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猶豫了

經此一夜,日月清風本也沒有什麽改變。

李遇依舊夜夜都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出來溜達,白鷗還是每晚準時攀上牆頭。

卻什麽都變了。

白鷗爬牆之前總會帶上片葉子。

起先為了能找到新綠的葉子,他還得摸進廣明宮的竹林,現在他只需要在攀過宮牆的新枝上随手摘下一片就行。

滿園春色已是關不住了。

天氣越來越暖,就連畏寒的小皇帝都已經替了春衫。

每日有白鷗一支曲子陪着自己,他連腳下恹恹的步子都變快了,只要是朝着白鷗聲音發出的方向,疾走都變成了快跑。

于是白鷗便經常能看到小皇帝伸手抹汗的動作。

這天輪到白鷗夜裏當值,也就是李遇休息的日子。

涼亭裏的炭盆已經撤了,但棉布簾子還在,白鷗當值還是一如既往的偷懶,李遇會溜到涼亭裏,跟他學曲子。

之前的那首曲子太難了,倒是那首李遇不知道名字的生日歌簡單,他已經會奏了。

可每當他出錯的時候,白鷗偶爾會蜷起手指輕輕地彈下他的額頭。

被中指輕輕彈過的是額頭,染紅的卻是雙頰。

于是就算是爛熟于心的曲子,他也總是故意吹錯兩個音。

今天白鷗趕到亭子的時候,小皇帝已經在裏面等他了,看見他打簾進來,便露出虎牙沖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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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學新曲子麽?”李遇把手裏握着的一張信箋藏到背後。

“不學——”白鷗說着又伸手輕輕彈了下李遇的額頭,“你太笨了,教不會。”

他看着李遇嘟囔着小嘴低下頭,臉上露了個壞笑,從袖口裏掏出一截布帶似的東西。

“我有東西給你。”

“什麽?”李遇再擡頭的時候,大眼睛都散着光,他看着白鷗手裏的布帶,“這是……什麽?”

“你們大概叫……”白鷗檢索着腦袋裏的用詞,想着找一個讓小皇帝好理解的名字,“額帶?”

“抹額麽?”李遇有些不理解。

在他生活的環境裏,民間男子多束頭巾,抹額是女人用的。

“也不是……”白鷗挑了挑眉,想着該怎麽跟李遇解釋“運動發帶”這種東西。

他額前劉海微長過眉,又喜歡運動,來這邊以前,發帶這種東西是少不了的。

小皇帝的發髻雖是梳得光生,可天兒越來越熱了,他總記着李遇抹汗的樣子。

他親自跑去司衣房裏找了好大一圈,才尋摸出一截韌性極好的料子,求了蘇嬷嬷做成發帶的樣子。

“你看。”想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麽解釋,他索性把發帶套在了自己的頭上,“這樣,汗就不會滴下來了。”

大晚上的出門,若是汗進了眼睛,難受還是小事,迷了眼睛摔倒就不劃算了。

李遇身邊跟着的人是不少,但他不在跟前,也沒人能替小皇帝摔一跤。

眼瞅着李遇那雙大眼睛裏立刻泛上點碎光,白鷗趕緊把頭帶取下來,岔開話題道:“試試?”

李遇雙手接過發帶,心裏軟得不行。

他的白鷗哥哥,怎麽這麽好。

一直以來,白鷗在他面前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完美得過分;這麽好的人,還對自己這麽好……

越想就越是覺得鼻梁酸酸的。

白鷗看着李遇小嘴一撇就知道對方要幹嘛了;他只要對小皇帝好一點,小皇帝就要哭鼻子,他已經把李遇這點小毛病摸清楚了。

“诶——不準!”他伸手指着小皇帝,假裝兇道:“憋着!”

看着李遇擡頭看自己,大眼睛委委屈屈的,白鷗嘆了口氣認栽,擡手又揉了揉小皇帝的腦袋。

李遇立馬羞赧地垂頭,把手心裏的發帶貼着胸口收好,這才發現手裏還捏着一張信箋。

“白鷗哥哥!”他又擡頭對白鷗彎了個笑,“我也有好東西給你。”

白鷗拆開信封,看見一沓密密麻麻的官話——

【陛下臺啓,陳琸遙拜:

自年前一別,已有數月,臣日夜憂思……】

白鷗費勁地讀了幾大行,全是些酸腐的套話,還沒講到正題。

他頭疼。

“太長……”他把信箋還給李遇,“是陳琸?到底說什麽了?”

