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國師要出去玩
烏蘇和良輔一臉期待:“所以,國師大人,今天咱們幹什麽?”
楊玉琳覺得渾身虛乏無力,十分想活動活動筋骨:“睡乏了,出去走走可好?”
烏蘇一個勁只顧高興,腳不沾地打着旋兒就去拿衣服。
楊玉琳悠然起身,迎面看見烏蘇捧着一大坨紫不啦叽的東西就過來了,對于國師大人的品味,楊玉琳不敢茍同:“你們國師大人很喜歡紫色?”
烏蘇口齒伶俐:“朝服定制,九品服深青,八品服綠,七品服淺綠,六品服深綠,五品服淺緋,四品服深緋,三品以上服紫,國師大人身份尊貴,禦賜金紫朝服。”
良輔立在烏蘇旁邊,兩人默然半晌,俱是嘆息:“皇上果然喜歡你。”
楊玉琳:“……”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是國師,且這國師每天睜開眼都會變成另一個人。
神仙方術本屬無稽之談,靈魂輪轉更是虛無缥缈,但自先祖尊沂山道人為國師以來,符咒丹水,烏煙瘴氣,竟一日勝似一日。
即便得知過去三月自己身上有些異象,楊玉琳也并不覺得十分驚奇,反倒想起那半碗松仁酪來了。
當日楊玉琳被陶丞拉着,鬼鬼祟祟溜進了十錦居,然後熟門熟路摸進了地窖。
楊玉琳有些做賊心虛:“陶丞,你回回這麽跑到十錦居偷東西,侯老板怎的也不抓你見官?”
陶丞擡起下巴,把手背在身後,神色傲然回答:“怎麽就是偷了?是拿,拿,懂不懂?讀書人的事,怎麽能算是偷呢?”
楊玉琳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偷人東西你還有理了……
轉念一想,陶丞每回偷來的東西,最後多半還是進了自己的肚皮,終究不好說什麽,客客氣氣地應道:“好好好,拿,你這兩年也拿了侯老板不少東西了吧?”
陶丞進了地窖,四下巡視着,鼻子嗅來嗅去,手上挑揀個不停:“這麽點東西有什麽可計較的?還想讓我給他當廚子呢,也忒小氣了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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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你搬空這地窖,你就肯留在十錦居麽?”懶洋洋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唬了二人一跳。
楊玉琳見是侯闕,臉一時熱起來,偷東西被人當場拿住,實在是有違聖賢之道。
陶丞卻松了口氣,滿臉倨傲:“十個地窖也休想我給你當廚子,我可是要進宮的人。”
侯闕倚在門上,半邊臉勾出俊朗的線條,聲音是一貫的慵懶悠閑:“我說你啊,進宮可有什麽好?人多手雜的,若是吃死一個半個的,你預備怎麽辦?”
說着轉過身,看着陶丞:“我就不一樣了,只要你在我十錦居,別管吃死了誰,我都給你打發回去。”
仿佛嘆息一般又補了一句:“即便是你下毒吃死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天光從侯闕背後照過來,襯得他整個人英姿挺拔,陶丞不自覺閉了閉眼:“閉上你的烏鴉嘴!”
兩手拿滿了東西,瞥了楊玉琳一眼,氣勢磅礴:“走。”
上了臺階,侯闕堵在門口,陶丞看也不看他,拔腿就走,眼見得出了地窖,被侯闕從身後一把捉住了手腕。
侯闕今日穿了一件平金繡鳳穿牡丹的錦袍,銀線滾邊,整個人沐在天光裏,水墨樣的面孔上忽然有了顏色,黑瞳紅唇,越發襯得人清貴非常。
他捉着陶丞的手腕不放,把人拉到身前:“說了多少次,要什麽只管告訴我,我差人給你送去就是了。地窖裏又冷又暗,再摔一跤可怎麽辦。”
陶丞自小不喜讀書,反而醉心廚藝。
《食珍錄》《調鼎集》《菽園雜記》《飲膳正要》早已爛熟于心,得了閑就山間野地裏遍尋食材,折騰菜式,書院的功課有楊玉琳幫襯着,倒也沒出什麽岔子。
十錦居在京城頗負盛名,一日裏只出十道菜,一菜十金,仍是城南城北趨之若鹜,供不應求,據說菜品已經排到了下一年的中秋。
陶丞自然垂涎不已,有一年冬天尋了空,悄悄摸進十錦居的地窖,本來已經得手,卻因天冷地滑摔了一跤,被侯闕逮了個正着。
侯闕看他一身挂滿琳琅食材,瘸着腿還抱着東西死不撒手,簡直樂不可支,罰他在十錦居後廚刷三個月的碗。
陶丞自知理虧,無話可說,問題是,十錦居一日裏只出十道菜啊!
鍋碗盤碟杯全加上也沒幾個,一會兒就全刷完了,刷完了吧,侯闕卻偏不讓陶丞走,随他做什麽,就是不許他走。
抗争了許多回,終究無用,陶丞就閑在十錦居無事可做。
無事可做就悶得慌,陶丞一悶得慌就話多,每日裏對廚子指手畫腳吆五喝六的。“哎哎,你這不對,蒸到七分就行了,再蒸肉可就全散了!”“哎哎,別放生水,生水敗味,要用湯!”
