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次日。
【明城·長安街】
關一筱走在長安街上,只覺一道道異樣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渾身不自在。他向來認為自己長得傾國傾城,人神共憤,受到矚目很是自然,但此時此刻這衆人的目光比平日多了幾分懷疑也多了幾分嘲諷,也不知道明城的這些刁民都吃錯了何藥。
“诶,這不是那戲子嗎?關關?”
“他不是消失幾十日了麽,怎麽突然回來了?”
“據說他之前和伶人館的人鬧不和,出城找富商,結果拉了一車牛糞回來?哈哈,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這關關也是有趣,估計是被哪個有錢的富商打了臉,高攀不成還狼狽地回來了……”
關一筱聽得火冒三丈,突然一個回身,殺氣騰騰地走到閑談的幾個七大姑八大姨旁:“臭三八,說話長點眼睛行不行?沒看到老子在這裏啊?!”
“哎喲關關,你回來了啊~剛才都沒看見呢~”
“诶?身上怎麽沒有牛糞味兒啊?奇了奇了……”
“我覺得你也是奇怪,明明娘們兒成這樣了,怎麽還自稱‘老子’,嘻嘻……”
“死八婆,”關一筱一根指頭戳到那女人的額頭上:“胸像個梨似的還敢當女子,脂粉厚成這樣還敢當婊子,長點兒心要點兒臉好不好?”
“臭戲子,敢罵我婊子?看我打你!”
關一筱一閃身躲開,掄起旁邊的茶杯就要和幾個潑婦打架,突然外頭一陣怒吼有幾個漢子沖過來。他一看心裏大叫不好,竟然是這幾個婆娘的男人,自己今天不知道倒了什麽黴,竟然招了那麽多人。
正當他艱難地要找個地兒開溜時,突然街道上的蒼穹一陣狂風掀來,地上的人紛紛捂着臉,被吹得四散而去。
天氣本身晴朗無風,怎會有這等邪氣之重的東西?
關一筱訝然,用袖遮着臉,露出一雙眼睛去看是甚麽個情況,但還未及他反應,整個人便被提拉了起來,沿着那風收的方向飛去。
風落轍收,當關一筱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落在一處小巷裏,面前站着兩日前初見的那黑衣男子。
對方依舊是那裝束那把劍,颀長之身,俊美之容,若冰厲的寒氣由內而發。
“牧景年?”關一筱奇怪地看着他,驀然想起來了何,一下子笑起來,毫不介意地撲上去握住對方的手:“我剛想到你呢,你怎麽就來了?”
對方完全沒反應他會做出這麽熱切的動作來,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神色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怎麽啦。”關一筱甜甜地笑着,輕聲軟語:“前幾日你不是還跟着我嘛,現在躲什麽呀?”
牧景年一雙黑眸打量着他,好像在打量一個瘋子。
關一筱見他如此,便自顧自地撫弄着自個兒的頭發:“這位少俠,我知道,長成我這樣挺不容易的,你那麽喜歡我也挺正常。”
“我喜歡你?”牧景年皺眉。
“不是?”關一筱挑眉:“我拖着牛車,全身那麽臭,你還一路牛皮糖似的跟來,不就是我長得太美了麽。”
“你長得很美?”
關一筱大怒:“……娘蛋,你是瞎子嗎?!”
牧景年偏了偏腦袋,似乎在認真思考他的問題。
“不過,我早已心有所屬。”關一筱哼哼,繼而又笑道:“不過看在你這麽俊美無俦、絕世無雙的份上,若是肯一心一意,我也會稍作思量。”
“噢,”牧景年點點頭,但似乎和他完全不在一層樓:“關一筱,你出生在後野國?”
“關你屁事!”關一筱大聲道,正想朝他噴幾句,但看到那張俊美無辜的臉,火氣不禁又降了下來,道:“我知道你好奇我,但感情這種事能不能慢慢來啊?”
牧景年眉頭越皺越緊,似乎完全沒搞懂他在說什麽:“怎麽慢慢來?”
