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兩日後。
【南平國·皇宮·卧龍殿】
文武百官在殿外俯首下跪已經有一天一夜,衆人神色驚恐,心裏卻暗湧不斷。兩日前歷親王造反逼宮,幸得大軍及時回朝力挽狂瀾,一場宮闱內的腥風血雨有驚無險但也讓年邁的皇帝陛下再也支持不住,昏厥病重,卧床不起。
到今日是到了藥石無靈的階段,衆臣心裏明白這南平國老皇帝也是時候離開了。
金碧輝煌的殿內充斥着刺鼻的藥味,十幾名禦醫渾身顫抖着跪在天子龍床前候着,太子司馬雲站在病榻前,還有兩三名朝中重臣聽候皇帝遺诏。
“雲兒……”
蒼老又虛弱的一聲呼喚讓司馬雲一個激靈,連忙湊到司馬申身邊,把耳朵湊過去:“父皇,兒臣在。”
“扶……扶羲還……未回來嗎……”
“父皇……扶大人正趕回來,您要撐着。”司馬雲傷心地看着司馬申說道。
“要聽……要聽扶羲的才能保住南平……”司馬申撐着無神的眼眸,氣若游絲地說道,“你叔叔他敢在此時造反……就是趁扶羲不在朝中……”
“父皇放心……孩兒一定聽扶大人的話……”司馬雲抿了抿嘴點點頭,恭恭敬敬的乖順。
“若是……”
“報——扶羲大人到——”
一身黑衣鬥篷的扶羲風風火火地趕進卧龍殿,即便氣喘籲籲,風塵仆仆也難以掩住他與生俱來的風華,他臉色沉郁嚴肅,直直走到司馬申床邊。
“陛下可還安好?”扶羲問道,自己留在後野十日沒料到宮中如此大的變數。
“朕是時候去侍奉列祖列宗了……交代你的事……”
“臣不辱使命,陛下請放心。”扶羲語氣平淡,只是這樣說道。
“百裏……百裏戈……”司馬申沙啞着聲音說的。
“他已經被撤去大将軍之職,打入死牢,還請陛下大軍即刻揮師西進。”扶羲垂下眼眸,平靜地說道。
“好……元寶将拟好的旨拿來宣讀……”垂垂老矣的老皇帝撐着最後一口氣下着命令。
“老奴遵命。”同樣已是垂暮之年的老太監蹒跚着拿起聖旨走到卧龍殿外,扯着沙啞老邁的聲音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傳位太子司馬雲一登大統,親帥南平大軍揮師西進,命扶羲為監軍,随軍出發,左丞相李思右丞相段嵘監國,欽此。”
“臣等聽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兒臣聽命,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臣俯首高呼之時,只聽見那禦醫顫顫巍巍的聲音嘶吼起來:“陛下駕崩了——”
“父皇!父皇——”司馬雲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淚流滿面地沖回司馬申病榻前,泣不成聲。
群臣百官痛哭流涕,而扶羲似是看淡這一切,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這舉國哭喪的場景,突然感覺有些疲憊有些倦了。
得到這一切,犧牲了摯愛。
南平歷殷福二十六年十一月卅,南平國皇帝司馬申駕崩,太子司馬雲即位,遵先帝遺诏發兵後野,舉兵西進,福兮禍兮。
【國界·寒山嶺】
白果遲秋落,雲清待暮歸。望卿多凝語,青鳥倦萊菲。
一望無際的千裏山嶺之地,地形複雜詭谲,滿覆黑夜,霜風凄凄,霧雨紛紛,望不盡那一條寒霜之路的盡頭,而南平國大軍就駐紮在這荒涼寒山嶺,兵家必争之地。
