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洪管家按着自己不停亂跳的眼皮,走了一路,一直到院子裏,才覺着那眼皮終于停下來不再繼續跳了。

他回頭吩咐,“可去禦醫請了?”

後面跟着的家丁聞言上前兩步,說:“二猛已經去了,他一直跟在王爺身邊,速度也最快,從咱們府裏出去,直奔太醫院,扛着太醫,最多半刻就能回來。”

洪管家滿臉欣慰的點點頭,“好好好——快去看看咱們王爺……”

外頭方才污糟糟的,說什麽的都有,他也就只能聽那麽一耳朵。

要說起來,其實還是他自己距離敖淵最近,也看的更直觀、更清晰。

所以才更惶恐,要多問幾句禦醫到底來了沒。

雖然只是一瞥,可那披風裏被抱着回來的,眼看着就像是誰家少年郎,模樣看着還小的很,面孔嫩生生的,長得又格外的精致,可那一張臉白的像紙,喘氣兒的勁道都快沒了。

顯然也是真不舒服。

洪管家找了婢女收拾東西,看着她們一起浩浩蕩蕩的拎了進去,又被敖淵給趕了出去。

他琢磨着一想,低聲又吩咐:“去瞧瞧今日那一同下車的婢女,将她帶到偏廳去候着……”

家丁跟着一起小聲說:“不直接帶進去伺候?”

“不。”洪管家想了想,覺得依着他們王爺的性子,恐怕并非像是傳言所說的那樣,真的是看中了那柔柔弱弱的小婢女,而是……看上了人家少爺啊。

這情況下,帶着那婢女過去,不是刺激他們王爺做什麽偏激的事兒來嗎?

他目光看着正屋緊閉的大門,洪管家腦中閃現出另一片愛恨情仇來,一臉高深莫測:“就帶偏廳,讓她在那候着。”

洪管家終于悄聲進了門,這才發現他們一向雷厲風行慣了的王爺正笨手笨腳的給床上那人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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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着那少年似是半夢半醒,期間還不停在掙紮,嗚咽着說些什麽,力道就跟小貓撓似的,讓他們王爺單手就給壓住了……旁邊還蹲着一只狼崽子,正僵着尾巴,叼着毛巾急的團團轉,試圖在用毛巾給他擦臉。

洪管家又伸手摁住眼皮,覺得情況有些不太對。

那小公子的臉,他只覺越看越熟悉。

“王爺。”洪管家上去低低喊了一聲。

敖淵褪去身上的外袍,将其随手丢在一旁,肩寬窄腰,肌肉分明,高大的身軀在用來休息的室內顯得尤為壓迫。

他用和他語氣完全不符的輕柔動作給床上那少年擦汗,低聲吩咐,“禦醫呢?”

洪管家趕忙說:“就快了。王爺,這位……”

“顧宴生。”敖淵皺了皺眉,又将顧宴生的手拿起來仔仔細細的擦拭,保持着聲線被壓低,不吵着床上的人,一邊說:“顧相家那位小公子。”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最小的那個。”

洪管家眼皮終于狂跳了起來——這一次,他甚至從鏡子裏面看到了自己一蹦一蹦的眼皮肌肉,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這是打算……”

将人帶回府裏,虐身虐心,拆散鴛鴦。

然後再當着公鴛鴦的面兒欺辱母鴛鴦一棒子,反過來,再當着母鴛鴦的面兒,回頭欺辱公鴛鴦一棒子。

棒子用爽了,最後再把人一刀宰了?

“什麽都不打算。”敖淵将帕子丢回盆裏,冷冷敲了他一眼,給顧宴生掖了掖被角,看着顧宴生終于變得舒緩下來的眉眼,起身說:“去外廳說。”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洪管家從外廳出去,面容沉靜如水,一手還摁着眼皮。

他們家王爺失憶了。

失憶後,怕是還對從前的死敵動了凡心。

且不動則已,一動便是要被寫入京城史詩恩怨,皇庭千古絕唱話本裏的絕版傳奇。

他家王爺,就要靠一話本,即将養活全京城的話本書生。

院子裏。

一個身形極為高大的漢子扛着一個走路都哆哆嗦嗦的老太醫沖入了府裏,剛一落地,就扯着嗓子在庭院大聲嚷嚷:“将軍!将軍!人俺老猛帶來了——将軍!”

“把嘴閉上!”洪管家上前兩步,朝那禦醫拱了拱手,才認出來人是誰:“居然是季老……辛苦您,只是王爺……”

他心念一轉,面上卻不動聲色,已然将現下的局勢分析了個明白,低聲說:“望季老見諒,實在是王爺心切,那小公子體弱,瞧着模樣奄奄一息,還請您去多照看照看……”

季老大約也是習慣了這麽讓二猛扛回來,聞言擺擺手,顫巍巍的搭在洪管家身上,說:“帶路吧。”

內室。

敖淵換上了一身常服,還坐在床邊守着顧宴生。

顧宴生已經醒了過來,只是胸口還像是堵着一口氣一樣,上不來、也下不去——這種情況,很像是從前他心髒極為不舒服的時候一樣。

惡心,想吐,雙腿發軟,還頭暈目眩。

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顧宴生被敖淵喂了兩口糖水,難受的搖了搖頭,眼底有些水光,顫聲說:“我不要了,喝不下去了。”

敖淵順手用指腹給他擦幹淨,放碗的間隙,洪管家和禦醫相攜進入。

半晌,敖淵盯着顧宴生被禦醫按下去兩個坑的細白手腕,面無表情的說:“如何了?”

