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說話間,裏面的人掀開厚重的門簾走了出來。
顧宴生一邊臉頰高高鼓起,被圓滾滾的金桔頂起一個小包包,看上去像是藏了糧食的小倉鼠。
敖淵盯着看了兩眼,手指不由搓了搓……有點想捏。
察覺到門簾打開,顧宴生下意識擡起眼睛,和裏面出來的那人正巧對上了。
是個病人。
這是顧宴生對敖靈璧的第一印象。
敖靈璧很瘦弱,也很白,可那種白,更像是經年累月被耗空身體後,常年不見日光的病弱蒼白,氣色也不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身形很高,卻看上去懶懶散散的,走路也頗為費勁,似乎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
要不是那雙如玉的眼神中總有抹不去的溫潤光芒,唇角也始終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顧宴生都要以為,他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可抛開這些,敖靈璧即便是在久病之下,也不難看出他曾經的模樣是頂好看的,他是那種骨相就很美的人。
敖靈璧看見顧宴生的時刻,顯然也有些詫異。
只是那詫異掩藏的很好。
他靠在門邊借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喘了口氣才拱手說:“原來是七公子。”
顧宴生眨眨眼,把金桔頂到了另一邊的臉頰,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
敖靈璧又的看了看敖淵,顯然不太明白,他究竟是怎麽和顧宴生又攪到了一起去——明明幾年前,這兩人可以說是水火不相容,敖淵甚至恨他恨到想飲其血,食其肉的地步。
如今卻……
敖淵正目不轉睛的……幫顧宴生剝着瓜子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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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勞任怨,且十分高興,像是在完成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敖靈璧沉沉的笑了起來。
造化果然弄人的很。
他低聲說:“看來傳言非虛,九弟這一趟,倒是真的收獲頗豐。”
敖淵擡頭看了他一眼,将手心剝完的瓜子仁放到那張帕子上,說道:“這麽大張旗鼓引我過來,究竟所謂何事。”
他前腳才剛回府,敖靈璧的人就找上了洪伯,請他過府一敘。
敖靈璧臉上笑意不減,卻沒說什麽。
顧宴生咬破了嘴巴裏的金桔,汁液濺出,有些酸酸甜甜。
他主動起身,把瓜子仁包好,說道:“我來的路上看到院子裏有養的白鴿,我能去看看嗎?”
敖靈璧輕笑一聲,揚聲喊來了個侍女,吩咐說:“跟着七公子去後院瞧瞧那些鴿子,別讓閑雜人等擾了興致。”
侍女波瀾不驚的應了一聲,帶着顧宴生離開。
主人住所周遭已經被清空,太醫發了話,說七皇子要靜養,不宜會客,因此往來的大臣們,大多也就是借着這個機會在前廳攀談,鮮少能有進到後院的。
敖靈璧又咳了兩聲,大喇喇的坐在剛才顧宴生坐的位置上,溫聲說:“這次瞧着顧相家這位小公子,卻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敖淵撩起眼皮看他。
敖靈璧終于來了點精神,“洪伯說你頭顱受損失憶了,可是當真?”
敖淵這次終于應了一聲,皺了皺眉說:“記憶的确有損,但大多數……都還記得。”
這些日子以來,甚至記憶也恢複了不少,可唯獨是關于顧宴生的,他怎麽都想不起來更多。
洪管家送到他書房的那些卷宗和文書他也都看了一個遍——先前的五年間,顧宴生所作所為,可謂相當的陰狠毒辣。
顧相一脈支持太子,他為了讨父親和太子歡欣,便幫太子做盡了毒事,誅殺前朝官員,污蔑、陷害無所不用其極,手段幹淨老辣,一時之間,太子和左相的勢力之大,幾乎影響了整個朝局,對皇位更是勢在必得。
可那文書上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這個活生生站在他身邊的人。
那不是顧宴生。
“如果不是鬼神之說太過虛妄荒唐,我都要懷疑,那五年間的顧七是讓鬼上身了。”敖靈璧笑了兩聲,出神說道:“你不記得他了,可我還記得。他現在,不光性情大變,就連模樣都和從前……不太相似了。”
敖淵望着他,“這話從何說起?”