夜裏的霜越來越寒,如刀的狂風獵獵作響。男子立身山崖,遠望無盡山脈通向後野邊境小城,他一襲雪白狐裘如同雪落之色,手執綠幽玉笛。
一道綿長幽遠的笛聲戚戚然般穿透烽火之地,如同一顆石子墜落平湖,漣漪一圈一圈蔓延了整個湖面,笛聲戚戚,音韻繞梁,思緒萦繞,哀婉惆悵,點滴的苦澀憂郁似乎涵韻到那凄苦之景,無止無盡。
“扶羲還會奏笛。”
輕佻而帶着幾分威嚴的聲音從扶羲身後傳來,打破了一曲幽然,笛聲铿爾,扶羲轉過身溫文爾雅地行了個禮道:“參見陛下。”
“免了。”司馬雲聳聳肩,他上前幾步走到扶羲身側。
“此處是國境,很危險,還請陛下回帳中。”扶羲溫和地說道。
“扶羲方才的笛聲哀怨,似有內疚愁緒,不知是為何?”司馬雲閑閑地說道,擡手想要搭上扶羲的肩。
扶羲敏捷地躲過,不卑不亢地行禮道:“不過是曲子如此,臣還有些事未處理,告退。”
“等等。”司馬雲皺起眉心。
“陛下還有何吩咐。”
司馬雲冷笑一聲,他看向不遠處的一個高聳城門:“朕決定速戰速決,明日清晨便進攻平邑。”
“時機未到,還請陛下三思。”扶羲恭敬地說道。
“父皇等不到南平統一南方,就是因為太瞻前顧後,拖着戰事。”司馬雲冷哼一聲,不滿地說道,“朕等不及了,如今百裏戈身陷牢獄,正是最好時機。”
“陛下今夜來此,就是為了與臣講這些?”扶羲語氣平靜地說道。
“你是朕的軍師,但朕才是皇帝,朕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司馬雲盯着扶羲意味深長地說道。
“陛下,先帝讓臣監軍。”扶羲語氣平和。
“這是聖旨。”司馬雲威嚴地說道。
扶羲愣了愣,剛想說話卻看見遠處一人容光煥發地過來。
來人是大将軍容宇,此人乃是司馬雲伴讀,有勇無謀,好大喜功,不知為何那後野國君竟然讓此人活着回來,估計是長逸使的計。如今司馬雲稱帝,這容宇更是加官進爵。
“參見陛下。”容宇一身铠甲,看起來孔武有力。
“阿宇,不必如此生份。”司馬雲一臉笑容。
“容将軍。”扶羲彬彬有禮。
“哼。”容宇瞥了一眼扶羲,冷冰冰的,“本将軍福大命大,扶大人失策了罷。”
“将軍何出此言。”扶羲佯裝不懂。
“那日在清風峽,援軍為何遲遲不到?扶大人倒是說說看。”容宇冷笑道。
“路上遇到敵軍攔截,此事有衆将軍作證。”扶羲平靜地說道。
“定是你的詭計!借刀殺人!”容宇怒吼一聲。
“诶,阿宇,沒有證據莫要胡說。”司馬雲連忙制止,頗為偏袒扶羲。
“陛下,末将以為眼下是進攻平邑最好的時機,速戰速決,直直攻到禹州!”容宇轉移話題,斬釘截鐵地說道,“陛下答應末将,今夜給個說法,攻還是不攻。”
扶羲頓時明了,原來這司馬雲突然跟自己說進攻平邑是受了容宇的唆使。
“這不,朕和軍師商量着呢。”司馬雲笑道。
“咱們的大軍師認為如何?”容宇冷哼一聲。
“時機未到。”扶羲惜字如金。
“胡話!百裏戈下獄,此時此刻是最好的時機一舉拿下後野!”容宇輕蔑地說道,“莫不是大軍師留在後野十日,已經不記得自己是那邊的人。”
“大将軍切莫含血噴人。”司馬雲臉色有些冷厲。
“陛下,末将在後野也聽到流言蜚語,說扶羲與百裏戈之間有情,陛下莫要再相信扶羲。”容宇憤怒地說道。
司馬雲臉色詭異,他盯着那雲淡風輕的扶羲好一會兒,似乎在思索這句話的真僞,良久才緩緩說道:“阿宇,此事絕不可能,你莫要将此事宣揚,恐亂軍心。”
“陛下……這是末将親耳所聞。”
“朕說不可能就不可能!再提此事,軍法處置!”司馬雲厲聲呵斥。
容宇皺起眉頭,不情不願地颔首抱拳說道:“是!末将遵命!”
