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算賬(二更)
“給她換碗。”鷹主這會子只要佟殊蘭說出口, 就都都滿足她。
不是他不想計較,只是……跟一個醉鬼計較有用嗎?
餘海聞言麻溜給換了白玉碗,清亮略帶茶色的酒液倒進去大半碗, 他都沒來得及說什麽, 佟殊蘭端起後就給一口氣幹了。
連幹了三碗後,佟殊蘭才歪頭看着心驚肉跳的餘海笑。
“餘公公,你說我醉了嗎?”她已經分辨不清楚了,只覺得到處都軟綿綿的,而她一如過去般,渴望着落地卻飄個不停。
餘海苦着臉偷偷看鷹主, 這到底是該回答醉了還是沒醉啊?
都還能認出他是餘公公, 應該……還得來幾碗?
“你醉了。”鷹主今日也才将将回來, 其實已經有些疲憊, 他只靠坐在軟塌上淡淡看着佟殊蘭道。
這話一出, 佟殊蘭眼淚就下來了,比下午那會兒的雨點子都急。
“醉酒的滋味明明就不好受, 怎麽那麽些人喜歡呢?”即便淚珠子吧嗒吧嗒很快就濕了衣襟,她說話聲音還是軟軟的,聽起來平靜又乖巧。
“都退下吧。”鷹主看着坐在原地連恸哭都絲毫沒聲音的佟殊蘭,心裏隐隐動了一下,沖着餘海擺了擺手。
餘海趕緊帶着奴才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兒給輕輕關上。
“好了, 沒人了,你現在可以放聲哭了。”鷹主直起身, 摸着她的腦袋輕聲道。
“不行,不能出聲,哭出聲就沒命了。”佟殊蘭淚眼朦胧什麽都看不清, 飄飄然之間,只覺得自己好像還在黑三角,在那個被戰友死命推進鏡面櫃後頭的夜晚,那時看着戰友被人一刀刀挖開傷口放幹淨血,她的眼淚也像現在一樣,洶湧卻無聲。
“有爺在,沒人敢要你的命。”鷹主起身坐到她身側,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将她攬進了胸膛,手還不自在地拍了兩下。
“真的嗎?”佟殊蘭擡起頭,還是看不清楚那個說話的聲音,“可我對最重要的人都死了,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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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是沒忍住,揪着鷹主胸前的衣服狠狠放聲哭出來。
“我一直都很乖,一直都很聽話,我明明已經做得夠好了,可為什麽還是只剩我一個人?”佟殊蘭又委屈又想不明白,甚至還有股子說不出的氣惱,都化作嗚咽的哭聲和止不住的眼淚,浸濕了鷹主胸前的金蟒。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呢,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鷹主楞了一下,随即拍着佟殊蘭的肩膀輕聲道,這話雖是安慰她,卻更像是跟自己說的。
沒人知道為何脾氣詭異莫測,心腸冷酷無比的鷹主,為何會突發善心,撿回來一個小姑娘,還千嬌萬寵的養在身邊,哪怕她有許多神秘之處,也不該讓鷹主動了仁心才對。
他第一次見到佟殊蘭,是在灰扒驿站,小丫頭沒看見他,但他從簾子縫隙裏是看見了佟殊蘭的。
那時候的小狐貍還只是破衣爛衫,甚至臉上還帶着病态的紅色,明明已經是窮途末路,卻連哭都哭得狡黠,眼神中是堅定和沒有任何放棄跡象的期望。
一如他額娘在發現自己心愛的夫君,那個仗劍走天涯的俠客,乃是大清尊貴的和碩裕親王後,帶着他從京城一路逃走時,他最初的樣子,那一年他才五歲。
那時候他多麽希望也能像佟殊蘭一樣,遇到自己這樣的貴人,在他們窮途末路時,伸出手哪怕微不足道的幫上一把。
可在被禁衛軍一路抓捕,他額娘病倒在一個破舊的土地廟裏時,六歲的他摔了無數次,也沒能敲開哪怕一戶人家的大門,最終他不得不主動暴露痕跡,讓禁衛軍把他們帶回了京城。
自此以後面對裕親王滿當當的後院,面對裕親王欲讓額娘為繼福晉的請求,那個曾鮮衣怒馬,在關外活得張揚的女子,後半輩子都将自己關在了愛新覺羅氏的宗廟中,再不曾露過笑容。
那時候看着佟殊蘭,他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所以他沖動地幫了她一把,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夢。
過後他無論在做什麽,都忍不住想起佟殊蘭一家的情況,正巧小丫頭身上也有些神秘,他便順勢安排了人一路盯着。
聽到不懷好意的兵頭死于馬上風時,他獨自在床榻上笑了很久。
然後他就忍不住想,如果那個時候他也有小丫頭的本事,是不是就不用将額娘帶回那個如牢獄般的地方,他和額娘都會開心笑着過平淡日子,他的人生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光景?
