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将軍府·落雨榭】
落葉紛飛,化作樹下淡藍長衫影。
胡旋舞起,人之身姿若纖細的蝴蝶翩飛旋轉。水袖輾轉間,一張纖巧美豔的玉顏若隐若現,朱唇不點則紅若秋楓,帶着三分笑意七分專注的凝神,孑然于這将軍府中的落雨榭獨舞。
關一筱突然将桌旁的花劍抽出,輕柔地帶着軟綿綿的長劍曼舞,手腕旋轉間身子躍然樓榭上,只單腳立于欄杆上,劍劃出了幾道光影又落下。
而落雨榭屋檐上,坐着一身黑衣的牧景年,正一動不動地看着底下舞蹈的人。他見關一筱此時神色與往常不同,少了點神神颠颠、賣弄風騷的味道,倒是靜如處子,多了幾分隐喻的沉悶和諱莫如深。
他又見關一筱舞着劍,其間似乎慢慢形成了某種有規律的章法,不禁問:“這是何種劍法?”
誰知他剛一開口,關一筱便神色驚恐地“吓”了一聲,頓時身體失了衡,整個人從攔上一滑跌了下去,而身下便是池水——
就在那一頭青絲要觸及池水,牧景年一個瞬影迷離,飛身而上将他接入懷中。
“你……”關一筱訝然看着身上的人,卻見牧景年依舊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眉頭微微皺起,但這張俊顏依舊讓人贊嘆。他感覺背上練武有力的手托着自己,将他抱起來飛上樓榭,心中竟有些紊亂。
“你……什麽時候來的?”關一筱驚魂甫定地問。
“一直在上面。”
關一筱擡頭看了看着樓榭屋頂,又問:“你一直在看我跳舞啊?”
“是,”牧景年颔首:“你剛才用的是何種劍法?”
“什麽何種劍法呀,”關一筱揮了揮手中的軟劍笑道:“這就是唱戲時舞出來的花拳繡腿,給官人們看着玩的咯。”
“原來如此。”牧景年颔首。
“怎麽,你偷窺我?”關一筱忍不住調戲他道:“知道你喜歡我,但不用偷偷摸摸的嘛。”
牧景年皺眉,沒有回答。
“還不承認?”關一筱咄咄逼人:“不喜歡我的話,幹嘛一直抱着我不放?”
牧景年聽聞立即松了手,關一筱直接從他懷裏跳了下來,卻在落地的時候身子猛地一歪斜,發出一聲慘叫:“嘶……娘蛋的!老子扭着了!”
他伸手抓着牧景年的袖子,好看的臉扭成一團,幾乎都要擠出眼淚。他另一手捂着左腳腳踝,“哎喲,哎呦”地叫個不停。
牧景年見此低下頭,伸手撩起他的衣擺,便見那白嫩的腳踝上有點腫了起來。
“娘蛋,就是你!放什麽手啊!”關一筱氣憤地捶了他背一下:“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抱我?!”
“不知道。”牧景年如是回答,卻皺起眉:“你需要上藥。”
說完他直接把關一筱打橫抱起來,飛身離開了落雨榭向廂房飛去。
關一筱一愣,見他如此關心自己便笑了,親昵地摟住他脖子道:“吶,就說景年是喜歡我的嘛,不然怎麽那麽關心,還要幫我上藥。”
牧景年一愣,似乎被他的話說得一時答不上來,索性沉默不語。
關一筱則不知疲倦地得意洋洋:“難道不是麽?你連人命都不關心,明城那麽多人死都和你無關,偏偏就關心我。”
“關心他們有什麽用。”牧景年飛身落到廂房前,道;“反正都會死,救也救不了,也與我無關。”
“你好壞啊。”關一筱咯咯地笑起來。
“你不也讨厭他們嗎?”牧景年将他放到椅子上,便開始給他找藥。
“我?我怎麽讨厭他們了?”
“那為什麽要和她們吵架?”
“哦!你說那些個臭三八啊,”關一筱哈哈大笑:“她們本來就很讨厭,但又不代表所有明城百姓都讨厭嘛。”
牧景年拿來了藥,轉身問:“你和她們有仇?”
“哼,她們就是羨慕嫉妒恨我的美貌和才華,”關一筱翻着小白眼道;“昨日我進将軍府的消息估計還沒有傳下來,她們還以為我落魄了嘲笑我,改日一定找機會罵她們個狗血淋頭!”