十錦居的廚子哪一個不是心高氣傲,扔了鍋:“你行,你來。”陶丞一聽樂了:“好啊,我來。”樂颠颠地做了一碟豆腐和一碟蘿蔔。
豆腐費了些功夫,先将貝、參、菇、筍切丁,焯水控幹做餡兒,用精鹽腌漬,再把肘子切片,将豆腐去皮,中間挖孔填餡兒,用豆腐皮做蓋,四周放肘子片裝進砂鍋內,慢火燒半個時辰,扣入缽內,原湯澆在豆腐上,熱騰騰的端出來。
蘿蔔就省心些,先将水蘿蔔切絲,在滾水裏燙一下,再放到涼水裏浸出蘿蔔味兒,最巧的是,炒蘿蔔的時候一定要加上梨汁,吃的時候就滿口梨香。
侯闕不動聲色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半晌不做聲。
十錦居的廚子們面面相觑,也嘗了一口,然後一齊靜默了。
再然後,他們給侯闕遞了辭呈,整整十封,工工整整地擺在桌上。
侯闕看着陶丞,臉上似笑非笑:“我的廚子全被你氣走了,怎麽,你留在十錦居贖身?”
陶丞怒而拍桌:“贖身這兩個字,是你這樣用麽!”
自那以後,陶丞就被侯闕纏上了,鐵了心要把他留在十錦居,可陶丞也鐵了心要進宮當禦廚,這麽一來二去的,堪堪兩年光景。
陶丞老大不客氣,但凡缺什麽,就往侯闕這裏偷,侯闕也縱着他,地窖從來不落鎖。
自己鬼鬼祟祟偷是一回事,這麽被人當場拿住又是另一回事,陶丞面上紅了一片,掙開侯闕,頭也不回地跑了,楊玉琳在後頭跟。
陶丞領着楊玉琳一溜小跑進了自家小廚房。
拿起松仁,細細去了皮,待鍋裏的水煮沸,将松仁扔進去,煮熟後撈起來,細細搗爛,再加沸水,用細紗濾掉渣滓,如是三次,直到松仁汁清透無滓。
再把鮮奶倒進鍋裏,文火慢熬,加細糖攪拌,熬至濃稠,盛起來擱涼。陶丞小心翼翼掀起奶皮,加松仁汁攪拌,再加入米釀,攪拌均勻,用細絹封好口,放在鍋裏烤了半刻鐘。
楊玉琳自打進了小廚房就開始團團亂轉,一刻也安分不下來,等得好不心焦。
眼看着終于出了鍋,立時撲了過去:“能吃啦?”
陶丞掀開細絹,拿了小勺遞給楊玉琳:“燙嘴,別急。”
楊玉琳舀了一勺,吹涼,一口吃進去,鮮嫩得跳腳:“太好吃了!陶丞,你的手藝一定能當禦廚!”
陶丞打開了話匣子:“是吧,是吧,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侯闕那家夥想得也太美了,我這樣的人才,待在十錦居不是太可惜了嗎?”
楊玉琳一有好吃的,旁的就全顧不上了:“嗯嗯,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說完楊玉琳眼珠子一轉,手腳麻利端了碗就跑,邊跑邊說:“陶丞,書院的功課我全幫你預備好。”
陶丞眼睛一亮:“當真?”
楊玉琳嘴上說着“當真”人已經跑出小廚房沒影了。
陶丞終于反應過來:“好小子!吃獨食啊,我都還沒嘗一口呢!”
楊玉琳跑出去老遠,見陶丞沒追過來,方是放了心,捧着碗邊走邊吃,卻萬想不到飛來橫禍,在定安門被人一把推出去摔到了地上。
庫倫的鮮奶,江寧的好米,長白山的松仁,才做得這麽一碗鮮嫩無比的松仁酪,可惜了了。
一邊想着一邊問起來:“這三月裏,可有一個叫做陶丞的小公子進過宮?”
良輔“噗”一下笑出來:“确實有這麽回事,只不過陶公子入宮那一日,國師大人沉迷武學,一把大刀耍得密不透風,陶公子近不得身,可把他氣壞了。”
楊玉琳想到陶丞張牙舞爪連珠炮纏着自己偏偏又近不得身的樣子就不覺莞爾:“我這連月裏神志昏沉得很,你們沒告訴他麽?”
良輔樂了:“說啦,我們一早就告訴陶公子,國師每天睜開眼都失憶,他非是不信吶。”
烏蘇拿着衣服過來,也來湊趣。
“可不是嘛,出宮的時候幾乎要哭了,一邊抹眼淚一邊嚷嚷着,‘往常做那麽多好吃的東西給你,全喂了狗麽,現在一當了國師,就給我失憶,居然給我失憶’,一路哭着出了出去了。”
楊玉琳忍不住笑,他實在是太明白陶丞進宮找他幹嘛了。
陶丞一心想當禦廚,自己莫名其妙又成了國師,可不得找上門來麽。
一邊笑着一邊準備下來穿衣服,一腳踩在地上竟跟踩在棉花上一樣,腳下一軟整個人摔下去。
傅達禮眼明手快把人撈起來,楊玉琳整個人弱柳扶風趴在床沿上喘氣。
“太醫說了,國師大人身子虛,可千萬仔細些。”烏蘇一臉擔憂。
楊玉琳渾身軟綿綿的,臉上紅了紅:“無妨,歇一歇便好。”
說着慢慢動了動手腳,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遭,才覺得好歹有了些力氣。
烏蘇幫他穿好衣服,楊玉琳恢複了精神頭兒:“衣服穿好了,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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