想的越是多,他便越在意佟殊蘭,直到佟恒仁夫婦被害死後,他就再也坐不住,甚至做出了指鹿為馬的事情,救下了小丫頭。
眼下聽哭倒在他懷裏的小丫頭,帶着不符合她年齡的悲恸說沒家了,他心裏也有股子悲涼。
他早就沒有家了,從六歲起,或者更早,再多錦衣華服都成了枷鎖,牢牢将他困在了被祖宗定好的軌跡上。
既然都是沒家的人,那他給這小狐貍創造一個家又何妨?
佟殊蘭最後也不知是哭累了,還是醉倒了,直接睡在了他懷裏。
“讓奇峰過來伺候她梳洗,影衛每人三十鞭,南風居的奴才三十板……”鷹主抱着小丫頭放到了他炕上,想起佟殊蘭曾經說過南風居的奴才歸她管,到底沒把懲罰說完,“算了,等她起來後再說,讓她的丫頭過來熬了醒酒湯,近身伺候着。”
“喳!”聽到鷹主響指後進來的餘海躬身應諾完,才略擡了擡身子,“爺,可要給小格格安排到隔壁?”
“不用,我在軟塌上睡便是。”鷹主也懶得折騰,喝這麽些酒,挪動來挪動去只怕小丫頭要吐的。
“……喳!”餘海趕緊帶着人去安排,心裏暗暗把佟殊蘭的地位又放高了一節兒。
說實話就算是親閨女也就這般了吧?
餘海總覺得,以主子爺那樣的脾性,今晚發生的事兒,那都跟天上下紅雨了似的,以後……這位格格還指不定什麽造化呢。
南風居一衆奴才早就在墨安院外跪着,等候主子發落,眼下聽見餘海說等佟殊蘭醒了再罰,都松了口氣。
“劉佳嬷嬷,您帶着芳菲先回去休息?順便把格格明日要穿戴的衣服給取過來,我和奇峰先伺候着。”芳巧悄悄拉着劉佳嬷嬷的袖子道。
“算了,我自個兒回去就行,你和芳菲都在這兒伺候着,還得有人熬醒酒湯呢。”劉佳嬷嬷年紀大些,實在是熬不起,打算回去迷瞪一會兒再趕緊過來。
“是,奴婢們知道了,那您跟朱公公都回去吧,寶生你也跟着回去。”芳巧點了點頭,沖着朱德順恭敬道。
“我不,我要守在主子身邊。”寶生聽完有些急眼,立馬小聲嚷嚷着。
“成,我跟劉佳嬷嬷回去,你們都在這兒伺候,其他的等明兒個再說。”朱德順作為南風居總管,直接拍板下來。
奴才們也不管現在已經到了半夜三更,都趕緊着忙活着,只聲音都放到了最低,聽着也算是安靜了下來。
****
“唔……頭好疼!”佟殊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時後,一睜眼她就捂着腦袋呻-吟,只恨不能哪怕暈過去都行。
鷹主都已經起身用了午膳,這會子正坐在外間軟榻上看書,聽見她哼哼唧唧的,才放下書慢條斯理走了進來。
“格格,您快喝點醒酒湯。”芳巧頭都不敢擡,跟芳菲配合着給還有些迷糊的佟殊蘭喂湯水。
“醒酒?”佟殊蘭這會兒腦子還懵着,只覺得好多星星在她眼前轉悠,耳朵裏一直嗡嗡響,胃裏還翻滾不休的厲害。
“我要……嘔!”話沒說完,佟殊蘭醒酒湯都沒喝幾口,就彎腰吐了出來,好在奇峰眼疾手快,已經将碧玉痰盂給接到了她頭下。
