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京郊竹林
烏蘇此言一出,得罪了一桌人,一時喧嘩起來。
楊玉琳又問:“雲影呢?”
元霸回了話:“五哥鼻子太靈了,聞不得宮裏的濁氣,拿繩子捆着都不肯進宮,不過國師大可放心,五哥定在京郊竹林裏等着我們呢。”
鬧騰了一陣,到底是花容開口了:“此去路途兇險,女孩子家終歸不便,若是沒得地方投宿,興許還要睡野地,十天半個月的洗不了澡換不了衣服,你可願意?”
烏蘇耷拉着腦袋不作聲,半晌慢吞吞嘟囔着:“不就是送國師大人回一趟家麽…哪有那麽兇險…人家也想出去玩嘛…”
花容面露興味:“送國師大人回家?皇上此番召集我們六人,只為送國師大人回家?”
烏蘇默默地點頭,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元霸呆頭呆腦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良輔和傅達禮看了花容一眼,花容又看了皇上一眼,鐵扇在手上掂量着:“甚好,甚好。”
烏蘇頭趴在桌上:“人家也想出去玩嘛…”
景福臨敲敲桌子:“萬安寺。秋羅姑姑也在。”
烏蘇“噌”地一下擡起頭來,眼睛裏全是喜色:“秋羅姑姑!好好好,我去萬安寺陪太後!”
秋羅姑姑從小帶着烏蘇長大,自從入清寧殿陪着景福臨以來,烏蘇已是近十年沒有見到她了。
這麽說定了,景福臨開始攆人:“都散了吧。”
楊玉琳又拍了一下桌子:“我話還沒說完!這麽多人!我家住不下的!”
景福臨笑着把楊玉琳橫腰抱起,摟着往裏間走,一邊走一邊說:“無妨。”
烏蘇、良輔、傅達禮早已見怪不怪,雲箋、覃宛、元霸吃飽喝足倒地就睡,蘭桡有些面色凝重,花容倒是笑得開懷:“有趣,有趣。”
景福臨摟着楊玉琳,把人放在榻上,拿手掌遮住楊玉琳的眼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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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琳幾乎要被這個幼稚的舉動氣笑了,伸手扒拉了半天把景福臨的手掌扒拉開:“你真就帶着這麽一隊人去我家啊?我家可小了,根本住不下,真的。”
景福臨似乎很喜歡楊玉琳的頭發,伸手拈了楊玉琳的頭發在掌上把玩:“你若是現在不睡,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這話裏威脅的意味能漫出來,傻子才聽不出來,楊玉琳把心一橫:“算了算了,不管了。”
閉了眼睡覺,景福臨輕笑一聲,退出去了。
掀開眼皮确認景福臨真走了,楊玉琳才放下心來,一放松,真是覺得渾身都疼。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巨石砸在自己胸口:“國師!國師!”
一睜眼,看見元霸拿手正在捶自己,大約在元霸看來是輕柔的動作,卻把楊玉琳疼個半死,手忙腳亂去攔:“醒了醒了,別捶了。”
元霸停了手,問得天真爛漫:“皇上說國師要是醒不過來就讓我直接把國師扛過去,國師你醒了?但是看上去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不然我扛着國師吧?”
楊玉琳急急爬起來:“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自己來!”
黑燈瞎火的,四下裏靜悄悄,走出去沒兩步,楊玉琳險些被絆倒,定睛一看,自己一腳正踩在覃宛胳膊上,慌忙退下來。
元霸伸手抓了覃宛就往肩上扛,一看旁邊雲箋還睡着呢,元霸又伸手去抓。
不料雲箋迷迷糊糊中還下意識地閃過了,再抓,雲箋又閃過去了,還順勢跳起來,迷迷糊糊地喝了一聲:“…來者…何人…”
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看見楊玉琳,雲箋又閉眼倒地睡着,元霸再抓,總算是抓起來了,順手又往肩上一扛就往外走。
出了清寧殿,花容等在門口,月色下此人長身玉立,風姿卓然,真真沒有辱沒他的好名姓。
花容仍是笑着:“皇上不放心,差我過來看看。國師大人,這便走吧?”