牧景年皺眉:“你為什麽老罵人。”
“罵人怎麽了?罵人爽啊。”關一筱說着拉起衣擺,脫下鞋露出一雙白嫩的纖足,一副妩媚的少奶奶樣子道:“來,給我上藥。”
牧景年頓了半晌,然後緩緩坐下來,抓住他的腳腕放在腿上,将藥膏抹在手指輕輕給他塗上。
而關一筱享受地眯着眼睛,望着牧景年此時認真俊美的臉,唇角的笑意不禁加深:“你這是什麽藥?好舒服。”
“白露膏。”
“哪來的?”
“師父給的。”
關一筱來了好奇道:“你師父是誰?”
“師父姓霍,名諱不詳。”
“我見你武功好得不行吶,尤其是藏匿之術,簡直是快得——一眨眼就沒了!”關一筱誇張地道。
牧景年眼底有些異色,他停下給對方抹藥的手,問:“那你師父呢?”
“你是說教我唱戲的師父啊?他是靜國的一個老戲骨,原來我在靜國學的藝,二八年華的時候過來,現在也将近十年了罷。”
牧景年思索了片刻,問:“你生在靜國?”
“關你屁事!”關一筱哈哈大笑起來,用腳丫子去頂牧景年的胸口,笑得花枝亂顫:“就不告訴你怎麽了?”
牧景年斂去眼底的一絲沉悶,默然不言。
“咿?你別生氣呀。”關一筱放下腳來,将椅子向前挪了挪:“哎喲,這亂世裏,誰沒有點過去的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兒嘛,乖乖,不是不願意告訴你,我誰都不會說的啊。”
“無妨。”牧景年道,看了一眼他的腳:“你好好休息,扭傷應無何大礙。”
關一筱看着他,突然“噗”一聲笑出來,柔聲軟語道:“景年,你可真可愛,又幫了我的忙,我該怎麽謝你的好。”
牧景年則一副淡漠地看着他,似乎全然沒有表态。
“你過來。”關一筱笑得燦爛道。
牧景年不解其意,但還是靠近些,緊接着便感覺臉頰上一片柔軟的濕意,鼻尖一陣馥郁襲來——只見關一筱像個蝴蝶一樣在他臉上吻了一記,又翩翩飛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經常這麽做嗎?”他突然問。
“什麽?”
“你經常這麽對別人?”
“關你屁事!”關一筱不知道是真怒還是佯怒,聲音尖刻起來道:“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吻我啊?我可不是随便吻別人的,一吻值千金呢懂不懂?”
說完似乎真怒了,直接從椅子上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門,頭都不回。而牧景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走出去,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隐隐出現了一道裂紋。
入夜。
【将軍府·惜音樓】
夜過三更,只剩下疏星幾點裝飾着黑漆的天空,秋花也合上花瓣悄悄睡去,連那輕鳴的小蟲也停下窸窸窣窣的聲響,霜色的月暈輕染漆黑的夜幕,韻蔽夜幕仿佛要揉進去一般,似乎世間一切都堕入睡眠。
百裏戈閑庭散步般走到門邊颀身輕倚,他閑閑地把玩着拇指上那綠扳指突然感覺到面前空氣一陣流動,伴随着那熟悉的一絲凝神幽香散漫空氣,愈演愈深,似乎要浸入每一寸空氣中。
來者一襲青衣,白皙的面龐帶上幾分愠怒,三千發絲以簡單的梅花木簪束起,清傲獨具。只見其手中握扇,千百淡藍色的氣流自素扇流瀉纏繞素指,柔和的氣流瞬間聚合在扇化作銳利的氣刃,流動如水般肆意灑脫令人捉摸不透、
“扶大人也會這偷襲的功夫。”百裏戈冷冰冰地說道。他不慌不忙地以掌為劍,優雅地淩空而劃,刺如霹靂,罡氣正陽,忽而如同奇獸駕雲狂吼,忽而又是碎碎嬌花零落,剛柔并濟,變換頗為迅速。
扶羲一言不發,衣袂如水,紙扇輕搖帶着淩厲的殺氣,鋪扇狠狠地攻去,猛地化作千萬水刃如同天羅地網朝百裏戈氣勢兇猛地攻擊而來,一招一式清然舒展卻暗藏殺機怒火。
百裏戈更是沉而不現,應對自如,将內力灌注掌心,花白的劍光四射,二人在這庭院中暢快淋漓地交戰,難分難解,已經過了不下百招依舊沒有勝負。
最後二人同時使出一招平湖秋水,風驟止,百葉凋殘,百花零落,百裏戈直直掐住扶羲那白皙的脖子,而扶羲那一把紙扇也準确地抵住百裏戈的胸膛。
“在下不過一把紙扇,可将軍卻扼住在下的脖子,這是待客之道?”扶羲面無表情地盯着百裏戈。
百裏戈看向那抵着自己胸膛的一把紙扇,他輕輕移開那紙扇,只見那扇葉中隐隐夾着幾枚泛着寒光的銀針:“若這真是一把紙扇,本将軍也不必如此。”
言罷內力一震便将那幾枚銀針化去,二人同時退開幾步,他擡眸看向扶羲,直言不諱:“南平使臣是來刺殺本将軍的?”