鷹主看着她這狼狽的樣子,輕哼了一聲,扭身又坐回了軟榻上,繼續憊懶地看着書等她收拾好。
“這是哪兒啊?”等佟殊蘭好不容易喝完了醒酒湯,才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問。
“這是墨安院正院,您昨晚醉倒了,睡在了爺的炕上。”芳菲貼在她耳邊幾乎是用氣音在回答。
“……哦,我難受……我還想再睡會兒。”佟殊蘭眼睜大了一瞬,随後很快垂下眸子略僵硬的點了點頭,立馬就想躺下。
“格格,主子爺說您要是醒了,就起來先喝點粥,等用了晚膳再睡吧,不然晚上怕是走了覺。”奇峰趕緊湊上來輕聲道。
“嗯。”佟殊蘭不想說話,懶洋洋坐起身由着丫鬟們伺候她梳洗。
等到了外間,看見坐在軟榻上的鷹主,她身子又僵了下,随即很有些無所謂地爬到了軟榻上。
芳巧端着燕窩粥進門後,只遲疑的功夫,餘海手腳麻利就給佟殊蘭擺在了矮桌上。
昨天是撓也撓了,罵也罵了,還差這一點兒?
餘海笑眯眯地奉上燕窩粥後,将下人們都遣了出去,只自己在角落伺候着。
佟殊蘭沒什麽食欲,只略喝了兩口便放下了勺子。
“再喝點。”鷹主頭都不擡地看着書,“你妹妹沒死,朱德順查到的消息不假,但他的人查得不夠仔細,你們的身份玉牌在你病的時候,就被你阿瑪當做藥資給了個姓于的大夫。”
佟殊蘭猛地擡起頭,對啊,她怎麽把這一茬給忘了!
“趕緊喝,喝完粥,咱們說說昨天的事。”鷹主也不理會她眼神放光的樣子,只淡淡吩咐道。
佟殊蘭聞言,咧到一半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臉上。
“昨天……昨天發生了什麽事情啊?我喝醉了,都不記得了。”佟殊蘭低着頭猛喝粥,聲音軟得像是新蒸出來的紅豆蜜饽饽,說不出得甜美溫順。
“別裝了,剛才你出來那會兒就暴露了。”鷹主輕哼一聲,直接打破了佟殊蘭內心的小九九。
“我剛剛是……傷心難過嘛!”佟殊蘭艱難地給自己找着理由,看着鷹主似笑非笑的樣子,她再次想要暈過去。
她特娘的怎麽知道這不管醉成啥德行,第二天絕對不會忘記任何事情的毛病還能跟到了這具小身體裏?真是見鬼了!
“行了,爺不跟你計較你說玩兒了爺兩次,罵爺是個屁兩次,更不計較你把爺的手撓破了三處,脖子撓破了一處。”鷹主慢條斯理說着,随手将書擱在了矮桌上,涼涼看着佟殊蘭,“爺就想知道,你是怎麽避過了奇峰出了門,又是怎麽避開了影衛,從廚房順了半壇子酒和一把菜刀後,避開所有奴才的搜查到了畫舫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蘭蘭又要氣人燒腦加發威啦~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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