楊玉琳點點頭。花容上前:“冒犯了。”拎着楊玉琳的衣服後領子就開始輕飄飄地飛。
這一幫子人,哪個手上沒有腰牌,但既是為了偷偷出宮,果然還是飛檐走壁來得方便。
再看前面元霸,左右肩上分別扛着覃宛和雲箋,扛就扛吧,偏偏元霸将他們的腿壓在肩上,腦袋和身子倒挂着,每翻一道宮牆,兩人的後腦勺就在宮牆上磕得“哐當”響。
覃宛睡死了,渾然不覺,雲箋磕得這麽兩三下終于悠悠轉醒,翻身就爬起來,一腳踹開元霸,追着他就打,元霸飛一般在前面逃。
楊玉琳撫着胸口慶幸,還好,還好,還好自己醒過來了…
一行人動作麻利,須臾就已出了定安門,拐角處停着三輛馬車,稀薄的月色下,景福臨坐在椅子上沖楊玉琳揮手:“過來。”
花容早撒了手,立在一旁,楊玉琳擡腳過去,直直走到景福臨跟前:“腦子被門夾了嗎?出門還帶個椅子?”
蘭桡拿袖子擋了臉,偏頭吃吃地笑,良輔一邊偷笑一邊答:“國師大人冤枉皇上了!這椅子是從隔壁院子裏偷的,吶,那邊那個院子瞧見沒?”
楊玉琳順着看過去,還真有一家商鋪,景福臨一把将楊玉琳腦袋帶到自己胸前,上手就是一陣猛揉,邊揉邊訓他:“國師大人很厲害啊,這才剛出定安門,就誰也不放在眼裏了。”
楊玉琳一邊撲騰一邊叫:“松開松開,脖子還疼着呢!”
景福臨順勢把人撈起來摟着,往馬車上走,一邊吩咐花容:“椅子還回去。”
花容過來掂起椅子,一掌推出去,眼看它打着旋兒,輕飄飄就落在院子裏了,一點動靜不聞。
楊玉琳目瞪口風,花容這手上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景福臨将楊玉琳塞進中間的馬車,自己也鑽進去,傅達禮驅車。
蘭桡、良輔坐上當前的馬車,花容驅車。
雲箋自去最後的馬車坐好,元霸将覃宛一把扔進去,眼看着就是腦袋着地恐怕又是“咕咚”一聲巨響。
雲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到底有幾分同病相憐,伸腿攔在覃宛脖子上,将他腦袋輕輕放在地上。
不料元霸趕個馬車也能這麽大手大腳,橫沖直撞,每遇溝溝坎坎或是石子攔路,覃宛小身板就從馬車上淩空彈起,雲箋就要手忙腳亂去替他擋一擋。
如是幾次終究不耐煩,索性伸手把人撈起來,困在懷裏,這才安分下來。
一路輕車快馬,日出時分,晨霧缭繞,遠遠望見一片竹林。
傅達禮将三匹馬解了鞍辔放走,棄了車。
花容掏出來一個精巧的小竹哨,長長短短吹了一陣,遠遠聽見同樣的哨音回了一聲,花容方收起竹哨笑說:“我這五弟,脾氣最壞,任誰若是敢亂闖他的竹林,可是不得了。”
進了竹林,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入眼一間竹樓,很是清雅。
花容将衆人讓入竹樓,竹幾上煮着一壺茶,清煙袅袅,花容一邊給景福臨斟茶一邊問:“星夜兼程,難免困乏,且在此處稍事休息,皇上以為如何?”
景福臨點頭“嗯”了一聲。
良輔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癱在地上不想動,慢吞吞說:“眼下已經出宮,就莫要皇上皇上的叫了,要叫景公子…”
景福臨端了一杯茶遞到楊玉琳唇邊,楊玉琳就着喝了一口,景福臨擱了茶杯:“良輔說得很對。”
良輔來了勁,爬起來指着楊玉琳:“玉公子。”
楊玉琳打了個寒戰:“叫我楊公子不成麽?”
良輔果斷回他:“不成!”
