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閉嘴

“你到底是誰?”

聽到月娘的問題時,佟殊蘭并沒有睡着,她只是閉着眼睛而已。

她很清楚呼吸所代表的狀态,知道其他人都睡了,也知道月娘沒睡着,甚至佟殊惠也沒睡,聽到月娘的話,佟殊惠呼吸停了一瞬,随即又小心翼翼緩了下來,只是月娘心裏複雜難言,并沒有察覺。

佟殊蘭緩緩睜開了眼睛,平靜的注視着黑暗。

“我是一抹孤魂。”來自後世,甚至來自另外的世界,再沒有比她更孤獨的鬼。

“我來之前,你女兒就已經死在了鹦哥關驿站的大通鋪上。”她沒有搶占任何人的生命,只努力掙紮着想活下來。

“可占了你女兒的身體,是我欠你們的,不管你們認不認我,我都尊重你們的選擇。”她沒有再強調不會傷害的話,命都救了,再說那些沒有意義。

可她确實是很平靜的等着佟恒仁一家選擇,不管他們想如何,佟殊蘭都尊重,救人只是為了讓自己良心過得去,這并不能左右他們接受她的存在。

“你能看到殊蘭的記憶對嗎?”月娘深吸了口氣,顫巍巍地問。

“是。”進入這具身體後,半昏半醒之間她就得到了那個小姑娘的記憶,全是她曾經渴望而不可得的。

“你叫什麽?”佟殊惠沒忍住輕聲問,聲音一出就是哽咽。

“佟殊蘭。”仿佛是命中注定般,她現在都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信命了,隔了不知道多久的時空,她穿在了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只是這小姑娘也說不上是比她幸福還是不幸。

“睡吧。”月娘拍了拍佟殊惠,示意她別說話,只說了這兩個字便翻了個身枕着胳膊閉上眼睛,眼淚慢慢浸透到了薄襖袖子上頭。

佟殊蘭知道兩個人都在哭,但她也不知該說什麽,該做的她都做了,怎麽跟家人相處,她沒有經驗,所以她只能閉上眼睛專注心神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自覺已經給了月娘時間反應的佟殊蘭,趁着大家吃飯的功夫,低低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月娘顧不得大女兒夭折的難過,驚訝的差點都沒繃住自己的表情。

好在她趕緊低下了頭,在那更重了些的尿騷味兒裏,狠狠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黑馍,才勉強壓住了自己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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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兵吏今天臉色都特別差,畢竟死了犯人是小事兒,可帶頭的胡兵爺死掉,誰都負不起責任,等到了多洪,還得給出交代才行,還不知道會不會受罰。

越是這種時候,兵吏反而都沒有心情折騰犯人,黑馍早早就發了下來。

兵吏這會兒也盼着別再死犯人了,畢竟從在燕山驿站接過這些犯人後,到現在死的人數,已經接近上頭給他們的指标,再死人,說不得所有兵吏都得受罰。

那于大夫受了不小的驚吓,畢竟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跟兩個死人睡了一夜,是個人都有些受不住,早上他是被兵吏架上馬車的。

“都快點兒吃,吃飽了趕緊走!”代替胡兵爺的,是昨天帶着月娘他們出去的那個梁姓兵吏,他不像胡兵爺那般愛罵人,只是冷着臉喊了一聲。

犯人們都還是害怕這些兵吏的,都趕忙将黑馍死命塞進肚子裏,然後在茅廬前頭站成了兩排。

接下來的路上,再沒發生什麽不對,死在了女犯人肚皮上這件事兒,讓兵吏們折騰女犯人的心思也淡了,倒是讓許多眼神麻木悲涼的女犯人稍微喘了口氣,有了活下去的念頭。

出發後,月娘在兵吏讓大家停下方便的時候,跟佟恒仁說了佟殊蘭的身份和昨天她問到的事情。

“說是京城那邊派過來的死士,目的就是要咱們全家人死,你在外頭可有得罪過了不得的貴人?”月娘跟佟恒仁說話的時候,灰撲撲地臉都遮不住她的蒼白。

“沒有啊,你也知道,為夫性子軟,在外從來不跟人結仇,就是嫡母那邊咱們也不去讨嫌,沒有至于到讓咱們家破人亡的仇恨啊!”佟恒仁苦思冥想,怎麽都想不出來是誰,他是家裏的頂梁柱,這會兒臉色也沉重地很。

正是因為有這事兒,二人心事重重,都沒跟佟殊蘭說什麽,她還是跟佟殊惠在一起走,見月娘還時不時回頭看她們一眼,心裏說不出是難受還是松了口氣。

其實要是說佟殊蘭沒有期待,是不可能的。

上輩子她最渴望的就是一個家,這輩子有父母有妹妹,幾乎是她都不敢奢求的滿足,她是可以接受佟家人所有的選擇,可還是沒辦法避免自己心底那隐隐的渴望。

“姐……你以前是做什麽的?”佟殊惠突然戳了戳她胳膊小聲問。

“做特情後勤的。”佟殊蘭從自己的思緒當中回過神,并不低頭看她,甚至嘴唇都沒怎麽動,聲音卻低低傳進了佟殊惠的耳朵裏。

“啥意思?我不懂。”佟殊惠一頭霧水,每個字拆開她都懂,可合在一起……一點都不明白。

“就是暗地裏保護別人,去完成各種各樣的任務……”也不知道是心裏緊張或者等着審判的心情太過複雜,佟殊蘭保持唇角不動的姿态,仔細跟佟殊惠解釋了一番她過去的工作。

“那不就是暗衛?你直說不就好了,還要廢話那麽多……”佟殊惠這才算是聽明白,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

“……”死丫頭,佟殊蘭臉上稍微有了點笑模樣,她随手揉了揉佟殊惠的小腦袋。

“哎呀,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随便碰我的腦袋,頭發亂了可沒辦法整。”佟殊惠不滿地掐了佟殊蘭胳膊一下,随即抱着她胳膊就沒再撒手。

佟殊蘭見佟殊惠還是跟原來一樣同自己說話,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雖然寒風呼嘯下都凍得不輕,她心裏還是有些發暖,忍不住捏了捏佟殊惠的臉蛋兒。

“哎呀,臉也不能捏!”佟殊惠又翻了個白眼,“我都是大孩子了,你就不能老實點?”

