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沉醉春風
楊玉琳看他眉眼清俊,風姿出塵,又聽元霸稱他五哥,知他便是雲影。
心有不解:“雲影看上去不似蘭桡和元霸那樣性子活潑,怎麽也捉着雲箋就打?”
良輔遠遠避開花容,湊到楊玉琳跟前。
“雲影最恨人動他的竹子,前幾年花容趁着雲影不在,诓着元霸毀壞了不少竹子,雲影回來知道了差點把元霸打掉一層皮,雲箋一來就要拔他的竹子,你說雲影生氣不生氣?”
楊玉琳看了一眼笑意盎然的花容,不自覺也往遠處退了幾步。
雲影輕飄飄落到地上,聲音清淡:“幾時動身?”
景福臨看了看天色:“今夜子時。”
楊玉琳一聽說又要夜裏趕路,很有些吃不消。
左右看了看,這些人一個個錦衣華服,容色驚人,真這麽光天白日走在大街上,也确實太過招搖了些,默默嘆了口氣。
景福臨勸慰他:“過了今夜,便不必如此辛苦了。”
楊玉琳本想探個究竟,為何是今夜,無奈腹餓難忍,脫口而出問了一句:“有吃的沒?”
元霸耳裏只聽見一個“吃”字:“吃什麽?在哪裏?”
景福臨看花容,花容看蘭桡,蘭桡看良輔,良輔看傅達禮,傅達禮無奈:“看我做什麽?往常都是烏蘇準備這些個東西,昨兒個夜裏走得急,哪裏顧得上。”
良輔吸了口氣:“嘶,我說你啊,昨兒個午膳後好幾個時辰給你收拾東西,你收拾了個啥?”
傅達禮理直氣壯将佩刀在良輔眼前晃了晃:“刀。”
良輔一跺腳,轉身問蘭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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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桡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寄東西。”
元霸湊過來:“我同四哥一道去的,好幾百斤呢,拿着怪累的。”
楊玉琳心裏有些好奇,什麽東西好幾百斤?
良輔看了看兩手空空的花容,看過來看過去沒敢開口訓他,再看覃宛和雲箋,這倆貨從昨日午膳後就開始昏睡且有一個至今未醒,也別指望他們了。
良輔一邊碎碎念一邊往外走:“得,都是爺,就沒一個省心的,讓你們不帶烏蘇,現在念着她的好了吧……”
不一會兒,掰回來的竹筍在竹幾上堆成了小山,良輔兩手叉腰:“誰來燒菜?”
“你!”數道聲音齊齊回答他。
良輔簡直沒脾氣:“好,很好,好極了。”
氣呼呼抱着竹筍出去了,支了鍋,拿傅達禮的刀将竹筍片得薄薄的,扔進鍋裏煮,瞧着煮得差不多了就張羅他們來吃。
“這《山家清供》裏有一道傍林鮮,揀雨後破土的新筍,就地汲泉起竈,用竹葉燒成,鮮美非常,你們快過來嘗嘗。”
元霸餓得眼都綠了,撈起來就在嘴裏大嚼特嚼,才嚼了兩口,“哇”一下全吐出來了,一頭栽倒在地上不動。
蘭桡見狀反倒起了興致,也撈了一片,一口白牙咬上去,“呸”一聲吐出筍片,慌裏慌張跑去拿茶漱口。
雲箋看了眼地上兀自熟睡的覃宛,定定坐着,也不起身。
行了,就這反應,基本上也沒人再動手撈了。
良輔氣得跳腳:“怎麽了怎麽了?費了我多大勁,你們怎麽個意思?”