“将軍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須多問。”扶羲平靜地說道。
“好,悉聽尊便。”百裏戈冷冰冰地笑了一聲,毫不畏懼地朝扶羲張開雙臂,似乎任由對方魚肉。
“救下容宇,非将軍之作風。”扶羲冷漠地說道。
“你想趁機殺他,我必救他。”百裏戈輕笑道。
扶羲聞言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面前的百裏戈,好看的煙眉時而緊鎖時而舒展,雙眸漸漸染上一種似是而非的埋怨讓百裏戈心中一滞。
先發制人,百裏戈直接發出一掌将扶羲手中的紙扇打落,而扶羲這才回過神來但也只能步步後退,有些力不從心,招式也亂了方寸。
百裏戈稍挑眉,看準時機後準确地扣住扶羲,三兩下制住對方的所有反抗,溫軟在懷,暗香撲鼻令百裏戈破天荒地揚起一抹春風得意的笑容,冷冰冰的表情被一點一點融化。
二人眉心抵着眉心,鼻尖碰着鼻尖,一呼一吸中都能感覺到對方灼熱的氣流。
“扶大人走神,本将軍撿到便宜了。”百裏戈沉沉地說道,字裏行間帶着濃濃的調戲與暧昧。
“放開我。”扶羲盯着百裏戈的眼眸一字一頓地說道,被禁锢在這如同銅牆鐵壁般的懷抱裏根本無法動彈。
“本将軍記憶中的扶羲是儒雅和煦的溫柔男子,為何今夜卻如此冷若冰霜?”百裏戈意味深長地說道,唇邊邪惡的笑容更甚,狠狠吻住扶羲那嬌嫩的粉唇品嘗,柔軟而香甜。
正當百裏戈要進一步索吻之時,扶羲紅着臉轉過頭去,溫柔的吻毫不停頓地落在扶羲那可愛圓潤的耳垂上,鼻尖充斥着對方那幽幽體香,竟帶着似有若無的誘惑之色,讓百裏戈胯下一硬。
只聽見百裏戈那低沉喑啞的聲線暧昧地喚道:“我的長音師兄,好久不見。”
“關一筱是誰。”
百裏戈愣了愣,詭異地盯着扶羲的側臉,忽然笑出聲來:“怎麽,長音吃醋了?”
扶羲表情不變,仿佛雲淡風輕,但語氣卻越發憤怒:“沒有。”
“伶人罷了。”
扶羲聞言緊握雙拳,憤怒與委屈的情緒不受控制地全部湧出:“所以,他們說的是真的?”
“他們?”百裏戈嘴角有些抽搐,誰又在嚼舌根了。
“你十日免朝,召伶人入府,夜夜笙歌。”扶羲冷冷地看着百裏戈,眼底的怒意幾乎要将百裏戈撕碎。
“長音今夜如此怒氣沖沖地興師問罪,原來是因為這事。”百裏戈粲然一笑,潇灑倜傥。
扶羲似笑非笑地輕哼一聲,趁着百裏戈一個不留神,連續發出幾枚銀針不再留情,
而百裏戈驚訝地看着扶羲,有些踉跄地躍身閃過,眼疾手快地将銀針收到手裏化去全部的殺氣。他擡眸之際只覺一陣淩厲的掌風快得無影,頓時計從心來,暗自用力拉扯右肩的傷口,一下子鮮血直流染紅了衣衫。
扶羲敏感地察覺的百裏戈不妥,下意識将掌風打向他處,匆匆回到百裏戈面前便看到對方那鮮血直流的右肩,頓時着急得六神無主:“逸,你這是何時受的傷?”
“長音……你終于肯叫我了……”百裏戈疼得冷汗直冒,卻對扶羲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似乎那流血的人不是自己。
看着對方傷得如此嚴重,扶羲方才的所有憤怒都被抛到九霄雲外,他微微凝眉,明明是擔心卻硬要一副不在意表情,別扭地說道:“死了更好。”
百裏戈虛弱地笑了笑,倒是很喜歡對方如此可愛模樣,硬是忍着傷口的劇痛将扶羲扯到懷裏緊緊抱着。
而扶羲也不惱怒,體貼地扶着百裏戈回房,絲毫看不見百裏戈那眼底得逞的笑意。
癡情司中,如綿憶的長流,不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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