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禦前六郎君
心裏盤算着自己才欠了景福臨一個人情,好不好意思再去開口告假……
不承想景福臨卻開口了:“早聽聞江南的上元佳節盛況非常,下了三次江南卻屢次錯過燈會,這次可巧趕上了。”
楊玉琳眨了眨眼睛,什麽意思?
景福臨起身:“既要出宮,少不得要安排些事情。讓他們回來。”
傅達禮應聲,退出了清寧殿。
景福臨回頭看了一眼楊玉琳:“不過一些瑣事,去去便回,國師且好生準備,明日出宮。”又看了雲箋一眼:“你跟着。”
什麽意思?
楊玉琳愣了半天神:“皇上要出宮?”
烏蘇眉飛色舞:“皇上是要陪着國師大人過年節。”
楊玉琳消化了一下烏蘇的話:“你是說,皇上要跟我去我家?在我家吃在我家住我還得陪着皇上看燈?”
烏蘇點頭:“正是。”
楊玉琳的內心是崩潰的:“太後呢?皇上不用陪太後麽?還有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嬸嬸呢?宮裏的年宴呢?”
烏蘇回說:“太後每逢年節就去萬安寺清修,無人叨擾。
大長公主畏寒,下第一場雪就會躲去萃華山莊。
安親王久居江南不問朝政,更不會巴巴地趕來京城湊這份熱鬧。
羲親王一向人閑心閑,閑得都去開飯館子了,大小事能躲則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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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開這幾個,餘下的親王皇子、妃嫔公主,确實每年都要聚一聚,好生熱鬧一番。
宮裏的年宴素來隆重,可頭兩年瞧着新鮮,近幾年卻越發沒意思了。
皇上懶怠應付這些繁文缛節,早起了心要去江南游燈,此番可算逮到機會了。”
楊玉琳伸手止住了烏蘇的話頭:“慢,慢,慢着,皇上要去江南游燈皇上自去便是,可我家在湖廣地界,就不必同行了吧?”
烏蘇撓撓頭:“有區別嗎?”
楊玉琳淚流滿面:“區別大了去啊我的姑奶奶…”
烏蘇拍拍胸脯:“國師大人莫要焦心,不過隔着幾百裏地,到時候找湖廣總督借兩艘快船,千裏江陵一日還。
先在國師大人那裏過完年節,再去金陵看燈會,秦淮燈會天下第一,豈不快意?”
楊玉琳一想:“既如此,有湖廣總督迎聖駕,不用去我家了吧?”
烏蘇連連搖頭:“不可不可,旁人且不說,清浚王和清和郡主若是知道皇上出宮玩,必定纏着要跟去,所以皇上只能微服私游,私游…”
“你方才還說找湖廣總督借快船?哪裏私游了?”
烏蘇低了頭,驀地又擡起來,眼神堅定:“我的意思是偷,偷!”
楊玉琳哭笑不得:“偷總督大人的船,妙極,妙極…”
正說着呢,外面好一陣動靜。
烏蘇當先跑出去看熱鬧,楊玉琳扶着自己的腰,慢騰騰地走出去。
才出了清寧殿,看見蘭溪池旁兩個人鬥得正酣,一個黑衣身影,楊玉琳認得是雲箋,另一個一身紅衣,卻是從未見過。
只見他腰肢輕軟,身法如電,片刻後,紅衣人翻身踩在蘭溪池欄杆上:“停手!”
雲箋應聲站住。
紅衣人接着說道:“聽說有人身手了得,連大哥和三哥都拿不住,今日看來,果然不錯,可惜我走得匆忙,未帶兵器,不然倒可以與你好戰一場。”
這聲音說不出的好聽,音聲婉轉,自成曲調。
雲箋在屋裏悶得慌,出來倚在欄杆上逗小魚,玩得好好的,眼見着水面上倒映出一個人二話不說捉着自己就動手,本在氣頭上。
此刻看他身手不凡,且話又說得客氣,也不去計較什麽,複又去池邊喂魚。
紅衣人看了看楊玉琳:“他便是國師?”