關一筱見他神色無辜,似是真不懂,不禁暗嘆這到底是何方神聖,似乎完全不懂事故,便道:“聊聊點最近的事兒呗,別一開始就刨根問底的,多無趣啊。”
“噢,”牧景年似乎懂了,便問:“那你為什麽要救百裏将軍?”
這語出驚人讓關一筱差點噴血,驚愕地看着他:“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見你們倆從伶人館出來,進了将軍府。”牧景年面無表情,十分平靜地陳述;“後野最近和南平一戰,百裏将軍出征,而你的牛車正是從邊境方向來的。”
關一筱暗叫糟糕,但又看他似乎并沒有要将此事公之于衆地樣子,便道:“将軍是我的心上之人,他受傷了我自然要救他,只望你別亂說,不然那群潑婦又要說三道四……”
“心上人?”
“然也,百裏将軍英勇無敵,長相英俊,是我的心上人呀?”
牧景年似乎懂了般地點頭,又道:“那他受傷了,現在好了沒?”
關一筱一看機會來了,立即苦了臉道:“将軍中了東郜國的削骨散,目前還沒找到醫治的良方。”
“原來是削骨散。”
關一筱看着他一臉平靜,問:“怎麽,你知道怎麽解嗎?”
牧景年“嗯”了一聲。
“什麽意思?”關一筱急切起來:“你是說你有解藥?”
牧景年又“嗯”了一聲,卻看着他不再說話。
關一筱也看着他,等着他接話,誰知這家夥就是不說話,好像完全不懂的任何圓滑似的。他終于憋不住了地跺腳道:“牧景年!!”
牧景年不解,卻還是面無表情:“什麽?”
“你能不能幫将軍解毒啊?!”關一筱有些洩氣地道。
“我為什麽要幫他?”
“因為……将軍是後野的頂梁柱,他萬一真醫治不了死了,南平的大軍攻進來,這明城的百姓都會死的知不知道?!”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關一筱愕然,不可思議地看着牧景年一張無所謂的臉:“你……你……那你說,要怎麽樣才可以幫忙?或者你要什麽?我可以幫你。”
“我不要什麽。”
“那看在我的份上?你能不能救救他?”
提到這個,牧景年的表情突然有了些變動,看着他沉默不語。
關一筱一見有戲,暗叫老子果然美得排山倒海、神鬼莫及,連這活死人一樣的男子都能迷住,便乘勝追擊,上前抓緊對方的手,貼着對方柔聲道:“好景年,你若是幫将軍解了毒,我真的什麽都答應你,命都可以給你。”
牧景年身體僵硬起來,臉也繃着,一雙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好不好?景年……小年……”
牧景年眼睛裏突然一閃,好像有何燃燒起來似的,又很快歸于平靜。他抿着薄唇,半晌後開口道:“好。”
【明城·将軍府】
百裏戈剛午睡起來,便見關一筱只身一人歡欣鼓舞地奔進來,笑意盈盈道:“将軍……噗哈哈,那個,有個好消息!”
百裏戈見他笑得合不攏嘴,說話還忍不住噴笑,不禁嘴角抽搐:“怎麽了。”
關一筱捂着嘴,笑個不停:“嘻嘻……削骨散的解藥有啦!”
百裏戈一愣:“你哪裏要的?”
“是這樣,”關一筱背手站好道:“明城裏有個來自東郜的游俠,他有削骨散的解藥。”
“游俠?具體是何來歷?”百裏戈謹慎地問,“你确定不是別國奸細?”
“這個我不清楚,但以關關我的腦袋擔保,絕對不是壞人。”關一筱笑道:“剛才何管家見過他了,也覺得可信哦。”
聽聞何啓都見過了,百裏戈便颔首道:“既然如此,讓他進來吧。”
關一筱聽聞立即吹了個口哨,下一瞬一道黑影便悄無聲息地出現關一筱旁邊,快得讓人看不清楚,随後門外還響起何啓着急的聲音:“人呢?!”