自己撈了一片,入口的瞬間眼淚幾乎落下來,唇齒澀得發麻,可終究是自己煮的,硬是含着淚将這片筍給吞進去了。
筍之一物,最是性子嬌貴,初夏新筍,才從土裏取出來,走不得一程路,尚恐耽擱了滋味,這良輔用的又是老筍,須得重油大葷煨透,方能下咽,這麽白水煮了,哪裏吃得下去。
楊玉琳忽然十分想念陶丞。
到底是花容跑去打了幾只野味,架火烤了,一行人方飽餐了一頓,只傅達禮十分的不高興,因為花容奪了他的刀去宰殺野味,氣得他将刀扔在溪水裏泡了一個時辰才去盡腥氣。
吃飽喝足,補眠的補眠,小憩的小憩,覃宛飽吃了一頓,一邊摸着自己痛得莫名其妙的後腦勺一邊又開始睡。
元霸本還纏着雲影試身手,花容懶洋洋提醒了一句:“省點力氣,晚上還要…趕路。”元霸這才罷手。
暮色四合,月上梢頭,竹樓裏衆人尚在熟睡,雲影忽然睜了眼,靜聽了一會兒,起身出去,花容拿了鐵扇在後面跟。
二人在竹林邊站定,花容問:“來了多少?”
雲影搖搖頭:“多。”
花容了然。
片刻,月色下現出數道黑影,皆是黑衣裝扮,黑巾蒙面。
花容開了扇:“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來?”
黑影頓了頓身形,忽然一齊撲向花容和雲影,花容鐵扇一張一合間,扇檐劃過對方脖頸,鮮血噴湧而出,招招斃命。
這一波殺完了,又一波湧過來,左右兩翼有更多的黑影往竹林深處去,花容卻不作理會。
須臾,十數道黑影便被人打出來,蘭桡、元霸、傅達禮,三人從竹林裏走出。
沒完沒了的黑影從未知的角落鑽出來,且眼看着戰力與先遣部隊不在一個級別。
元霸叫嚷着:“二哥!頂不住了!我餓!”
蘭桡也叫着:“頂不住了頂不住了!沒兵器啊!”
對方似乎感覺有機可乘,一排暗器朝蘭桡和元霸的方向飛去,花容張開鐵扇護在三人身前,“叮叮當當”落了一地的暗器。
一腳将元霸、蘭桡、傅達禮踹到竹林裏去,一邊說着:“沒用的東西!礙手礙腳!”一邊轉動扇柄的機關,細如牛毫的無數銀針飛出去,黑影應聲倒下一片,勢頭見緩。
雲影素來怕髒,自打交上手以來就沒使出全力,只是騰挪閃避,見花容銳不可當,索性将自己這邊的人全踢飛出去,交到花容那邊,花容氣得吐血。
“幹什麽幹什麽?你也沒吃飯啊?沒用的都給我閃開!”
說這話的功夫,手上鐵扇飛舞不停,血芒暴漲,險些濺了花容一身。
雲影見狀,果斷閃出戰局,拔了傅達禮的刀,在花容身後三尺的地方劃了長長的一道線,只說了一個字:“髒。”
然後自己站到了線裏面。
這意思很明顯,叫花容在外面把人解決,不要放了人進去,弄髒了竹林。
花容一邊殺着一邊嚷:“回頭收拾你!”
雲影他們四個就袖手在一旁閑閑的看,一邊看還一邊聊起來。
“二哥頂不頂得住啊?”說話的是元霸。
蘭桡悠閑地甩了甩袖子:“我看,懸。”
元霸盤腿坐地上:“打了這麽一陣又餓了,唉,二哥也太慢了,打完了回去吃兔子肉啊。”
蘭桡附和着:“就是,就是,不過二哥年紀也大了,不比從前,咱們得體諒着點兒…”
元霸想了想,點頭:“說的也…”
一個“是”字還沒出口,花容的鐵扇就敲在了元霸頭上。
元霸痛得直跳腳,眼淚都掉下來了,一邊又去巴結:“二哥,這就完了?二哥果然寶刀未老啊…”
頭上又是一聲響,元霸抱着花容的腿求饒,蘭桡早跳出去躲得遠遠的:“二哥英明神武,佩服佩服!”