這話問的是烏蘇,卻并不等她回答,飛身上前。
搶眼是一身鴛鴦緞紅衣。
外繡團花雙蝶鬧春風,翻起的袖口透出蓮花鴛鴦紋樣,套針、斜纏針、毛針穿插使用,用金絲和銀線勾邊,蓮花盛開,栩栩如生,連鴛鴦戲水濺起的漣漪都顯得靈動非常。
楊玉琳一擡眼,心下忍不住贊嘆,好豔的一張臉!
襯着他這身衣裳,越發濃豔起來。
楊玉琳滿心滿腦一時只剩下一個“豔”字,卻不知為何,覺得這豔十分合宜,豔得賞心悅目,豔得清雅和美。
仿佛他合該如此豔麗,也只有他才能如此豔麗。
“蘭桡見過國師大人。”
蘭桡略具了具禮,楊玉琳還不待開口,烏蘇已搶上來拉住他胳膊:“怎麽就你回來了?他們幾個呢?”
蘭桡吃痛,皺着眉好容易把胳膊拽出來:“我的姑奶奶,你好歹輕着點,你以為人人都是元霸那個傻小子不知道痛麽…”
說完挽起衣袖,果然指印青紫,觸目驚心。
烏蘇撇了撇嘴,到底把手收回去了,一臉鄙視:“就你細皮嫩肉,掐不得碰不得,跟塊豆腐似的!元霸呢?”
蘭桡揉了揉胳膊:“誰知道呢?才看見飛花焰我就趕着過來了,宮牆上瞧見他,理當同我一起進了這清寧殿,此刻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烏蘇“撲哧”笑出來:“又翻的宮牆?”
蘭桡把袖子放下來:“飛花焰都出來了,這不是着急麽,哪有時間一層層宮門去通禀,還是翻牆來得快。”
楊玉琳聽了兩次“飛花焰”,不免好奇:“飛花焰?”
烏蘇一拍腦袋:“哎呀,倒忘記國師大人了,飛花焰是皇上急令,召六郎君回宮,點一支飛花焰,整個京城都看得見,最近這十年,只皇上登基那一日用過。”
蘭桡看了楊玉琳一眼:“這一路上平靜得很,清寧殿也未曾有異動,今次放出飛花焰,所為何事?皇上現在何處?”
若不是看見阖宮安寧,烏蘇神色如常,蘭桡也不會在此耽擱。
烏蘇臉上堆着笑,一邊把蘭桡往清寧殿讓着,一邊讨好一般說着:“別急別急,等人到齊了一起說…”
三人坐得片刻,屋外打鬥聲又起,蘭桡聽着這動靜,搖了搖頭:“傻小子到了。”
楊玉琳聽着外面噼裏啪啦的響,心裏忍不住嘆了口氣,清寧殿平日裏是得鬧出多大的動靜,才讓這阖宮的人都見怪不怪,一日裏打了這麽好幾場,也沒個人來管管。
卻不知這三月來鬧出最大動靜的人就是自己,可有皇上縱容着,還有誰敢多問一句?
雲箋心裏好不着惱,今日是怎麽回事,一個個的捉着自己就打,當下起了氣性,招招不留情。
元霸一看,眼睛裏光芒四射,一拳揮過去,雲箋側身躲過,元霸鋼筋鐵骨,天生神力,一拳砸在蘭溪池石欄上,石欄應聲粉碎,跌進池子裏一陣嘩啦響,再看元霸拳頭,分毫無傷。
楊玉琳好不驚奇,元霸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體格小巧,身上一件鵝黃地鎖窗格子如意雲紋加金錦袍,越發顯得整個人嬌嫩十足,卻不料有如此神力。
雲箋正了神色,身法更快,如一只飛燕盤旋在元霸身遭,怎麽抓也抓不住。
眼看雲箋一匕首刺出去,蘭桡飛身上前,一腳踩在元霸肩上,元霸躺倒在地,雲箋刺了空,蘭桡再飛一腳,将雲箋逼退,站在二人中間,指着元霸的鼻子罵。
“讓你打架去外面打,清寧殿讓你拆了幾回了,你說!且我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與人打架,要先問過姓名,萬一打錯人了呢?”
雲箋翻了個白眼,心說你真的有資格說嘛…還不是上來就打…
“打就打吧,還打不過?天天吃那麽多東西,全糟蹋了,罰你三天不許吃飯!”
