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困惑
如果非要在一年四季裏排出最讨厭的季節,寒冷恐怖的冬天只能排第二,真正讓英子讨厭的是初春。
氣溫一驚一乍的忽冷忽熱就罷了,最讨人厭的是積雪融化之後瞬間變成沼澤的馬路。
英子家門前的路還好,路基高,年年有人鋪沙土,到學校的那條路簡直是反人類。
每次走到學校,英子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上學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教室,而是去水房擦鞋,跟她有同樣想法的很多,每天早晨水房那裏都擠滿了人。
鞋可以擦,褲腳甩上的泥可沒辦法擦,只能等幹了之後往下搓。
英子總共就兩條可以閉着眼睛禍害穿出去又不至于丢人的褲子,可經不起天天換洗。
這樣的日子要持續至少一周,一周後倒不是路會完全變好,只是會“有道眼兒”能找到踩腳的地方,一蹦一跳的能成功達到學校。
要是下了雨,時間又會無限加長。
所以說所謂春雨貴如油是對農民說的,城裏人沒幾個不厭惡春雨的。
最最惹人厭的是汽車,這種道路情況,汽車簡直就是來害人的,好不容易用雜耍的動作走到學校附近還算比較幹淨的路,看見勝利的曙光,一輛汽車駛過,鞋、褲子甚至是衣服和臉全部完蛋大吉。
英子在這種天氣是舍不得騎自行車的,騎車雖然能人幹淨了,可車子太髒了,還容易摔跤,最重要的是遇見汽車靈活性差,容易躲避不及,每年都有摔在泥地裏,不得不回家換衣服,結果錯過半個自習的倒黴蛋。
這是所有學生的共同煩惱,就連白思瑩也不能幸免。
“我高中一定要去市裏念,打死我也不在這破地方呆了。”白思瑩一邊惡狠狠地刷着白色的旅游鞋一邊說道。
“你不是說不去私立嗎?”
“找找人能進公立,實在不行我在我大姨家住,反正我表姐來年就考大學了,我可以住她房間。”白思瑩的大姨就是常給她衣服的表姐的媽,英子沒打聽她的大姨是做什麽的,估計是個有錢的,市裏的普通人也舍不得年年過季就大包小包的扔衣服啊。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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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東岳酒店那個姓韓的,你認不認識?”
“誰?”
“韓采薇啊,黑水鎮靠山屯的人,我記得你說過你也是黑水鎮的。”
“她是我姐。”
白思瑩頓了大概有兩秒,“我媽和我也估麽着你們認識,沒想到你是姐。”
“她是我二大爺家的。”
“她長得挺一般的,我覺得不如你好看,但是會打扮,會化妝……”白思瑩說着說着開始四下看了起來,她悄悄把英子拽到了校園裏面人少的角落,“你知不知道她和東岳酒店老板的事?”
“啥事?”
“她跟東岳酒店鄭老板處老鐵呗,還能有啥事兒。”處老鐵的意思是說他倆有不正當的關系。
“我不知道。”
“我跟你說東岳酒店的鄭遠龍兩口子都不咋地,男的假裝有學文,會寫兩筆字整兩句酸詞兒,私下裏可能亂搞了,身邊的女人不斷,常處的幾年換一個,他媳婦也成是不是物兒了,又刁又壞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翻臉跟翻書似的,是有名的潑婦,你姐咋那麽傻呢,跟他處?”
等等,這怎麽回事?這什麽價值觀?英子還以為白思瑩會鄙視韓采薇,怎麽變成了鄙視東岳酒店的兩口子?
“我不知道這些事兒。”
“這都是我媽說的,我媽聽說了之後還覺得你姐可惜呢,你姐長得好看又會說話會來事兒,白瞎你姐這人兒了。昨個兒發生的事估計你也不知道知道嗎?”
“發生啥事兒了?”
“你姐讓那潑婦打了,就在飯時全飯店都是人,那潑婦扯着你姐的衣領子扇了好幾十個耳光,還踢了好幾腳,我爸當時在場,還幫着拉架了呢。”
英子心裏惦記着這件事,一上午渾渾噩噩的,放學的時候飛快地往家跑,完全顧不得褲子和鞋的事了。
甫秀花正在食雜店賣貨,看見她呼哧帶喘的往回跑讷悶極了,“出啥事兒了?”
“小彩姐讓人打了。”
甫秀花臉上緊張的表情立刻平複了下來,“這事兒啊。”
“你知道?”
“你二舅媽的鄰居是縣醫院的,我一早晨就知道了。”
“她在醫院呢?”
“是啊,在醫院住院呢,你二娘過去伺候她了。”甫秀花懶洋洋地站起來,“今個兒中午吃面條。”英子困惑地看着幹媽。
“這磕碜事兒你裝不知道就完了,出去可別跟別人亂說,誰問你認不識她就說不認識。”
“那我們……”
“你二娘也巴不得我們不知道,我們往前湊幹啥啊!瞧你造的,刷鞋洗褲子吃飯!”
