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夜鬥
好酒好菜是早已備下的,熱氣騰騰擺上來。
阮山遙不尴不尬地看了景福臨一眼,不尴不尬地又去問尹恒:“這些人橫豎是要跟我回衙門的,眼下不如先解開繩索,讓他們也吃頓飽飯,你看好不好?”
阮山遙說話輕柔和緩,似三月春風吹動一樹桃杏婆娑,尹恒愛極了他這麽說話,心裏溫軟一片,面上卻仍驕矜着,只略點點頭“嗯”了一聲。
尹恒原就拙手笨腳,一行人葫蘆串兒似的綁了,綁的全是死結,現在疙瘩連疙瘩的,死活解不開,偏生元霸酒肉當前,急着要吃,就拿蠻力去掙,哪裏就掙得開,眼見得疙瘩越結越緊。
可巧有一道繩索,本是松松地從傅達禮脖子上繞過背後去,被元霸這麽一折騰,脖子都勒起了一層皮。
傅達禮還不待說什麽,知書先就急了,中間隔着四五六七八個人呢,就掙着要站起來去攔元霸,一邊喊着:“你給我住手!!”
本來就疙瘩連疙瘩,哪裏還經得起他這麽個大漢高高站起來,連帶着就東倒西歪了好幾個。
覃宛被絆得一頭栽到地上,被一道繩子斜斜勒過左眼。雲箋一眼瞧見了,趕緊把手從繩索縫裏掏出來,拿了匕首去給覃宛割繩索。
偏偏知書又踉跄着亂動,雲箋幾次險些劃傷覃宛的臉,急得他沖着知書也是一通吼:“你別動了行不行!”
真是越鬧越亂,不可開交。
趙一右手拿一個肥肘子正啃得帶勁,嘴裏“啧”了一聲,左手抽了刀就嘩啦一陣亂影掠過,再一看,繩子已經一段一段躺在地上,勻整得不得了。
知書一解了束縛就屁颠屁颠去瞧傅達禮,溫柔體貼就往傅達禮脖子上湊,給他吹吹磨破的地方。
傅達禮被趙一的刀法晃瞎了眼,正在思忖這犀利的手法似乎在哪裏聽說過……再一回神就發現某個人趴在自己的脖子上不知道在幹什麽!把他給氣得,一巴掌過去就拍歪了知書的腦袋。
雲箋把覃宛從地上撈起來,捧起臉給他瞧眼睛,左瞧右瞧确定只是擦破了眼睑下一點皮,就憤憤地敲他的頭:“蠢不死你!”
景福臨因把手護在楊玉琳腰側,眼下手背上也是幾道醒目紅痕。
賈涼尚好,繩子往左拽他就往左倒,繩子往右拽他就往右倒,跟個湯圓兒似的,倒沒怎麽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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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慘的是元霸,拼着一口氣死活要搶吃的,渾身繞着繩索自己把自己捆得跟粽子似的,露出來的皮肉沒有一塊是好的,他也渾不在意,一脫了繩索,就搶在桌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得了,這一串葫蘆串子多多少少都算是挂了彩,飯也不吃了,由着尹藏領着去上藥。
勸了元霸好幾次勸不動,也不管了,随他敞開肚皮吃去。
尹藏招呼好了人,想着再給這邊擺一桌,幾個人這麽鬧了一場卻也沒什麽胃口了,只楊玉琳要了一壺茶,尹藏上了茶就回了八寶堂,留他們自己休息。
楊玉琳端了茶到嘴邊,發現覃宛盯着自己看,順手把茶碗遞過去:“你也要?”
覃宛不做聲,盯着茶碗看了半晌,不鹹不淡地說:“不要。我就是看着眼熟。”
楊玉琳止不住笑:“這有什麽奇的,要麽就是這茶葉你們家也有,要麽就是這茶碗你們家也有。”
說完就擡手準備喝,被景福臨一把奪了,複又遞給覃宛:“驗驗。”
覃宛擺擺手:“我也沒帶藥箱在身上啊,怎麽驗?”
景福臨涼涼地擡了擡眼皮:“驗不出來?那你就喝喝看。”
覃宛:“……”
楊玉琳迷迷糊糊地:“這茶有問題?”
景福臨摸摸他的腦袋:“不知道。反正覃宛看着眼熟的,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覃宛:“……”
身為藥王,過目最多的東西有兩樣:藥草,或者,毒草。能讓覃宛眼熟,确實不太像是什麽好東西……
雲箋好奇心盛,端了茶仔細瞅了瞅,又湊近鼻端聞了聞,沒查出個所以然,就興致盎然端着碗去找知書。
知書一邊往後退一邊吞吞吐吐抗議:“為……為什麽……要找我……”
雲箋笑得燦爛:“為了小達子,你也該喝一喝,你想呀,萬一這寨子裏的東西有問題,小達子不小心吃了什麽喝了什麽被人給害了,你的良心是不是要痛的?”
知書似乎被這番話說動了,看上去十分踟蹰。
傅達禮表示完全看不下去,上手就把茶碗掀翻了,“啪唧”摔在地上。
雲箋跳起來躲茶水,一臉委屈,手顫顫巍巍就去指傅達禮:“小達子,你……你……你欺負人!”
說完捂着臉“嘤嘤嘤”就跑了,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傅達禮翻了個白眼,這群人怎麽一個個的越來越沒個正形了。
回頭一看知書又是一副嬌羞萬狀的樣子,傅達禮上去就踹了他一腳:“我不是在幫你!我是不喜歡被他喊小達子!”