“像是……變年輕了?”
敖靈璧停了停說,“時間太久,我也不太記得清了。只是現在的顧宴生,模樣倒和五年前如出一轍,就像是……返老還童了一樣。”
“父皇近日丹藥也越吃越多,看見顧七這樣子,說不定能有什麽研究。那群男男女女整天都在想方設法的折騰自己的那張臉,顧七頂着這張臉進宮走一圈,多的是人想問他有什麽保養的法子。”
“……”敖淵沉默了一陣子,“不必。”
話說到這,敖靈璧聳聳肩,也就點到即止,不再多言。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撚起杯子,看着上面缥缈的煙氣,說起了正事,輕聲說道:“前些時候,你不在京城。老大年初大病了一場,被父皇解除了禁閉,留在宮內修養,幾次都聽說是哭着出來的。太醫院的人不敢明言老大命不久矣,只說是傷了根本,需要調理,可我去瞧過幾眼……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比起你如何?”敖淵淡淡道。
敖靈璧嗤笑一聲,懶洋洋的阖上眼睛,慢悠悠的說:“不才還能活個幾年,老大怕是不定能熬到明年冬天。”
“知道了。”敖淵站起身,彈了彈身上的衣服,起身不經意間說道:“老八今日也來?”
敖靈璧唇角抽了抽,提起老八這兩個字,頓時覺得頭大,捂着腦仁兒說:“來,他說要來——他早前一月就說今日要來瞧我。”
敖淵抿抿唇角,“他倒是未蔔先知,能猜到你今日會病。”
敖靈璧沒用什麽力氣擺擺手,無語道:“他每年從軍營回來,不都是要先嚷嚷着要來看我死沒死。一年嚎那麽個五六次,總能有一兩次碰上,我這毛病你也知道,逢年過節和換季必定卧床休養……”
說到最後,敖靈璧突然想到了什麽,笑了,“我聽聞父皇登基之時,曾請高人批言,說他這一生子嗣不多,且親緣淡薄……就連老八這性子的人,都和他不親近,他最寵愛的大皇子毒害親生兄弟、同後妃通.奸,力排衆議親自扶持的太子更處心積慮想讓他早死,其餘幾個兄弟,也對他不多尊敬,這個皇帝當得……”
敖淵靜靜地聽着,卻沒再多言。
皇室本就沒什麽親情可言。
敖靈璧說着說着,聲音逐漸變得有些飄遠,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極為久遠的事,說:“先皇後還在時,咱們兄弟幾個鬧歸鬧、鬥歸鬥,可從沒動過将其置于死地的想法……”
“七哥。”敖淵站起身,斂着眸子,“慎言。”
敖靈璧低沉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擺擺手說:“大約是這幾日悶的昏了頭了——你自行出去吧,我随後去尋你,外頭那污糟糟一堆人,我看着也頭疼,早點散了也好。”
顧宴生出門之後,當真就捧着自己那一把瓜子去了後院。
他也沒撒謊,後院的确有很多只鴿子,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正在飼養,應該是用來傳信的信鴿。
只不過天寒,大多數鴿子都沒什麽精神的在聚堆取暖,并不是太有活力的樣子。
顧宴生好奇又喜歡,抓了一只放在手心裏捧着看,覺得它很像是從前經常落在自己病房窗戶上的那只大肥鳥。
然後顧宴生戳了戳它的肚子。
小鴿子渾身一激靈,發出了‘咕咕’的聲音,原地蹦了蹦,卻沒有逃開,還在眼饞顧宴生手心的瓜子仁。
“喂!那邊那個——”一個聲音響起,顧宴生擡起頭看去,正巧看到了在不遠處牆上站着的一個人。
那人看上去約莫二十幾歲,耳朵上居然打了一排的骨釘,長相也顯得稚嫩,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看。
顧宴生把小鴿子放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在喊我嗎?”
“廢話!”