季老收回手,一開始以為是診錯了,又仔細觀察了許久,才發現,當真是因為車馬勞頓,導致的暈眩。

于是他滿臉的一言難盡。

敖淵手一緊,聲音轉冷了些:“——如何了?!”

“王爺莫急。”季老慢吞吞的又看了看顧宴生的模樣,打量了一下,心裏也就有數了。

他指着院子裏種的幾顆金桔樹,說:“小公子不過是舟車勞頓導致的郁結惡心,多吃些酸的東西,休息幾日便好了,府裏這橘子就尚可。”

敖淵皺了皺眉,“就這樣?”

季老一呆,“……啊這……”

敖淵看了眼顧宴生還怏怏沒什麽活力的小臉,冷着臉說:“他現在食不下咽、吃什麽便吐什麽、渾身發寒,手足冰涼,頭暈頭疼,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就是舟車勞頓?!”

季老嘗試跟他講道理,“王爺,下官雖……”

“圓圓。”顧宴生又壓下去了一股惡心上湧的感覺,掙紮着從敖淵懷裏坐起來,輕聲說道:“季大夫說的是真的,我……我就是有點暈車。”

就是可能不是一點點,是很多點。

想起車這個東西的存在,顧宴生又有點蔫吧,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惡心又湧上來了。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他大哥寧願每天騎電動車去商貿大廈開國際會議,頂着面無表情的臉被全公司員工行注目禮,也死都不願意坐車。

風雨無阻,寧肯淋死,寧肯凍死,他都不坐車!

因為暈車太難受了!

以後他寧可大腿被磨爛,也絕對都不再坐馬車了!

顧宴生捏起小拳頭,又錘了錘自己胸口。

季老這時候才慢悠悠的接着道:“若想好的早些,輔以針灸之術通氣便可。”

顧宴生立馬坐了起來,将袖子撈上去,雙目誠懇,“您紮吧!”

洪管家盯着顧宴生的模樣,略略有些出神。

過了會兒,他找人去院子裏摘了些金桔,又将窗子打開了。

屋內已經施完針,洪管家看了眼屋內将橘子一顆顆擦洗幹淨,将橘子遞給顧宴生的敖淵,收回視線,垂眸将季老送出府。

——府外烏泱泱的人群看見有人出來,頓時陷入一陣詭異的靜谧,卻更像是在醞釀着更大的什麽風暴。

一個個伸着脖子,瞪大雙眼,嘴唇微張的百姓個個雙眼懇切且赤誠的望着府門口。

季老眯着眼睛,終于慢慢的說:“這外頭,怎的圍了這麽些人?”

洪管家的手重新摁到眼皮上,面無表情的說:“大約是王爺深得民心。”

季老:“……”

他面不改色的低聲囑咐,“這些日子,盡量讓那小公子多吃些清淡些的,他若想吃些酸的,也盡管給他,雖天冷,也要切記多通風……頭暈、嘔吐都是正常的,若還是不舒服了,便請……”

他看了眼那邊大冬天也敞着衣裳的二猛,聲音一頓,尾音上揚,隐約甚至透露了些期待來:“便請這位去我那雖然找個小童子,也給一起扛來,給那小公子施針就是!”

洪管家連連應是,将要注意的東西全都記下來,就打算回去。

——外面這些人轟是轟不走的,即便一時轟走了,沒多會兒還得再聚會來。

天子腳下,總不能真的對着百姓動武。

真要被有心人參上一本,鎮北王府怕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洪管家回頭,示意門房将門關上,直接謝絕會客。

關門那一會兒,外面讨論的聲音陡然沸騰了起來——

“想吐,想吃酸的,頭疼頭暈,這症狀怎的這麽熟?!”

“懷了!懷了!鎮北王搶回來的那二人懷了!”

“怪不得臉那麽白,身懷六甲還要被鎮北王這麽虐待,怕是命不久矣!”

“可先前不是傳言說鎮北王不行,無緣子嗣?!”

“難道——?!”

“是那小婢女懷了小公子的兒!給王爺戴了綠帽!”

“小公子又有後了!”

“鎮北王被綠了!”

“噫——”

“籲——”

“唏——”

洪管家對着緩緩關閉的大門,後退幾步,回到院子裏,不由仰頭看了看頭頂的藍天白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們王爺這暴虐的名頭,怕是再也摘不下了——

“管家!”看着顧憐兒的家丁小步子跑來,低聲說:“那姑娘也吐了,說是頭暈惡心、喘不上氣……”

洪管家回頭,慈眉善目到隐約有些慈祥,緩緩說:“那便給她多喝些熱水。禦醫說了,沒大礙。多通風,多喝熱水就好了。”

家丁遲疑了一下,“還讓她在偏廳候着?”

“候着吧。”洪管家歪頭想了想,最後說:“咱們府裏今年橘子開的倒是不多,回頭還是得多備上些……”

作者有話要說:  #謠言是怎麽産生的#

#論原着女主的正确打開方式#

#顧憐兒工具人實錘#

#多喝熱水,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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