

陸晟的目光落到她身後的青石板上,他登基之後來過這裏一趟,并未找到當初被丢在門外的那個孩子,卻在這裏丢了塊玉佩。

“進來嗎?”淼淼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發呆是什麽意思。

陸晟淡淡道:“不想進。”

“……來都來了,就坐坐嘛。”淼淼客氣道。

陸晟無語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好奇一個問題:“你知道這宮裏的一切,一朵花一棵草,都是屬于朕的?”

“……”得,這是在質疑她現在用主人家的身份說話了?淼淼嘴角抽了抽,虛僞道,“當然了,就連奴婢也是屬于皇上的。”

“……你想得美。”陸晟掩下心中奇異的感覺,擡腳跨了進去。

淼淼本以為他不會進來,卻沒想到他還是來了,不免有些無語,卻還是乖乖将門關上,跟在他身後在庭園中走着。

二人繞過住處去了後花園,陸晟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眼底閃過一絲嘲弄:“此處倒是冷清了不少。”

“就我跟陸語和李萌萌住,自然是冷清的,”淼淼說完啊了一聲,補充道,“還有大腚。”

陸晟對她口中奇奇怪怪的名字不感興趣,擡腳走到秋千架旁,盯着綁着木板的破舊秋千看,這架秋千上的鎖鏈已經生鏽,與周圍精致的景致格格不入。

淼淼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貨該不會看這破玩意不順眼了,可別給她拔了,這可是她求了許多人才從原先的乞丐屋挪過來的,陸語整日就指着這秋千玩呢。

正在她思考如何轉移陸晟注意力的時候,陸晟已經坐到了秋千上,上身直挺,雙腳規矩合并,如一個頑固又嚴肅的學究。

“皇上?”淼淼懵着臉,不知道他又在腦抽什麽。

陸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過來,推朕。”

“……”夭壽哦,《天醞虐戀》裏的殺人不眨眼的惡毒男配要坐秋千咯。淼淼舔了一下嘴唇,跑到陸晟身後,猶豫一下扶上了他的肩膀。

“皇上,你手得抓住鐵鏈。”她提醒道。

陸晟看了眼鐵鏈上的鏽跡,蹙眉道:“髒。”

淼淼仗着他後腦勺沒長眼睛,肆無忌憚的翻了個白眼,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綁在了鐵鏈上:“那您抓着這個,不過我就一方手帕,您那還有嗎?”

陸晟看了眼鐵鏈上的手帕,想了一下解下來撕開,再次交到淼淼手中。

淼淼:“……”

“怎麽,你手帕也只有這一個,要朕賠給你不成?”陸晟挑眉。

淼淼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用不用,奴婢手帕還是有幾條的。”當然你要是多的話随便給幾條也沒事,不過這話她覺得還是不要說了。

等她将撕成兩半的手帕分別纏到鏈子上,陸晟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煩了,淼淼趕緊道:“皇上,您扶緊了,奴婢可是能将你推得超高的。”

“你能推動朕?”陸晟表示懷疑。

淼淼信心滿滿:“當然,皇上你腳翹起來,奴婢來了!”話音未落,她便一道大力推了出去。

陸晟恍惚一瞬,回神便發現自己已經飛起,在回落中驚訝淼淼的力氣,然後一次比一次高。再一次被推起時,淼淼回應他的疑惑:“秋千不是純靠力氣的,還得有技巧,借力打力!”

陸晟嗤笑:“你懂得倒是多。”

“當然,我小時候最喜歡玩這個!”淼淼一時興起,再一次忘記尊卑。

陸晟已經懶得糾正她,坐在秋千上看向天空,看着天上的星星一會兒近一會兒遠,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淼淼在後頭推,一想到因為自己,陸晟又要被林知躍煩上許久,心中便開始愧疚加心虛,手上的動作便越發賣力,似乎想從這裏補償一下。

兩個人一個發呆一個努力,誰也沒注意到這架老舊的秋千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所以當鐵鏈斷掉,陸晟摔向地面的時候,二人誰都沒有防備。

淼淼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回神秋千已經斷了,而陸晟則重重摔到了地上,淼淼失聲:“皇上!”

她匆匆跑過去,手足無措後忙坐下伸直腿,将陸晟的頭抱在腿上,低着頭緊張道:“皇上,你沒事?”

陸晟:“……”

“皇上!皇上你沒事皇上!你回我一聲啊,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到就眨眨眼睛啊皇上!”淼淼都要被吓傻了,捧着陸晟的臉複讀機一樣追問,生怕自己把人摔死了。

“……”自他登基……不,自他有記憶以來,他還從未如此丢臉過,若是旁人看見了,他定要除之以防後患,可這女人……陸晟幽幽道,“閉眼,閉嘴。”

淼淼聽到他還會說話,當即松了口氣,按照他的吩咐閉上眼睛,嘴卻一時半會兒閉不上:“皇上,您摔到什麽地方了,可有哪特別疼?要不奴婢去叫禦醫給您瞧瞧,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陸晟并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如果硬要指一處,就是屁股有些疼,不過倒也在忍受範圍內,他默默慶幸按秋千的地方沒有鋪青石板,否則若是因為蕩秋千傳太醫來,他一世英名也不必要了。

“沒事。”他淡淡開口,本想直接起身的,但她的腿枕起來感覺不錯,而且這個角度看星星好像更得趣,他便懶得動了。

淼淼還在緊張,聞言只當他好面子,于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沒有摸到出血後松了口氣。

“你在做什麽?”陸晟蹙眉,她指尖接觸過的地方變得很癢,這種癢漸漸蔓延到他喉嚨裏,接着入侵他的五髒六腑,讓他想要解癢卻不得其法。

淼淼苦笑一聲,雙眼還是緊緊閉着:“奴婢想看看皇上受傷沒有,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否則她穿越一下,把人男配摔死了算怎麽回事啊。

陸晟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可怎麽也看不夠,她似乎總喜歡将情緒表現在臉上,所以每次毫不掩飾的擔心,都讓他十分新奇。他好像從未有人像她這樣擔心自己。

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喂。”

淼淼一臉緊張:“嗯?”