後面的侍女和院子裏伺候鴿子的老伯同時行禮,“見過八王爺。”
八王爺敖武。
是敖淵的八哥。
顧宴生獲得了一個新的詞條,眨眨眼說:“你是卡在房頂上了嗎?”
被人一語拆穿,嗷武當下氣的整張臉通紅,憤怒的抓起房梁上一個瓦片砸了下去。
瓦片砸到顧宴生腳邊被彈開,成了破碎的碎片,“還不快找人把小爺放下去!老七這死病秧子,成天不做點人事兒,就知道想法子對付我!”
下人這才忙不疊去搬了提子,将房頂上挂着不上不下的人給小心翼翼的扶了下去。
顧宴生這才看到了敖武的正臉。
當今聖上以武治國,身強體壯,只可惜身體強壯好像和那事兒沒什麽必然聯系。因為他生出來的皇子實在不算多——不算夭折的,成功活到現在的,也就只剩下五個人了。
大皇子敖瑞、太子敖慶、七皇子敖靈璧、八皇子敖武,和九皇子敖淵。
其中敖武和敖淵是長得最像皇帝的。
但是敖淵天生一雙碧眼,在整個皇宮都算是異端,加上出生那年又逢天災人禍,先皇後也因病故去,因此很不受皇帝喜愛。
敖武則不同,他出生那年舉國豐收,又趕上皇帝四十壽誕,百姓安居樂業,且征戰連連獲捷,加上天生力大無窮,軍營裏也是小有名氣,雖然比不得敖淵用兵如神,可威信也還是很大,皇帝對這個兒子很是喜愛。
這是顧宴生在看到敖武本人前的想法。
事實上看來,敖武更像是一個力氣巨大,可卻沒什麽腦子的鐵憨憨。
鐵憨憨剛一落地,就怒氣沖沖的朝着顧宴生沖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撸着袖子,罵罵咧咧的說:“你又是哪個?我九弟帶進來的那小白臉兒?就你也膽敢笑話本王,本王什麽時候卡房頂了?本王那是在看風景——!”
顧宴生雙眼黝黑水潤,站在那沒動,也沒有要躲開的模樣。
看上去就很理直氣壯。
敖武是個嘴硬心軟的人,還有就是,從來都不對弱者動手。
雖然顧宴生不覺得他是個弱者……
但是他肯定是打不過敖武的。
敖武就連胳膊都快要比他大腿粗了。
果然,敖武沖了兩步之後,走到了顧宴生近前,居然停下了。
顧宴生眨了眨眼,這時候才說,“我沒有笑話你。”
我就是單純的想看看戲。
敖武最喜歡幹的,就是在休息的時候翻敖靈璧家院子。
但是敖靈璧家院子圍牆就是防着敖武翻而特意改過的,所有的牆頭上都加了碎瓦片——豎着朝上,還都特別鋒利。
聽顧宴生這麽說,敖武臉上怒容一平,仔仔細細的盯着顧宴生看了會兒,眼睛有點看得呆了。
他臉詭異的紅了紅,沒過一會兒,卻又拉下唇角,惡聲惡氣的說:“爺怎麽覺着好像在哪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報上來給爺聽聽。”
顧宴生聽到這話,才又慢吞吞的往後退了兩步。
——敖八王爺嫉惡如仇,平生最崇拜的人,就是用兵如神的南北雙王。
敖淵就是雙王之一的鎮北王。
而他最恨的,就是害敖靈璧被迫終年卧床的大皇子和太子一脈的黨羽,以及傷透了敖淵,害他斷了一根手指的……
原主本人。
而更加不幸,原主不光是害敖淵斷了一指,他還湊巧又是太子的人。
雙重罪孽,敖武只會更厭惡他。
他好慘。
到哪裏都是肉眼可見的敵人,還一個比一個力氣大,一個比一個兇,一個比一個打不過。
雖然躲不了一世,但是顧宴生覺得,憑借他聰明的小腦瓜,躲一時也還是可以的!
而且……
敖武人傻。
也好忽悠。
顧宴生彎起眼睛,緩緩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宴生:我真的好慘哦。
二更,繼續扯着生崽感謝大家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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