“……閉嘴,風大。”佟殊蘭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胳膊,将她凍得冰涼的小手揣進了自己袖口裏。

月娘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扭過頭跟佟恒仁對視一眼,眼神中閃過釋然和悲傷,佟恒仁輕輕拍了拍她肩膀,沒說什麽。

還沒到中午,佟殊蘭突然又有了被注視着的感覺,甚至……不止兩個人了,她有些頭疼起來。

這咋就沒完了呢?要死要活的快着點行不行?總這麽慢刀子炖肉太特娘的讓人憋屈了!

心裏抱怨完了,佟殊蘭就開始認命的理智分析起來。

雖說佟殊蘭給所有的兵吏包括于大夫都下了暗示,可到底死了一個兵頭子,也不是什麽小事兒。

暗地裏的人還不知道是敵是友,佟殊蘭再沒表現出任何不同,甚至都沒跟佟恒仁三個人說有人在偷偷盯着他們,只是面無表情的悶着頭趕路。

十日後,他們就到了多洪驿站,照舊将犯人分開關起來以後。梁兵吏沒敢耽擱,帶着臉色一直沒大緩過來的于大夫,去了多洪驿站長那兒彙報情況。

“回大人的話,那荊氏乃是京城滿江樓掌櫃的外室,被那掌櫃的正妻娘家狀告毒害主母,才被發配到了寧古塔來。前面小人不知,可自燕山驿站一出發,她跟胡兵頭就……茍且了,後頭也沒少在一起。”粱姓兵吏一點都不敢隐瞞,從頭到尾跟坐在上首的驿站長彙報。

“自灰扒驿站出來第一晚,我們歇在了茅廬,那天胡兵爺是想要……想要那佟恒仁的內人伺候他,因此讓小人帶着佟家夫妻并着兩個女兒,前去他和于大夫的屋子,沒想到半路被荊氏攔住,她說有要事禀報胡兵頭,小人帶着那佟家人在雪地裏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見她出來,就打發佟家人先回去了。”

“于大夫,是這樣嗎?”驿站長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壺,溫和地問于大夫。

“回驿站長的話,那荊氏……确實是去了,她說要跟胡官爺進內室談事,沒多久……老朽聽見裏頭動靜不對,就趕緊熄燈睡了,誰曾想,誰曾想……”于大夫想起自己那天早上看到的場景,一男一女眼珠子都是快瞪出來的狀态,着實是吓煞人去。

他這麽想着,實在是站不住,扶着屋裏的座椅,哆哆嗦嗦慢慢跪坐在了地上。

“快扶于大夫坐。”驿站長沖着梁兵吏吩咐,梁兵吏是個中年高壯漢子,一只手提留着于大夫就給他拎到了椅子上。

“所以那佟家人,不曾見到胡老三?”驿站長順着茶壺嘴兒嘬了口茶,若有所思地問。

“回大人,就到了影壁那裏,不曾見到胡兵頭。”梁兵吏肯定地回答。

“這樣啊,虎頭,你去把那佟恒仁一家叫過來,我有話要問。”驿站長點了點頭,也不說怎麽辦,只吩咐自己的長随。

“是,小人這就去。”虎頭點了點頭,大跨步就走了出去。

**

“罪人攜妻女拜見大人!”驿站長雖然不是什麽大官兒,跟九品縣令一個級別,可在這小地方也算是土皇帝,佟恒仁一點都不敢耽擱,帶着月娘和佟殊蘭她們趕緊跪了下來。

“佟佳分支,骁騎參領佟國盛家的庶三爺,沒錯吧?”驿站長也不說讓他們起來,翻看了一下流人名冊,擡起頭看着佟恒仁問。

佟殊蘭眼神微縮,飛速擡了下頭,随即馬上就垂下了眼簾,這個男人有問題!

“回大人的話,罪人确是。”佟恒仁低着頭回答。

“好歹也算是滿人貴族出身,那胡老三要淫-辱你內人,你就一點都不恨他?”驿站長和尚人名冊,像是好奇又像是意有所指地問。

“大人恕罪,罪人實在不知大人從何說起,官爺說是讓罪人同小女找于大夫看病,這……”佟恒仁像是難以承受這般侮辱的話語,又像是強忍着恥辱苦澀又驚恐地回答,到最後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嗫嚅着停了下來。

“不記恨就好,到底你是佟家出來的人,已然在朝廷大事上給家族蒙了羞,可別再犯別的渾事才好。”驿站長語氣溫和的說完,就讓虎頭送他們回去了。

“小心些,有危險!”扭頭出門後,佟殊蘭像是害怕的站不起來,跌到了佟恒仁的身上,聲音特別低的快速說了這麽一句,随後怯懦地抓住了月娘的衣服,低着頭被送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男主又出來打醬油了呢~

0點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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