“……沒事。”陸晟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聽到他笑,淼淼怔了一下,不由得睜開眼睛看了過去,正好與他的目光撞上。不知是不是今晚漫天星河、他又仰面躺着的原因,淼淼恍惚間覺得他的眼睛像是夜空割下來的一般,漆黑又明亮,深邃又魅人。

她這才發現,什麽林知躍什麽男主,其實相貌都比不上她腿上這位,陸晟這張臉果然是被作者最偏愛的,仿佛只要他願意,任何人都會因他這張臉被誘惑。

“如果你的口水掉到朕臉上,朕就将你舌頭割下來。”陸晟淡淡道。

淼淼條件反射的哧溜一下,随後略為真誠道:“皇上,您長得真好看。”

“你才知道?”陸晟微微挑眉。

淼淼讪笑:“怎麽會,奴婢早就知道了。”不過從沒正視過他的長相,嚴格來說,就沒把評價一個人的标準放到他身上對比過,畢竟對她而言,這貨算不上人類,充其量是個魔鬼。

還挺押韻。淼淼思想發散。

陸晟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直到她将發散的思維全收了回來,并且後知後覺的開始為他們的親密接觸感到害羞,他才緩緩起身,無視一身泥土,走到了壞掉的秋千旁,表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淼淼也跟了過來,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鐵鏈斷掉的秋千,木板斜斜的挂在上面,她嘆了聲氣:“這秋千架太舊了,幸虧皇上沒出事。”只是陸語唯一的娛樂設施沒了,以後想必會變本加厲的折騰李萌萌。

“已經餘二十年了,自然是舊了。”陸晟平靜道。

淼淼驚訝:“這麽久了啊,怪不得。”

陸晟側臉看向淼淼,直到盯得她開始不自在,才緩緩道:“這是陸期三歲時,淑賢宮專門為陸期打造的。”

陸期是誰?淼淼茫然的看向陸晟。

陸晟別開臉,目光沉沉的盯着秋千架:“她視朕為不祥之物,将陸期當個寶,可惜最後登上帝位的是朕,陸期卻死了,淑賢宮成為廢宮,如今秋千也壞了,不知她可為今日的一切後悔。“

“……”淼淼聽了許久,才明白陸晟說的是他的母妃,而這個叫陸期的,想必就是書中被一筆帶過的造反皇子,他的親生弟弟。

淼淼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書中對陸晟本人的身世有過一章描寫,但短短三千字能寫多少,不過是反複強調了他有多慘而已。

如今聽陸晟本人提起這些,再結合書上描寫的那些生母對他的虐打、生父對他的厭惡以及整個皇宮對他的蔑視,淼淼突然發現能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下來、如今又混出個人樣的陸晟有多讓人心疼。

……簡直是神經了,她竟然會覺得心疼。淼淼深呼吸幾次,将心中異樣的情緒壓了下去,伸手扯了扯陸晟的衣袖,等陸晟看過來時,她鼓起勇氣道:“皇上別難過,我們把這個壞秋千燒了如何?”

陸晟蹙眉:“你幾時看見朕難過了?再者說,縱使朕難過,又與一架秋千何幹?”那些傷他辱他之人,已經被他親手送去見了閻王,而他卻還好好活着,做這個王朝最尊貴的帝王,他為何要難過?

因為你被跟這架秋千有關的所有人都虐過,而那些人死的死關的關,這不是讓你逮着東西出出氣麽。可淼淼不能說這些,萬一被發現上帝視角了怎麽辦,她張了張嘴,随意捏了個理由:“這不是想讓皇上燒完之後,奴婢好再訛皇上一架新的麽。”

“……”陸晟無語的眯起眼睛,“江小淼,你還訛上瘾了是麽?”

淼淼讪笑一聲,撓頭道:“不給就算了,奴婢很好說話的,雖然奴婢将這玩意兒挪到含芷宮費了不少功夫,但是皇上坐壞的,奴婢怎麽會有怨言呢。”再說她也不玩,有怨言的恐怕只有陸語了。

陸晟斜了她一眼,并未對她的插科打诨發表意見,而淼淼一見他似乎心情不錯,忙繼續說俏皮話哄他開心,一張小嘴叭叭個不停,惹得陸晟腦子疼。

“江小淼。”陸晟頭疼的打斷。

淼淼眨了眨眼睛:“怎麽?”

“你以後若是一直這麽沒輕沒重,以後宮中衆人如何服你?”

“宮裏人為什麽要服我啊?”淼淼疑惑,“難道皇上你要給奴婢升職?”

“是啊,納你為妃,如你所願如何?”陸晟語氣淡淡道。

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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