“管家大人,在這裏呢!”關一筱喊道。
只見何啓跑進來,看見早已站在關一筱旁邊的牧景年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道:“牧少俠,這便是将軍。”
牧景年看向坐在榻上的百裏戈,淡淡地點了點頭:“嗯,将軍好。”
何啓驚訝地看着這游俠,扯了扯關一筱的袖子低聲道:“诶,他是不是不懂禮數啊?”
牧景年聽見了,直接問道:“什麽禮數?”
關一筱也奇怪:“拜見将軍的禮數啊,就像這樣——”說着咳了咳嗽,上前端莊地跪了下來:“草民參見将軍~”
“麻煩,不會。”
“這……”何啓道。
這時坐在床上的百裏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吓到了不知所措的關一筱和管家。
“有趣!你叫什麽名字?”
“牧景年。”
“哪三個字?”
“游牧之牧,風景之景,年華之年。”
“好名字,你從東郜而來?”
“然。”
“進來明城守衛森嚴,你怎麽進得來?”
“翻城牆。”
“果然武功高強。”百裏戈意味深長地笑道:“關關怎麽找到的你?”
牧景年看了一眼關一筱:“是我找的他。”
“嗯?”百裏戈挑眉,眼底有幾分詭異的精光。
“實不相瞞啊将軍,”關一筱終于找到機會插嘴道:“我用牛車拉着将軍回來到城門的時候就遇着他了,他還差點揭穿牛車裏有人,讨厭死了……”
牧景年皺眉:“我沒有揭穿。”
“哎呀好啦,沒揭穿沒揭穿~”關一筱拉着他袖子搖晃道:“乖乖,快點給将軍解毒!”
牧景年聽聞看向百裏戈,問:“将軍中了此毒多久?”
“近十日。”
牧景年從衣襟間摸出一九宮袋,手指在缭亂地鏽縫間穿梭了一會兒,摸出了兩顆綠色的藥丸,走上前遞給百裏戈。
百裏戈接過,打量了這色澤一眼,又看了看牧景年,突然一把将兩顆都吞了進去。
“将軍!”何啓驚訝道,而關一筱也擔憂地睜大眼睛。
而百裏戈一臉淡定地說道:“這藥滋味果真奇特。”
“還請将軍繼續靜養幾日,便可痊愈。”
“多謝牧少俠救命之恩。”百裏戈道,他見牧景年似乎不懂這俗世禮數,便問:“可問牧少俠來着明城是作何?”
牧景年神色閃過一絲異樣,道:“我本就是游俠,不過随處走走看看。”
“既然如此,可願意在這将軍府歇腳?”百裏戈破天荒地邀請道:“也算本将軍報這救命之恩。”
牧景年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也不知如何回答。
關一筱見此戳了他背一下,擠眉弄眼道:“将軍邀請你呢,快答應啊!”
牧景年見此便點頭道:“那多謝将軍了。”
關一筱急了:“你會不會笑着道謝啊?”
百裏戈無所謂地說道:“無妨,牧少俠生性淡薄直率,我倒是覺得這朋友值得一交。”
“将軍好壞,我跟着你那麽久還沒能混到朋友呢!”關一筱鬼叫。
“牧少俠以後叫我百裏便好。”百裏戈無視關一筱繼續說道:“我便叫牧少俠阿景如何?”
“然。”牧景年無所謂地點頭。
“将軍将軍,”關一筱不甘心:“他都能叫你百裏,我就不能叫你‘戈’嗎?!”
百裏戈忍着把藥丸吐出來的沖動,冷聲道:“不可以。”
“那戈戈好了,”關一筱自作聰明,一拍手歡喜道:“戈戈,哥哥!好名字,好名字啊哈哈哈哈!”
百裏戈扶額,不想和他多争論,便吩咐一旁滿面汗顏的管家道:“何啓,好生照顧阿景,順便把這家夥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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