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栖竹峰
謝子猷聽見雲箋如是說,附過去仔細瞧了一回,用手拈起一根網絲細細摩挲,冰涼柔韌,不太确定地說:“這,莫不是千絲網吧?”
栖竹峰的毒王在寒冰池養了一批天蠶,這些蠶以萦惑草為食,吐出來的絲柔韌非常,刀劍割之不斷,烈火煉之不毀,極其珍貴。
唯有毒王養的另一種毒物,叫做雲吞獸的,方是這蠶絲世間僅有的克星。
“事已至此,恐怕你們得上一趟栖竹峰了。”謝子猷一臉同情地看着網裏的人,接着說:“隔着此地三百裏,也不算太遠,只是,眼下的狀況,恐怕有些不方便啊……”
良輔手疼腳疼渾身疼,抽抽搭搭地說:“子猷大兄弟!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先把我身上的傷治一治,再幫幫忙,馱我們去栖竹峰吧……”
謝子猷被這句“大兄弟”喊樂了,抿着嘴笑:“好說,好說。”
還真拿了上好的傷藥來,覃宛伺候着良輔給敷上了,索性良輔功夫雖不算好,反應倒機靈,到底沒讓鐵錘傷到骨頭,只肌肉腫脹,看上去駭人罷了。
在知道自己不會面臨斷手斷腳無依無靠孤獨終老的凄慘晚景後,良輔立馬又活蹦亂跳了,表示不想和雲箋在同一張網裏再待半刻鐘。
這麽吵吵嚷嚷着,且事不宜遲,謝子猷便即刻便安排了人手,護送這只大網趕赴栖竹峰。
四百年間,栖竹峰流傳下太多奇聞。終年迷霧環繞的栖竹峰上,橫豎只有一個毒王,至于這毒王是代代師承,亦或是活了四百年的某個老妖怪,世人亦無從知曉。
謝子猷為人純厚,派的都是府中高手,緊趕慢趕地,堪堪三日光景,将人送到了栖竹峰上。
入眼是一大片迷霧樹林,一路上喝進嗓子裏的霧氣莫名令人喉癢難耐,虧得出門前有謝子猷提醒,随身帶着金風丹。
這麽橫沖直撞地,卻總在林子裏繞來繞去走不出去。霧氣迷住人眼,耳邊忽然聽見人聲喧嘩。
“老東西,淇淇昨日暈了三次,今日又暈了兩次,你說,你是不是又騙我呢?你這藥到底有用沒用,淇淇的毒到底什麽時候才解得幹淨?!”
一行人得了救星一般,順着人聲追過去,可算是來到一片開闊地。
眼見得一個秀麗少年揪着一個老者的胡子,把人摁在地上捶打,那老者一般閃躲一邊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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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小祖宗,我的太爺爺,你那寶貝疙瘩毒發盡了,又關在家裏耽擱了那麽多年,眼下能救得回來已經算是頂頂好的了……”
那少年不依不饒,揪着老者的胡子開始拔:“誰讓你騙我來着,把淇淇害得那麽慘,淇淇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讓你安生,拔光你的胡子!”
這是個什麽情況呢?一行人鬧不清狀況,也不便随意開口。
不過片刻,又有人遠遠地走過來,音聲微弱:“朱顏,你鬧夠了沒有?整座山上就聽見你鬼哭狼嚎。”
明明是極病弱的聲音,地上的少年卻馬上安分下來,一下從老者身上爬起來,哈巴狗一樣湊到人跟前打轉。
“淇淇,你怎麽出來了?身上好些沒有?風吹得你頭暈不暈?霧氣吹得你迷不迷眼?走這麽遠腳痛不痛?淇淇,我送你進屋吧。”
一邊連珠炮一樣問着,一邊仿佛為了核實人真的安好一般上下其手,将人從腦袋到脖子到腰身到大腿全摸了個遍……
淇奧視若無睹,站在霧裏擡眼看對面這一隊浩蕩人馬,迷霧散去些微,兩邊人對着瞅了一回,楊玉琳瞅來瞅去終于察覺到,這人,或許他們認識……
在采薇別墅,正是因為偷了他的琉璃燈,孟疏星手起刀落就對着自己胸口來了那麽一下,楊玉琳怎麽可能會忘。
眼下這人一身黑色裘衣立在霧中,如煙似夢,單薄得仿佛随時就要随着風飄走,慘白的臉色,眼睛卻出奇的亮,唇色依然是病态的嫣紅,人血一般的厲色,這才把人襯得有了幾分顏色。
淇奧卻仿佛不記得他們了,擡了擡眉毛,問的是朱顏:“他們是幹什麽的?”
朱顏連眼珠子都不往別處轉一下,只直勾勾地盯着淇奧的臉,一邊趁機摸着人家的小手:“誰管他們是幹什麽的呢,淇淇,冷不冷?累不累?咱們回去好不好。”
良輔趕緊接上話茬:“恩公留步!!如恩公所見,我們不小心被困在這千絲網裏了,特來此地請毒王收了這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恩公!”
八字還沒一撇呢,恩公就先叫上了,楊玉琳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麽景福臨出門一定要帶上良輔……
朱顏全當他們是空氣,攬着淇奧的腰身就要把人往裏帶,淇奧頓住了腳,往千絲網裏仔細看了一回,冷冷說了一個字:“救。”随即轉身走了。
朱顏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跟,護他護得就跟老母雞護小雞崽似的。
那老者在朱顏剛松手的時候就跑沒影了,再不跑,等着胡子被扒光麽?
因此,偌大的栖竹峰裏,就剩下一網兜的活人大眼瞪小眼。
過了很久很久很久,朱顏終于回來了。
既然淇奧說要救,他是無論如何不會不聽話的。
他手上拎着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竹簍,輕輕巧巧往地上一放,将手伸進去,伴随着“嘶嘶”的聲音,一條渾身遍布花色斑點的長蟲纏上了朱顏的手臂。
朱顏一邊撫摸着這行狀可怖的長蟲,一邊笑得跟春風裏的一枝芍藥花。
“千絲網的絲,百害不侵,但它有個克星,叫雲吞獸。雲吞獸一窩有四十條,一開始是不給它們吃東西的,可是它們餓呀,好餓好餓,餓得沒法子的時候,它們就只有互相吃。
吃呀呀,最後一窩只留下一條雲吞獸,然後再喂它栖竹峰上所有的毒草毒花,毒蟲毒獸,整個栖竹峰,就沒有雲吞獸沒有吃過的毒物,但是它最愛吃的,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朱顏眼睛亮亮地看着千絲網,看得人莫名想要打寒顫,他帶着幾分天真的雀躍自問自答。
“是寒冰池的天蠶絲。我現在呢,只需要把雲吞獸往千絲網上一放,它就會一根絲一根絲地吞進去,你們就得救了,高興不高興?”
單純如元霸這個時候都感覺到,這絕對不是一件可以高興的事!
只聽得朱顏接着說道:“可惜雲吞獸有個壞毛病,它貪吃東西的時候愛流口水,它的口水連千絲網都可以腐蝕,所以,如果不小心把口水滴到你們身上,那就有點糟糕呢,而且,這麽大一張千絲網,我帶了好多好多雲吞獸來幫你們呢。”
竹簍裏“嘶嘶”作響的聲音令人焦躁,朱顏耐着性子說完了廢話,對着淇奧時候的那種溫存笑意,此刻蕩然無存,寒霜一般的臉上透出一股死氣,眼睛裏一絲活意也無。
這個時候,看上去才正經像個鬼骨四大惡門之首朱厭門的少門主。
“我只問一次,你們,哪一個是淇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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