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先走了
“那……白鷗就先退下了。”
白鷗說完最後一句,轉身欲去,剛擡手掀開棉布簾子,還沒等外面的寒風灌進頸子裏,就先瞧見了站在一旁的小姚。
“這冷天兒大半夜的,你在這兒杵着做什麽?”他看着小姚凍得發紫的嘴唇,“怎麽不進去?”
“白、白大人與、與陛下想必有要事……”小姚上下嘴唇直打哆嗦,“奴、奴才不打緊……”
白鷗蹙眉,手上還保持着打簾的姿勢,腦袋向亭內的方向擺了擺,“趕緊進去。”
“謝、謝白大人體恤。”小姚伸手接過白鷗掀開的棉布簾子,躬身垂首行禮,目送着白鷗離開才轉身進去。
李遇負手立在亭內,眼神怔怔地望着方才那一架紙飛機沒入夜色的方向。
“你怎麽……”他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小聲道:“又回來了?”
他說着回身,眼中有那麽星點點意外又好似驚喜的光芒一閃而過,但只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小姚?”連着他的語氣都換成了疑惑,“你怎麽來了?”
“奴才、奴才看着時辰差不多……”見李遇回身,小姚趕緊垂下腦袋,“怕陛下睡着了,忘記添炭火,就、就來瞧瞧。”
李遇疑惑地偏了偏腦袋。
小姚雖然埋着頭,但這聲音顯是不大對,他歪頭瞧着,發現小姚整個人都不住地打着擺子。
“你來多久了?”他忙拿起一旁美人靠上鋪着的狐裘大氅往小姚身上裹,“來了怎麽不進來?”
“奴才受不起!”小姚說着就要跪,被李遇一個眼神瞪了回來,強行裹上了氅衣,才小聲道:“奴才、奴才是瞧着白大人進的亭子,怕陛下有要事同白大人商量,便想着還是守在門口周全些。”
“這麽冷的天——”李遇将自己的鎏金雕花的暖手爐也塞進小姚懷裏,“明兒非得長凍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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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一身糙皮肉生得賤。”這次小姚說什麽也不肯收下,“陛下捂着就好。”
“你知道我從來也沒有當你是個奴才。”李遇說着話,手爐終于塞進了小姚手裏,“你和蘇嬷嬷,還有……翠珠,你們,都是一樣的,是我的親人。”“陛下又想起翠珠了,所以……”小姚抱着暖爐的手有些顫抖,無不但有道:“所以方才您沒有同白大人言明,沒有開口求他。”
“既然他不是太皇太後的人,便等同于沒有了免死金牌,好端端的,我拖人家下水做什麽?反正……最後也護不住他。”
李遇嘆了口氣回身,似是不願讓人瞧見他眼底的一片落寞。
“我護不住翠珠,護不住蘇嬷嬷,也護不住你……”他輕聲道:“還有小桃……”
“自我降世,就害母親難産而亡,我生來便是不詳。”他擡眼,還是看着方才紙飛機消失的方向,“你們在我身邊已經夠倒黴的了,白鷗他不屬于這裏,牽扯他進來做什麽。”
“況且——”他向前兩步,掀開了方才白鷗掀開過的那一角棉布簾子朝外望去,“他只不過是個正九品下的執戟,又能幫上什麽忙。”
那是紙飛機消失的方向,也是白鷗離開廣明宮的方向。
“也許白大人真的能幫忙呢?”小姚捧着手爐上前兩步,立在李遇身後,“之前每一次的事兒,白大人都言中了;今天的密信,他沒有瞧過也知道。陛下,您可想過,興許白大人,就是上天派來給您、給殇寧的救星?”
“你全都聽到了?”李遇偏頭看着小姚,“小白沒了,所以老天又派了一只叫叮當的貓來?”
李遇說着便笑了,苦澀難明,“可是他只想回家啊……”
“當初我沒有看好小白,今天若是讓白鷗參和進來,他日也防不住太皇太後要對付他。他本就是不相幹的旁人,陳琸尚有顧命大臣的身份保命,可他白鷗有什麽?”
“白大人怎會是不相幹的旁人?”小姚說着有些激動,罕有地忘了禮數,頂撞皇帝,“他有品有階,食朝廷俸祿,受陛下天恩,本就是殇寧的子民,怎就不能替殇寧社稷出力?”
“我到底……”
小姚走到了自己身邊,李遇怕他凍着,放下了那掀開一角的棉布簾子,頹然地倒坐在美人靠上。
那上面本來墊着的狐裘大氅現下裹在小姚的身上,他就這麽坐在冰涼的漆木上,不禁打了個寒戰。
突然很想念白鷗的溫度。
“我之于他,到底有過什麽恩惠?”
明明一直是白鷗在幫着自己,還什麽都不求。
那年他七歲,對一切都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幕幕慘劇發生,栗栗畏懼;現下他就快十八了,能做的事情還是很少很少,但起碼——
“他是個好人,如果護不住他,我便不會讓他參合進來。”
就好像在人前,他永遠不會讓旁人知曉自己與小姚和蘇嬷嬷親厚,是一樣的。
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做的,保護重要之人的方式了。
“陛下,您……”
小姚看着李遇眉眼間那說不清的愁緒,想起之前侯在亭外時聽到的異響,一首奇怪的曲子,和皇帝結巴斷續的言語……
他突然警惕地蹙緊眉心,“白大人,他是男子。”
“小姚——”李遇擡頭,眼神疑惑地打量着小姚,“你說什麽呢?”
“陛下,奴才五歲進宮,就沒有再離開過了,是在內侍堆裏長大的……”小姚眼神閃爍,糾結了良久才道:“同到了歲數就可以申請離宮的宮婢不同,奴才們做內侍的,一旦進宮,便再也出不去了,終身不娶,也不配有後;但就算做奴才的,也是人,誰不想有個伴兒陪着……”
“宮中內侍男風盛行……從來也不是秘密,奴才見的……還能少嗎……”
“小姚!”李遇突然想起地上那兩個近乎重合的影子,小臉染上了點酡紅,“你在說什麽呢……”
“陛下不近女色,也沒有見過這些污糟東西,可小姚是見過的!”小姚急道:“陛下您自己不知道,您方才回身以為是白大人去而複返時的眼神有多欣喜,奴才跟在您身邊十年了,沒有見過您那樣的眼神……”
小姚攥緊身上披着的狐裘,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才接着道:“可您看清來人是奴才的時候,也失望得緊……”
“你……”李遇局促道:“瞎說!”
“陛下……奴才不瞎。”小姚行禮道:“您太過緊張白大人了。”
“陛下,您待奴才好,待奴才的妹妹好,奴才都知道;只要您開心,奴才就開心。”小雅跪伏在地,眼角滲淚,“方才奴才在亭外什麽都聽見了,奴才見您歡喜,心裏也是高興的,只是——”
“陛下貴為天子,總是要立後選妃,為李姓江山綿延後嗣的,若說陛下豢養個巴男寵不足為奇,那白大人呢?”
“白大人不是賤籍也不是內侍……他是個正常的男子……他、他總是要娶妻生子的……陛下,奴才是怕您想得太多,日後終要失望的……”小姚嚅嗫道:“奴才不想看到您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放心罷。”李遇頹然地倒在美人靠上,阖上了眼睛,默了良久才道:“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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