一聽這話,知書更羞澀了。
傅達禮:“……”
茶是喝不成了,楊玉琳忽想起雲影來:“雲影眼下去了哪裏?”
景福臨一邊去楊玉琳身側挨他坐了一邊回他:“雲影一向穩重,無需記挂他。”
傅達禮點點頭:“真有什麽事,小五總會想法子傳消息的,眼下沒有消息,可見這寨子還算幹淨。”
尹藏安置好了客房,收拾好了被褥衣物,折回來征求幾人的意見,問他們是這就下山呢還是在寨子裏留宿。
楊玉琳有些不解:“我們不是要跟着縣太爺回衙門麽?”
尹藏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顯得格外開朗:“公子這是扮上瘾了?幾位公子是客,怎麽敢勞動客人進衙門?”
“那你們抓了我們做什麽?”
尹藏露了大白牙傻笑。
“前幾年寨子四處劫富濟貧,懲惡揚善,跑動慣了,近年來八寶縣治安越發清明,也沒有那麽多賊匪要治理了,大概是我們老大閑得慌,就開始四處請了客人上山扮賊人,扮完了就好吃好喝好住把人都給放了。”
楊玉琳摸不着頭腦:“那你們請了縣太爺做什麽?”
尹藏認真思索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人多更熱鬧?”
楊玉琳:“……”
景福臨“哧”一聲笑,擡手摸摸楊玉琳腦袋,帶了些安撫的意味:“這就回去?還是想在山上住一宿?”
楊玉琳揉了揉筋骨,覺得這一天又是趕路又是落水又是扮山賊的,實在是累了些,就老實說:“明日再走不遲吧?”
景福臨點點頭:“好,都依你。”
各自安置好了客房,楊玉琳早早就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屋外清脆的竹哨呼嘯響起,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景福臨輕輕翻身起來,撫摩着他的臉頰:“是雲影,無妨,你且安心睡着。”
不知是自己太困還是景福臨太讓人安心,楊玉琳眼珠子還來不及轉兩轉,就又沉沉睡過去了。
這是雲影的求救信號,不是緊急情況,雲影的哨聲不會這樣急。
傅達禮循着哨聲奔出來,嗬,好家夥,可真夠熱鬧的。
對峙的兩撥人,一邊打頭的是渾身挂彩的尹藏,旁邊圍着的是趙一他們八個,渾身是傷,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中間是阮山遙,懷裏還摟着一個昏迷的尹恒。
雲箋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跡,看上去不是他自己的,但是形容也是夠狼狽了。
另一邊是清一色黑衣裹身,黑巾蒙面。
雲箋擡眼看見傅達禮過來了,趕緊招呼他:“喂,雲影呢,讓他來,你,不行。”
說着還裝模作樣拿食指在傅達禮眼前晃了晃:“不行。”
傅達禮氣得就想跳上去捶他一頓。
知書當先攔在傅達禮身前,一臉怒容反駁:“臭小子,不許你說他不行!”
傅達禮扶額:“……”
雲箋:“……”
景福臨慢慢踱着步子走出來,掃了一眼戰局:“挺熱鬧的?”
雲箋作為半個局中人,狠狠點了點頭。
“可不是麽,我就出來起個夜,好家夥,就看見兩邊打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我一看,不好,當家的被人給撂倒了,那我不能袖手旁觀啊,我就過來搭把手,把我給累得。”
說完巡視了一圈擦不忍睹的尹藏他們:“我說,你們怎麽這麽弱雞?打個架都打不贏。拖累得我顧東不顧西的。”
尹藏氣息有些不穩:“……井裏被人下藥了。”
雲箋一下跳開:“幸虧我什麽都還沒吃!”
忽又想起元霸:“元霸呢?完了完了,這傻小子肯定暈得透透的了……”
雲箋還在說話,背後三個黑衣人飛身偷襲,趙一邁了三步,一把大刀在兩只手上舞得密不透風,月光下刀鋒寒芒畢現,傅達禮腦子裏靈光一現,脫口而出:“拜月十八式!你是趙不群!”
趙不群,江北第一刀客,謎一樣的男人,江湖裏一直有他的傳說,卻誰也說不出個鼻子眼睛。
當年一手華麗的“拜月十八式”刀法,慕名而來的挑戰者絡繹不絕,來一個削一個,來兩個削一雙,十餘年無一敗績。
後來實在是不勝其擾,開始隐姓埋名浪跡天涯,居然是藏到這麽個犄角旮旯的山寨裏。
傅達禮掃了一眼另外七個,既然趙不群都能在這裏,這七個肯定也不是小角色,這就很能理解,為啥對方要用下藥這一招了……
這麽一山猛虎,換了是他估計也只有下藥這一招了……
饒是下了藥,對方也着實沒有料想到居然能扛到現在,何況現在又多了幫手,為首的黑衣人使了個眼色,示意趕緊撤。
“想走?”一直不聲不響的阮山遙将尹恒安置好,站起來。
趙一這幾個身上有藥,阮山遙一刻也不願将尹恒放下,唯恐對方人多勢衆搞個偷襲什麽的,自己一個不小心沒護住那算是徹底玩完。
眼下傅達禮和景福臨都到了,多了幾分保障,他也要放手解解氣了。
将玉笛在腰間別好,又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拿指尖彈了彈,劍身柔軟無骨,在月色下泛着幽藍光芒。
阮山遙沖黑衣人一笑:“一個也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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