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挨打(一更)

雨在傍晚時分就停了, 可畢竟是下過雨,就着燈火通明下,還總感覺有幾分薄霧的樣子。

佟殊蘭覺得自己醉了, 但真正醉了的人總會說自己沒醉,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夢還是醒。

從屁股後頭摸出個打火機,将帶出來的那盞蓮燈點着了,她趔趄着把燈推入水中,才搖搖晃晃坐在了船頭上,看着那蓮燈順着微風緩緩飄走。

其實說起來,她對佟恒仁夫婦甚至是佟殊惠的感情來的很莫名其妙, 可就算她自私又如何?

前世今生一直在漂泊, 哪怕心有紅旗, 卻還是在生死邊緣游走時, 壞了心爛了肝, 心裏頭不知道攢下了多少毛病,才使得那死老頭子總是她一回來, 就攆她去食堂做食雕。

來到這裏一開始她是有些迷茫的,對她們這樣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來說,死并不可怕,死都死過了,她也不糾結。

最可怕的是,沒了活下去的指望, 她很想活着,所以她把自己的渴望放在了佟家人身上。

佟恒仁夫婦死的時候, 沒人知道打佟殊惠的那一巴掌,她其實特別想扇在自己臉上,因為那一刻她竟然覺得同歸于盡很不錯。

到底還有佟殊惠在, 所以她依然是那個樂觀又油滑的佟殊蘭,只想方設法活下去,然後又想方設法找妹妹,竭力給自己一個家。

現在佟殊惠死了,她心裏被堵住的那個窟窿狠狠裂開來,所有曾經被壓制下去的陰暗和暴戾都如洪水般湧出,她無力控制也不想控制,只坐在船頭,用還稚嫩的雙手,捧着比她腦袋還大的酒壇子一口接一口喝着。

“殊惠啊,是姐姐不好,我不該做那個夢。”喝了會兒酒,對月當空,她突然特別想說話,于是呢喃似的自言自語。

不遠處的奴才聽不見,只看着她坐在船頭着急,好多下人已經拿來了被褥和姜湯,就等着萬一主子落水,趕緊下水給撈上來。

“我抄過很多佛經,可你知道嗎?我其實從來沒有弄懂過那些佛理。佛家說一飲一啄都有定數,但老娘我幹的就是不信命的事兒,我怎麽可能會懂呢,你說是吧?”佟殊蘭捧起酒壇問完就又悶了一口。

“可現在我懂了,我要了四盞蓮燈,別人卻給了我五盞,那個時候我就懂了,是姐姐沒福分。”她說着,下午沒咧出來的那個笑,終于落在了臉上。

“你們一家人團聚的時候,要記得給我托個夢啊,不然沒指望,我都不知道哪天就去找你了。到時候我一定會打你屁股,叫你不聽話,咱們一起掉下去多好啊!”佟殊蘭對着酒壇子指責了一會兒,才拿起壇子又喝了一口。

“人家都說,對月獨飲要吟詩,我給你吟詩好不好?算是姐姐給你送行了,黑三角的幺妹兒都說我吟的一手好詩,哈哈哈……估計你也不懂啥意思。”她喝了一口酒後晃了晃,好像到底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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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庫房,只能從廚房順了半壇子花雕,酒味兒還賊特娘的淡,搞得她到現在還沒醉。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哪兒特麽是我家啊?哈哈哈……”佟殊蘭墊着腳來回在甲板上比劃,直到喝光了酒,才又看着飄遠的蓮燈喊——

“哪兒特麽是啊?哪兒啊?”

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岸邊奴才們的耳中,什麽哪兒?格格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這是喝大了吧?

鷹主冷着臉帶着人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身穿湖藍白玉堂團紋旗裝的佟殊蘭,站在離岸邊并不算遠的船頭上,歪歪斜斜扯着嗓子沖着遠處一點亮光喊叫。

“都沒長眼嗎?還不去把格格扶下來!”鷹主一來,所有站在岸邊跳腳的奴才就都跪下了,氣得他聲音比剛過去的冬天還冷。

“爺恕罪,奴才們一靠近,格格就大喊,還拿着把菜刀在自個兒身邊比劃,奴才們實在不敢過去,唯恐格格傷了自己。”在花園值守的太監總管簡直都要哭出來,真真兒是帶着哽咽的聲兒回的話。

“奇峰,你去把她帶下來。”鷹主也懶得跟這群奴才計較,只冷聲吩咐。

“是!”奇峰趕緊應諾下來就往船頭那邊走,可她才剛走了幾步,佟殊蘭的目光就準确落在了她身上。

真是見鬼了,這醉鬼樣子還有那麽高警惕,合理嗎?

“哈哈哈……奇峰?小丫頭?你們真有意思,可我不想跟你們玩兒了,別過來啊!讓我自己呆着,我看見你們……就覺得自己可笑……”佟殊蘭像是累了一樣,又一屁股坐在了船頭上。

“爺?”奇峰有些拿不準主意,只能回頭看着鷹主。

“你要想自己呆着就下來,回南風居自己呆着,爺保證沒人打擾你!”鷹主不動聲色上前幾步淡然道。

“呵呵……騙鬼呢?那叫軟禁!陪你玩兒你還真當我是傻子啊?”佟殊蘭驀然笑了出來,随即下一刻那個表情,讓所有看見的人都以為她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餘海等人都只恨自己長了雙耳朵,聽聽,什麽叫陪你玩兒?這還叫不叫奴才活了?

“不過做個傻子也不錯,聰明人記性太好,傻子才不會難過。”可她還真就是一滴淚都沒掉,只神色恍惚,說出口的話更是飄忽不定。

“你立馬給爺滾下來!”鷹主直氣得自己頭疼,聲音更冷了些。

一個小丫頭喝酒也就算了,為了還沒查明白的消息就這個鬧騰法兒,可是他平日裏太縱容這只小狐貍了?