又指着蘭桡:“蘭公子。”
蘭桡困得很,人半靠在竹幾上閉目養神,不作理會。
良輔又爬到元霸跟前:“元公子。”
元霸趕了大半夜的馬車,且又沒有吃上飯,腦袋耷拉在竹幾上,很有些困乏,皺眉思忖了一陣,搖搖頭:“不好,不好,我要叫霸公子。”
一衆人都笑将起來,良輔笑得無力:“好好好,霸公子霸公子。”
良輔瞅着花容,一臉笑意:“花公子。”
楊玉琳當先笑出聲來,元霸笑得在地上打滾:“哈哈哈,花公子…真是笑死我…花公子…”
花容抿着茶,不動聲色拿起鐵扇:“你方才說什麽?風太大我沒聽清,你再說一次?”
良輔連退了兩步:“容…容公子…”
花容收了鐵扇:“如此甚好。”
傅達禮坐如金鐘,不見頹色,良輔尋摸到他跟前:“小達子,你想叫什麽公子?”
傅達禮看都不看他一眼,默默拔出身側的刀,良輔慌裏慌張說:“好好好,傅公子,傅公子,傅公子少安毋躁。”
看了眼地上睡得死豬一樣一刻也沒醒過來的覃宛,一張臉跟雲箋一樣水靈靈,誰能想到年紀卻已經能做雲箋的爹,真是不可思議。
良輔指了指覃宛:“宛公子。”又指了指神采奕奕不見疲色的雲箋:“雲公子。”
花容看了看東倒西歪的蘭桡和元霸,又看了看精神滿滿的雲箋,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笑着對雲箋說:“雲公子,可否勞駕為我們砍兩棵竹子回來?”
蘭桡、元霸聽見這句,二人齊齊瞪大了眼看着雲箋,雙目清明。
雲箋有些不得要領:“砍竹子做什麽?”
花容眨眨眼:“生火做飯。”
雲箋思忖了一番,想不出有什麽毛病,點點頭:“要什麽樣的竹子?”
花容笑得燦爛:“随你看得順眼。”
雲箋點頭出去了。
蘭桡和元霸一臉雀躍鬼鬼祟祟在後面跟。
楊玉琳被他們勾起了興味,扯着景福臨袖子要去看熱鬧。
雲箋找傅達禮借刀,不知為何,傅達禮死活不給,東看看西瞧瞧,一時也找不到趁手的工具,索性随便選了一根竹子上手就拔。
窸窸碎碎竹葉嘩啦作響,雲箋正拔得興起,頭頂有了動靜,一個青影對着自己飛下來,捉住雲箋手臂,騰空而起。
雲箋龍鱗匕出手,反手一劃,青影讓開,複又隐入竹林,竹林茂盛,一時還看不分明。
找上門的架,沒有理由不打,雲箋也飛身入了竹林,看不見蹤影。
只聽見竹林裏窸窸碎碎的聲音不時響起,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只片刻,一個人飛過來砸到地上,是雲箋。
雲箋撫着胸口爬起來,吐了一口竹葉,氣得半死,又飛身入了竹林,片刻後又被人一腳踹下來。
雲箋氣得哇哇亂叫,再飛身上了竹林。
如是七次,皆被人毫不留情當胸踹下地。
元霸看得很高興,自己被雲箋打翻在地的場景他此刻還沒有忘記,也早聽說雲箋身手在傅達禮和蘭桡之上,眼看雲箋終于被打翻在地,元霸興奮得直叫嚷。
“臭小子!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了是不是!”
最後一次被人踹下來的時候,雲箋躺地上不動,半晌之後,放聲大哭:“到底是哪裏來的什麽東西?為什麽怎麽打也打不過?為什麽…”
殺覃宛殺了四十九次殺不死,打這個臉都沒看見的人打了七次還是打不過,雲箋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沉痛的打擊。
元霸被雲箋哭懵了:“哎哎,你別哭啊,你打贏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和我,如今才輸了一回,有什麽可哭的。”
又沖着竹林喊:“五哥你快來,人都被你打哭了!”
雲影一身蟹殼青歲寒三友加金雲紋寶相錦衣,從竹林裏出來,高高地立在一根竹子上,竹子卻只微微彎了一個弧,可見身輕如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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