“朕決定明日親自指揮戰事,扶羲這段時間也累了,就歇息歇息罷。”司馬雲看向扶羲意味深長地說道。
扶羲忽然微微一笑,氣定神閑,悠然溫雅的姿态款款行禮:“既然如此,微臣遵命。”
司馬雲詭異地盯着扶羲,沒想到對方那麽快就答應下來,他看了一會兒還是沒看出任何不妥,漸漸地竟深陷入那如對方那沐春風的微笑中。
“那末将便立即排兵布陣,告退!”容宇悶悶不樂地說道。
“嗯。”司馬雲揮揮手,眼睛還是緊緊盯着扶羲。
待容宇走遠後,司馬雲緩步走進扶羲,貪婪色欲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着扶羲,似乎要穿透那厚厚的鬥篷窺探那曼妙的身子:“扶羲,朕不讓你碰軍機不是懷疑你是心疼你。”
“陛下厚愛。”扶羲平靜地說道。
“扶羲……陪朕一夜,明日朕便封你為大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司馬雲毫無意識地喃喃着,擡手想撫上扶羲的面龐。
扶羲臉色沉下來,眼底的厭惡油然而出,他敏捷地躲開,拱手行禮道:“陛下,微臣告退。”言罷便轉身離開,一襲狐白揉入沉默的夜色。
徒留司馬雲那停在半空的手緊握成拳。
【南平軍營·軍師帳】
月滿天,霜滿地,淺奏曲離殇。
扶羲獨自倚在窗邊望着那一輪清寒冷月,念起那人的每一眼柔情每一分溫暖,如今竟然是那麽遙不可及。
“最後還是你贏了……”扶羲喃喃自語,臉上并無過多的失落。
“陛下駕到——”
尖銳的報告讓扶羲回過神來,眼裏的厭惡一閃而逝,他轉過身恭恭敬敬地行禮:“參見陛下。”
“扶羲,以後你不必跟朕行禮了。”司馬雲說着便想将扶羲扶起來。
“君君臣臣,禮不可廢。”扶羲敏捷地躲過,規規矩矩地說道。
司馬雲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之前是朕失言,扶羲切莫往心裏去。”
“臣不敢。”
“一個時辰後發兵平邑,扶羲是否要……”司馬雲汗顏,方才一時昏了頭腦沒顧忌後果就把心裏所想說了出來恐怕惹怒了對方,要知道若軍中沒了這扶羲,還怎麽打仗?即便他是堂堂天子也要來道歉挽回。
“陛下是要臣随軍前往?”扶羲淡淡地說道,心裏不免冷笑,這窩囊皇帝真真是一灘爛泥扶不上牆。
“不知扶羲是否願意?”司馬雲貌似溫文爾雅地說道。
“既然是陛下旨意,臣定當遵從。”扶羲作揖道。
“好好好,那朕便放心了。”司馬雲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扶羲不禁啧啧,說起來當年他還是太子之時便已經對扶羲傾心,但對方總是到前線指揮戰事,他身為太子留在朝廷監國,可把他想得慌,如今這人兒就在眼前自然把持不住。
“陛下還有別的事嗎?”扶羲微微凝眉,實在無法忍受司馬雲那赤裸裸的目光,如芒在背,整個人都不舒服。
“扶羲……朕對你是真心……”
“報告陛下,大将軍請陛下前往主帳商議大事。”
報告小兵将司馬雲的話打斷,司馬雲一臉不滿,看了一眼扶羲便拂袖離去,而扶羲這才放松下來。
“噗噗”
白鴿從窗飛入,直直落到扶羲肩上,腳上還綁着一個小竹筒。扶羲看見那白鴿後臉色有些緊張,他将那白鴿上的小字條取下後便匆匆讓白鴿飛離。
他走到燈下将字條打開,只見上面寫着一句“不恨,不怨,不負”,單憑字跡便能确定寄信者正是百裏戈。
單薄六字卻深藏意味,扶羲呆呆地望着字條連嘴唇也有些蒼白,燈火印着迷茫的美眸,斑斓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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