“呵呵呵……”佟殊蘭聽到他的冷呵又笑了出來,扶着地板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你知道嗎?你讓人救我那天啊,我聽見那個拿鞭子的女人喊你了。鷹主一聽就不同凡響,哈哈……集裝逼之大成,怎麽可能平凡呢?”佟殊蘭站在那裏,一直笑個沒完,笑得人心裏是又發酸又想死,不知不覺所有人都跪成了一片。

“後來,我就順勢做了你的奴才,我是想利用你,可我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午餐,所以我玩兒命的學,玩命兒的動腦子,只求我想做的事情是靠我自己本事贏來的。”佟殊蘭看着遠處的蓮燈,臉上的笑再挂不住了,嘴唇都有些顫抖,可她還是沒哭,只是深深吸了口氣。

“你先下來,下來爺慢慢聽你說。”鷹主将聲音放和緩了些。

餘海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擡頭,不過作為貼身的奴才,他心裏清楚,爺的聲音越淡,代表着他越生氣,這會子都開始帶着溫和了,娘咧……今日他适合卧床休養,就不該出門兒。

他實在是有些佩服佟殊蘭的勇氣,好多人就是醉成爛泥也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可她倒是還真敢說。

“呵呵呵……我不想跟你說怎麽辦呢?要是我妹妹還在,別說玩兒命,就是替你去死,十次八次我都不帶眨眼的,可我妹妹不在了,你在我這兒啊……”佟殊蘭指着自己的心口哼笑,“連個屁都不是,屁都不是!”

說完這句話,她直接呵呵笑着轉過身去看着快要看不見的蓮燈,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老天爺……餘海這會子啥想法都沒有了,已經在心裏喊着祖宗,頭磕在地上一動不動,只當自己是塊石頭,這位小祖宗是想要所有人給她陪葬嗎?真是要了親命了!

“你下不下來?”鷹主直接氣笑了出來,聲音更溫和了些。

佟殊蘭沒有搭理他,只撐着腮幫子看着遠遠一點亮光出神。

鷹主也不等她回答,直接一個飛身躍起就上了船,攬着佟殊蘭的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落了地。

“餘海,今天她說的話,我不希望從任何地方任何人嘴裏聽到半個字,違者殺無赦!”鷹主抱着晃神的佟殊蘭一邊往墨安院走一邊冷聲吩咐。

“喳!奴才一定辦到!”餘海這聲兒裏也帶出了幾分殺氣,別說半個字兒,誰眼神兒裏要還敢帶出今天的任何一點記憶,他餘大公公親自送那不要命的下地獄!

“你幹啥呢?我不是說讓你滾嗎?你放開我!”佟殊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視角變換後自己所在的地方,直接在鷹主懷裏掙紮起來。

“再動我就給你扔湖裏!”鷹主看都不看她,只目視前方大跨步往前走。

“嘿……給你臉了是吧?放下我!”佟殊蘭被他氣得火上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揮着小爪子就開始抓撓。

然後沒等她抓幾下,很快就又變了視角,屁股上還傳來尖銳的疼痛。

“啪!”鷹主将她扛在肩膀上,狠狠打了她一下,“你再不老實,給你幾板子讓你清醒清醒?”

佟殊蘭也不知道是被打傻了,還是被吓住了,反正一直到進了墨安院正院,她都再沒吭聲。

“你剛才不是話很多嗎?現在爺給你機會,讓你說!啞巴了?”鷹主都覺得新鮮,他都不記得從六歲過後,自己何時再上過這麽大的火,眼下被這個小丫頭氣得他只恨不能真揍她一頓。

佟殊蘭還是愣愣的保持着被仍在軟塌上的姿勢,斜躺在上面一聲不吭。

“怎麽了?”鷹主皺着眉頭上前,看她睜着眼睛卻好似沒有焦距似的,無奈地沖着外頭喊,“餘海,叫府醫過來。”

“我沒事。”佟殊蘭等他喊完才掙紮着坐起來,一副特別乖巧的小丫頭樣子,擡起頭後,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好似閃動着潋滟水光,卻怎麽都不肯落下來。

“我就是在想,我咋還特麽沒喝多呢?”佟殊蘭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聲音像是在夢裏一樣,“老頭子說過,我們這樣兒的人,是不能随便哭的,只有喝醉了才能哭。可我特麽哪兒敢喝酒啊,一滴酒就有可能是一條命呢。”

鷹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沖已經跟府醫侯在門口的餘海淡淡吩咐:

“去拿一壇子好酒來,讓她喝,府醫就在外頭候着。”

“喳。”餘海這會子啥想法都沒了,爺說啥就幹啥,等下了值躺床上蒙頭睡一覺,明兒個起來他保證自己啥都不記得。

餘海拿過來的是江南那邊進貢過來的上好竹葉青,入口綿柔,酒勁兒也十足,後反勁還不會太嚴重。

“格格,您請。”餘海給佟殊蘭斟了一盅酒,實在沒忍住,眼含佩服地輕輕推給她。

“糊弄誰呢?換碗!”佟殊蘭絲毫不領情,狠狠拍了下桌子,操着軟糯糯的小嗓音豪放道。

作者有話要說:  每回枸杞喝完也特豪放,然後第二天醒過來真是想火葬……

不知道為啥,明明大蘭蘭沒哭,枸杞全替她哭完了,寫得我哭成狗,我家烏龍在籠子裏直哼哼~估計在問我是不是見鬼了。感謝在2020-02-20 22:18:33~2020-02-21 03:48: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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