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講經
把馮雨微、賈涼撂在定親王府,可算是卸下了大包袱,景福臨一行也該回宮了。
出來了小半年,倒不是怕宮裏出亂子,有姑姑坐鎮,亂不到哪裏去。可景福臨怕的不是亂,怕的正是不亂……
趕了幾天路,迎面看見一座別致的小屋,門前一片小竹林,擺着幾塊山石,溪水潺湲環繞,很是古樸的味道,于是上前叩門,想要投宿一晚。
上去敲門的是元霸,手剛碰到門板,被碰到的地方木板翻過去,伸出來一只木爪,将元霸的手牢牢扣住,然後“嘎吱”“嘎吱”響,整扇門板子從門框上卸下來,拖着元霸一溜就往後急急退走。
元霸反應不及,哇哇亂叫,良輔想在後面拉,剛邁出去一步,腳底踩到的那一方小木板就翻了過去,又是一只木爪,牢牢扣住良輔的一只腳,下個瞬間,良輔整個人就被翻了個個兒,倒挂起來。
傅達禮騰空想去救人,從天而降一個鐵籠子就将人兜頭壓下去,雲箋和覃宛被斷龍石困住。
景福臨不知道算是反應快還是習慣了,拉着楊玉琳就往後撤,可還是沒能逃過一劫,剛退了一步,踩到一塊小石子,一張網就從小竹林裏彈出來,将人籠了個嚴實。
真的是眼睛還沒能眨一下,一行人就全落了網……
元霸試圖把手掙出來,倒挂着的良輔也不停撲騰。
“那個……你們最好不要亂動……”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衆人尋了半天才發現還有一個人也在某個角落的網裏到挂着,想是挂得久了,說話都有氣無力了。
“你是什麽人?”
“我……我住在這裏……”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你快放我們下來!”
“對……對不住……我不行……”這回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良輔倒挂得難受,使勁蕩了兩蕩,終于拿手攀着繩子把人豎過來,然後準備順着繩子往上爬,想個辦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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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爬了兩下,繩子忽然往下急墜,整個人“啪唧”摔到地上一聲重響,還沒來得及叫疼,繩子又急升,把良輔“呼啦”一下扯上了天……折騰了好幾個來回,良輔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網裏的人小心翼翼地帶着幾分歉意說:“所以說,最好不要亂動……真的……這屋子到處是機關……”目睹良輔的慘狀,衆人十分機智地安分下來。
“這屋子是平橋建的,他從小就喜歡精巧的機關,入了迷,後來越做越好,找他的人太多,他每天不勝其擾,索性搬出來隐居,每天仍是潛心做各式的機關。
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擔心他沉迷機關不吃不喝很快就會餓死,就也搬出來跟他一起,照料他起居,算起來……也快二十多年了吧。”餘秋聲言語溫和,一看就是心腸柔軟之人。
“今天我下樓的時候走了神,不小心踏錯了一步,在這網裏挂了有半日了……還好你們來了,有個伴兒……平橋估摸着傍晚就回來了,你們莫要心焦……”
看着衆人恹恹的神情,餘秋聲小聲說:“其實也不是非得等平橋回來……”
一行人瞪大了眼都去看他,他縮了縮脖子:“那邊茶幾上有一張圖紙,是這屋子的機關分布圖,但是……”
話音未落,離得最近的元霸,右手被木爪扣着,左手就去夠圖紙,剛把圖紙拿起來,屋子裏四面牆發出流星矢,密密麻麻,一屋子人在有限的活動範圍上蹿下跳。
虧得都是練過武的,身手敏捷,堪堪躲過。
餘秋聲柔柔地說:“你們要聽人把話說完啊……茶幾承重的微弱變化,會觸發流星矢的機關,所以要拿別的東西來替換圖紙壓在茶幾上,但是拿別的東西的時候又會不小心觸發新的機關……”
衆人淚流滿面:“行了,夠了,不要再說了,我們等人回來……”
傍晚的時候,果然聽見遠遠地有動靜,卻不是人,而是一個……木頭人……一群木頭人……
這些木頭人初看過去不過一個腦袋、一個身子、兩個胳膊、兩個腿,與常人無異,但是大肚子裏藏着無數輪軸,每一腳邁開去的角度偏移,都帶動輪軸運轉。
一個木頭人兩條胳膊捧着一筐鮮莓,一個木頭人舉着一塊五顏六色的大石頭,一個木頭人端着幾個卷軸……
“吧嗒”“吧嗒”一列往前走,撞到門口的山石上,就一個一個乖乖停下來,然後才是錢平橋。
手上拿着一只木笛樣的東西,卻吹出了鳳凰、山雀、黃鹂、晚莺的百鳥音聲,真是十分的活潑熱鬧。
走到近前,收了木笛,蹲下來,将門口随意擺放的小石子都挪動了一下位置,形成某種固定的圖案,最後一顆石子就位,整個屋子都開始變形。
房頂自動拆開,從側邊收進去,門板子翻開平下來,窗戶翻轉成露臺,機關都收了,兩層的木房子轉眼變成了空中庭院,由四方十六根圓柱撐起來,視野開闊,寬敞明亮,側邊一道木梯,通到二樓高度的庭院。
錢平橋取了那筐鮮莓,擡腳上樓,放了餘秋聲下來,将鮮莓遞到餘秋聲手邊,又弄了兩個木頭人偶“吧嗒”“吧嗒”地給餘秋聲捶背捶肩,自己一手捉了餘秋聲腳踝拉到懷裏給他按揉:“又踩着什麽了?”