花容身上滴血未沾,幹幹淨淨站在月色下,仿佛剛才的厮殺只是幻覺,鼻子裏哼了一聲,擡腳回了竹樓。
楊玉琳悠悠轉醒,知道又到啓程的時候,傅達禮将手指放在唇邊打了幾個呼哨,馬蹄聲達達響起,早前那三匹好馬從竹林裏跑出來,抖了抖肩,精神抖擻,想是已修整妥當。
此番行程,不似先前那般急躁,輕駕徐行,一路平順。
日中時分,人困馬乏,不遠處旌旗招展,有酒樓名作“沉醉春風”,看着十分風雅,便定了此處歇腳。
上了二樓雅間,迎面撞見了景羲和陶丞,良輔說話都帶着結巴:“羲親……六爺怎的也在此處?”
陶丞本拉了楊玉琳在一旁說話,聽見良輔問,偏頭回了一句:“先坐了再說。”
尋了雅間,依次坐下,眼看四下無人,陶丞也不再顧忌。
原來當日早朝,百官入殿,不見皇上,只見十丈白绫懸于金銮殿上,草書“朕與國師出去玩,你們自己看着辦”十四個大字,滿堂嘩然,六神無主,終究各自散了。
東閣大學士黃文僖吹胡子瞪眼,說是要重金懸賞,畫了皇上和國師的像,滿城門張貼,定要拿人回來。
旁人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陶丞卻是心知肚明,不曾想他們動作竟是這樣快,才接了家書,第二日便動身,因此想着去湖廣找楊玉琳玩兒,沒想到竟在這裏碰上了,真是巧得很。
楊玉琳對于景福臨這種什麽黑鍋都要他來背的行徑表示深深的憤慨,然而并沒有什麽用,倒是陶丞此來很合他的意:“你來了也好,連日裏烤兔肉已經吃到想吐了……”
先上了四幹果、四鮮果、四鹹酸,四蜜餞,随後才是蝦仁、鴨羹、魚片、雞絲、蟹黃、牛筋、蹄花等菜式,并豆腐、蘿蔔等素菜,滿擺了一大桌。
出了宮便沒有那許多規矩,一屋子人哄搶着埋頭便吃。
因有元霸頭一個是能吃的,且有雲箋和覃宛,雖看上去羸弱,卻一個賽一個能吃,風卷殘雲,只剩一堆空盤空碗空碟。
全撤下去,又上了滿桌,如是換了三次席,除元霸外,其他人皆有了七八分飽意。元霸拍着桌子:“再來一桌!”
小二抹了抹額上的汗,小心翼翼回他:“公子,實在對不住,今日的菜品已經盡數耗完,怕是要等到明日了……”
元霸很不高興。花容溫聲吩咐小二:“莫要理他,且拿兩壺好茶來。”小二忙點頭退下去。
花容忽想起什麽似的,扭頭看景羲:“今次走得匆忙,未帶銀兩,恐要勞煩六爺破費了。”
陶丞一只雞腿啃到一半呆住了:“我才想着要問你們借盤纏呢?這一路多虧景羲還帶着幾把折扇幾顆珠子,才撐到今日,剛把最後一點銀子花完……”
花容心下大駭,幾把折扇?幾顆珠子?
羲親王府裏的折扇非同一般,烏骨泥金扇、武陵夾紗扇、玳瑁青陽扇,往常景福臨出面都借不動。
羲親王府的東珠更是內務府直接着人從烏拉處采補,阖宮裏最好的東珠,就出宮這一日兩日的,竟全被陶丞吃進肚了?
回想他們這一路上不是筍子就是野兔的,花容忽然感嘆,這二位爺過的日子,真是令人好生羨慕啊……
陶丞啃完雞腿,上下打量了一下景羲,說:“他現在渾身上下也就這身衣裳值點錢了……”
總不能讓羲親王沒得衣裳穿吧,衆人的目光紛紛落到了花容手中的鐵扇上。
花容眼角一跳,不動聲色将鐵扇往袖子裏攏了攏,看了一眼雲影的手腕,到底覺得雲影不好對付,轉又對傅達禮說:“老三,你的青犢刀可比我這扇子值錢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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