道路漸幹之後,英子又開始騎車賣豆腐了,這次她把錢自己揣着,甫秀花跟她要她就跟甫秀花算帳:“咱們家食雜店一天掙……”
算了兩分鐘甫秀花就不讓她算了,“就你鬼道!就你奸!養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就應該把你送人。”
“是我姥把我整回來的,你找我姥去!”英子對這種話已經不在乎了。
雪珍不如英子鬼道,算帳沒有英子精,可她也不傻,見英子不給家裏錢了,她也不給了,自己整了個存折存錢,甫秀花對她存錢的事兒沒說啥,就當她攢嫁妝了。
采薇的事讓英子長時間的陷入了困惑中,她困惑的是白思瑩的态度,是整個社會的态度,她偷偷的去過醫院,護士們議論起表姐,說得也是白瞎這姑娘了,怎麽就不長眼跟了鄭老板,那個誰誰跟了那個誰小日子過得美得很。
是的,關于這件事,“主流”的思想是韓采薇跟錯人了,對方太花心不負責任,他老婆太彪悍不講理。
聽說因為這事兒,東岳大酒店都有可能轉讓出去,沒辦法,他老婆的家族太有錢了,根本不在乎這間酒店,在乎的是酒店成了鄭老板獵豔的場所。
五一假期的時候,二娘來家裏了,幹媽整治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招待她。
“都是自家人,這麽客氣幹啥。”
“沒啥,平時我們也這麽吃的,就是多添了兩個肉菜。”甫秀花把睜眼說瞎話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一桌子拉皮肉汆子拌涼菜、肉炒蒜苔、西紅柿炒雞蛋、豆角幹焖排骨、小雞炖蘑菇,還一盤切好的紅腸和小肚,除非是這些蔬菜滿大街都是稀爛賤的時候,也只有過年過節才會出現在韓家的餐桌上。
“秀花你炒菜還是這麽好吃。”二娘吃了一口蒜苔之後說道。
“一般一般,不如原來了。”甫秀花給她夾了一塊排骨,“你嘗嘗這排骨。”
“好吃。”
二娘吃飯的時候不知道心情怎麽樣,甫秀花是心情很舒暢的樣子,吃到一半漫不經心地提起,“現在這些孩子啊,實在不讓人省心,就說我們家雪珍吧,自從說要找對象,媒人一個接一個的上門,對象也沒少看,不是她相不中人家,就是人家相不中她。”
“雪珍還小呢,慢慢挑。”
“雪彩不小了吧?雪霞也不小了……”
“唉……”二娘把筷子放下了,“提起小彩啊,真讓人上火。”
“咋地了?她不是在什麽酒店幹得挺好的嗎?”
“她幹得是好,縣城裏的人誰提起她都豎大姆指,誇她模樣長得好,會說,會來事兒,她老板事兒多,經常天南海北的跑,酒店裏大大小小的事兒,全靠她幫着張羅,誰知道一張羅張羅出事兒來了,就有那些小人在外面嚼舌根,他們老板娘那敗家老娘們,也不調查不了解,別人裝槍她就放,正營業時間呢,當衆打我姑娘……”
“有這事兒?”甫秀花很會演啊,眼睛瞪溜圓,狠狠一拍桌子,“這不是欺負咱們老韓家沒人了嗎?那老娘們在哪兒呢!看我不活撕了她!”
“她啊?發現惹禍了跑回省城了呗,我聽說了就進城了,當時我就報警了!是采薇她老板,提着水果又是道歉又是解釋的,我看着他也可憐,采薇也多虧他照顧,這才沒繼續告。”
“采薇呢?”
“她啊?回家養傷了。”
“她回家了?你咋……”
“她啊,主意大,悄咕隆冬地在城裏買了個閣樓,不大點兒,按取暖面積才四十五平方,實際有九十平,就是舉間低點兒。她在那住呢,我陪了她幾天,實在憋得不行了,出來溜達溜達。”
“這麽回事兒啊。閣樓不也挺好的嗎?”
“好啥好!七樓呢!上樓賊費勁,從樓上往下瞅都眼暈。”
“要我說啊,孩子樂意買啥樓就買啥樓,樂意咋住就咋住呗。”
“不住了,要租出去,采薇也不樂意擱縣城呆了,這不是嘛,人家省城有一家大酒樓老板早就認識采薇,想挖采薇走,采薇原來不是尋思老板好不想走嘛,現在啊……她老板咋留采薇也不留了,咱們一個沒結婚的大姑娘,範不上。”
“那對,那是。”甫秀花連連點頭,“那她的婚事……”“采薇心大,她說了,非得找個掙錢比她多的男人,你說上哪兒找去啊!讓她自己慢慢碰吧!聽說也有幾個追的,別提了,這幾天擱樓上住的,一整就有人按門鈴,又送吃的又送補品的,采薇不吃,全給我了,我都吃膩了!回頭我給你家拿點。”
“哎呀媽呀,是啊……”
甫秀花做了個盡職的拉拉隊,盡管她根本不知道拉拉隊是啥,總之,把二娘哄得開心極了,吃完了飯唠完了嗑送走了二娘,甫秀花一扭臉給了坐在前面幫她看店順便休息的雪珍後背一巴掌。
“幹啥!”雪珍惱怒地扭着甫秀花。
“你瞅瞅你,一樣是一個鼻子兩眼睛,你長得也不比誰醜,咋人家一半的道行都學不來呢?”
“有啥學不來的,你要是不嫌磕碜就行。”
“我算看明白了,這年頭越不嫌磕碜掙錢越多,我要是年輕……”
“趕緊滾屋裏收拾碗筷去吧。”韓兆秋給了她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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