餘秋聲很有些不好意思:“記錯步數了……”
掃了眼剛被從機關裏放出來、此刻都癱在地上不想動的一行人,錢平橋淡淡問:“找上門了?”
餘秋聲忙擺手:“不是不是,他們只是路過,是客人。”
錢平橋于是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餘秋聲吃着莓,錢平橋給他揉着腳,夕陽一抹餘晖照着着庭院,讓人覺得溫馨祥和。
一切都是好的,偏偏良輔閑不住,好了傷疤忘了疼,看見手邊有個紅色小按鈕,大抵看見按鈕就忍不住按是人的天性吧,良輔剛伸出一個手指頭将那按鈕戳了戳。
他身下的木板“咔咔”翻轉了一圈,将良輔掄下了地,摔得他腰都要斷了,在地上哆嗦着喊疼。
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同情他準備把他撈上來……
最後,在良輔的血淚控訴和抗拒下,一行人最終還是決定在人家這裏落腳……畢竟天都快黑了,荒郊野外的,再找到遮風擋雨的宿處也困難。
看着良輔一臉生無可戀,每個人都忍不住笑摸良輔的狗頭,然後說一句:“不作死就不會死。”
良輔:“……”
這間屋子似乎每一塊木板、每一顆釘子都可以随心移動,錢平橋來來回回折騰了一下,只聽得“咔噠”“咔噠”,眼看着房子形狀變來變去,最後硬是按着人頭給他們拼出來七間客房。
像一棵巨大的樹上安了七個鳥窩,也是不容易……
楊玉琳這間從屋子裏伸出來,靠得離溪水最近,耳邊聽得涓涓水流,心情很是輕快,也就不去計較景福臨厚着臉皮借口把屋子讓給雲影而賴在自己這裏不走的無恥行為了。
溪水沖刷岩石,發出悅耳的聲響,楊玉琳迷迷糊糊覺得自己仿佛睡在溪邊的大樹下,朦胧的月光裏,有一頭白狼、一頭白鹿涉水而來,仰着脖子在自己身邊親昵地蹭着,那樣熟悉的姿态,令楊玉琳心生眷戀,腦海裏安适昏沉……
“聽說昭然寺的雷音方丈要來宮裏講經,天啊!我都不敢相信!”
“是啊是啊,雷音方丈可是前後五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啊!”
“喂喂喂,佛門清淨地,你們不要亂講……但是他真的好好看啊……”
一群小宮女躲在牆根,看着遠處一個慢慢走過來的和尚,忍不住叽叽喳喳地小聲議論着。
雷音,昭然寺住覺方丈最得意的關門弟子,得意到他力排衆議在雷音二十四歲的年紀上就把昭然寺方丈的位置傳給了他。
你聽說過哪個寺廟的方丈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昭然寺。
你見過哪個寺廟的方丈能美得如此驚心動魄的?昭然寺。
去昭然寺進香的,上至朝廷命婦名門千金,下至市井民婦鄉野村姑,十個裏頭有九個是沖着雷音去的,最近幾年,昭然寺的香火尤為鼎盛。
眼下,作為整個大昭然寺佛理最精深、詞鋒最犀利的高僧,雷音奉命入宮講《涅槃經》。
紅磚黛瓦的宮苑圍牆,金碧輝煌的雕梁畫棟,雷音白袍加身,周身彌漫着莊嚴、凜冽的風姿,那樣的潔白和幹淨,仿佛高山上一捧雪,天然一種高高在上、拒人千裏的氣息。
可惜實在長得太好,冷冰冰的眉眼都讓人覺得驚豔,逼得人一邊不敢直視,一邊又忍不住頻頻回首,不自覺就生出某種越是往下按捺越是要冒出頭來的非分之想。
文宣帝祁炀第一次在寶華殿看見雷音時,雷音正閉着眼等今日聽講經的百官陸續來。
天光從房頂照下來,打在雷音臉上,他半邊臉沐在天光裏,寶相莊嚴如九天菩薩,半邊臉白皙潔淨,靜默無言卻又豔麗無雙。
文宣帝心裏的這種非分之想就像三月裏的春芽破了土,在遼闊的心田裏叢生,收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不可遏制。
他帶着三分的調笑去逗他:“早聽得宮裏的人說,昭然寺的雷音方丈是前後五百年都難得出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雷音忽地睜了眼,淡淡看了祁炀一眼,然後皺了眉,斜飛入鬓的修長眉角,帶了七分愠怒的翦水黑瞳,是鄭重的、不留情面的、兇巴巴的一種瞪法,祁炀被他瞪得心跳都要停掉了。
好容易緩過來,他克制着自己的心悸,穩了穩自己的氣息,去給人家作揖賠禮,從此不敢言語輕佻,卻又總回想起人家瞪他那一眼,勾得他不由自主想要再做些更過分、更不能容忍的事情……
哪樣的事情呢?祁炀沒有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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