蘭桡如此一說,元霸馬上蹦起來了:“四哥!不怪我!三哥說穿黑衣服的就是,這滿殿裏可不就是他一個穿黑衣的麽…打不過是因為我今天沒帶兵器…而且沒吃飽…”
烏蘇“啧啧”了幾聲:“行了吧,技不如人,一個二個的找什麽借口,知不知羞?皇上的臉都被你們丢盡了…”
蘭桡甩了甩袖子,嘿嘿笑着,踹了元霸兩腳:“起來起來,還嫌不夠丢人麽,大哥二哥三哥呢?”
元霸從地上爬起來:“才去了趟書房,大哥三哥陪着皇上呢,至于二哥,那不是麽?”
元霸指着院子裏一棵泡桐樹,衆人回頭,看見樹上輕飄飄落下來一個人,一身松江織紫白素錦長袍,手上一把鐵扇,嘴邊噙着盈盈笑意。
一邊走過來一邊說着:“二哥一把老骨頭了,打架是你們小孩子的事情,莫要找我。”
雲箋早注意到樹上藏了人,他既無意動手,雲箋也不願自找麻煩,此人輕功極高,手上鐵扇非同一般,絕非善類。
烏蘇笑得很猖狂:“花容,我看你分明是打不過,丢不起這個人,索性不出手罷了,莫要為自己開脫。”
花容只是笑:“經年不見,姑娘出落得越發貌美,就是不知皇上幾時給姑娘找個好婆家?”
此話戳到烏蘇痛處,撲上去就要打花容,花容輕輕巧巧地躲着。
元霸悄沒聲息湊到蘭桡跟前:“二哥還是那麽壞…”
蘭桡拿袖子遮了半邊臉悄悄回他:“可不是麽…得罪誰也別得罪二哥…”
午膳擺在清寧殿,景福臨、良輔、傅達禮三人從書房回來,加上烏蘇、蘭桡、元霸、花容,又有雲箋和好容易從昏睡中清醒的覃宛,一屋子人真是十分熱鬧。
這覃宛也是奇了,滿殿人仰馬翻他酣睡如常,菜一端上桌他人倒是醒得快。
用完午膳,景福臨吩咐了一句:“明日出宮。都散了吧,莫要叨擾國師午憩。”
楊玉琳趕緊說了一句:“等等!我有話說!”
景福臨點點頭:“說。”
楊玉琳指着一屋子的人:“他們全跟去?”
景福臨點頭:“嗯。除了烏蘇。”
烏蘇跳起來:“什麽?”
元霸嘟嘟嘴:“女孩子嬌氣。”
良輔一口茶噴出來,被“嬌氣”兩個字吓到了。
大概只有元霸一人會對烏蘇用“嬌氣”這兩個字…
烏蘇一臉不可置信:“嬌氣?論嬌氣,我有蘭桡嬌氣?豆腐塊似的,還有國師大人,風一吹就倒!”
蘭桡甩了甩袖子,楊玉琳摸了摸鼻子,裝模作樣咳了一聲。
良輔:“你身手太差了,會拖我們後腿的…”
烏蘇一拍桌子:“任他們誰說我身手差我都能忍,良輔我一個打你十個你信不信!”
良輔一口氣悶在胸中,手指着烏蘇抖啊抖。
元霸看不過去:“烏蘇姐姐,你怎麽老欺負大哥,大哥武功本來就差,你還這麽說他,大哥萬一想不開怎麽辦?”
元霸一番話發自肺腑,烏蘇聽了樂不可支,捂着嘴笑,良輔手抖得更厲害了,傅達禮笑得嘴都歪了。
楊玉琳很有些詫異:“大哥?”
烏蘇笑得不能停:“嗯,他們六個随侍皇上左右,宮人婢女們眼看他們花容月貌,風流俊俏,喚他們一聲‘禦前六郎君’。
大哥良輔,百無一用。二哥花容,一肚子壞水。三哥傅達禮,勉強可用。四哥蘭桡,豆腐一塊。五哥雲影,輕功天下第一,最小的是元霸,除了一身蠻力一無是處…真是堪憂啊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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