曲轅犁已經大面積投入使用,大大提升了墾荒的速度,大批荒地已經分配給了需要的農民。

銀錢到位,灌溉水渠和高轉筒車也在加速建設,按計劃可以趕上春種。

當地府衙就圈地一事欺上瞞下,本就心虛,在陳琸的施壓下,同意承擔大部分困難戶今年的種子錢。

江南困局已解。

“唯恐有人再試圖從中作梗牟利,陳琸會留下來盯着春種。”李遇說着有些激動,“待一切定下來,該是能趕在入夏前還朝。”

而這一切,都是白鷗送給他和殇寧的禮物。

于是他望着白鷗,又再紅了眼眶。

這一次白鷗沒有再制止李遇。

他見過之前小皇帝和陳琸之間的“千難萬險”;也在小皇帝認真地謄抄圖紙時,見過對方眼底映出的,那顆屬于帝王的,勵精圖治、兼愛萬民的心。

他知道這一切對李遇而言意味着什麽,也知道這一切有多麽的不容易。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朝着李遇的方向擡起了自己的右臂,招了招手。

李遇紅着眼眶望着白鷗,小步挪到對方身前,緩緩将腦袋搭在了白鷗的肩上。

“別憋着了。”

白鷗說完,終于聽到懷中發出點小聲的抽噎。

他那只伸出的右手順勢收回,緩緩地拍着小皇帝的背心;他偏頭湊近李遇,耳語道:“都會好的。”

之後他聽見李遇輕輕地咳了兩聲。

平靜的時光又再淌過幾日。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李遇推開窗門,低頭看看手中的發帶,又擡頭望望涼亭的方向。

“奴才記得早上和陛下說過,白大人今兒夜裏當值。”小姚一邊收拾着書案上散亂着的宣紙,一邊道:“陛下不是讓人去給禁衛傳話兒,今個兒不出去溜達了麽,怎還不去尋白大人?”

李遇聞言攥緊手中的發帶沒有說話,還是盯着涼亭的方向。

“陛下今日作畫了?”小姚展開一團褶皺地宣紙,他看了眼案邊地上散落着的好些紙團,小聲嘀咕着:“怎麽今日畫廢了這麽多……有什麽煩心事兒嗎?”

他一邊嘀咕一邊收拾,良久不見李遇出聲,也不見喚他出門。

“陛下?”他有些擔心道:“該不是您身子有什麽不舒服罷?”

同樣的問題,涼亭裏也有人正琢磨着。

往日白鷗趕到涼亭的時候,李遇總是等在裏面沖他笑,今天他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見着小皇帝的影子。

他又想起上次在涼亭裏,李遇靠在他肩頭輕咳的樣子。

春暖意味着花開,柳綠意味着飄絮……那夜之後,他第二天一早就讓小姚去找了些皇帝冬日用剩的銀骨炭來,燒成碳灰;又尋了些輕軟透氣的棉布,畫了口罩的圖樣,一并送去給蘇嬷嬷。

其實花粉過敏不算什麽大毛病,只要提前做好防護就行。

那些現代高級的活性炭口罩之類的他肯定是弄不來了,只能就着手邊有的東西,湊合着用。

天一日比一日暖了,也不知這東西效果怎麽樣,他催着蘇嬷嬷先趕制出幾個來先瞧瞧效果,難道……

還是晚了?

他捏着手裏布包包着的幾個“口罩”,最終還是等不下去,轉身走出了涼亭。

而李遇還是呆呆地杵在窗邊,盯着那截發帶看得走了神。

這些天來江南的煩心事總算塵埃落定,白鷗也不再躲着自己,還會在他難過的時候輕輕拍拍着他的後背安慰。

李遇覺得這是他十八年裏過過的最好的日子。

再好也沒有了。

那夜涼亭裏燭火昏暗,他回到寝殿後愛不釋手地捧着那截發帶瞧,恨不能抱着睡,只是……

金色卷雲紋配祥龍出岫的圖樣……

難道他的白鷗哥哥,連刺繡也會嗎?

針腳細密,紋樣逼真,分明就是個娴熟的繡娘。

不知道他的白鷗哥哥,是拜托了哪一位心靈手巧的姑娘……

他知道自己和白鷗之間從來也沒有确定過什麽,最親密的動作不過也就是靠靠肩頭罷了;他也知道,以他和白鷗的身份,就算真的有了什麽,也永遠不可能見光,至少沒法存在有名分的關系。

這些事小姚一早就提醒過他。

他本也以為這樣的日子便就已經足夠好了,可偏偏只要和白鷗有關的事情,他都貪心的不得了。

每日他都把那截發帶捏在手心裏反複摩挲,可只要瞧見上面精巧的紋樣,就會想起白鷗身邊也許有個賢惠的姑娘,也不知是哪一宮的小宮婢這麽好的福氣……

每次他都憤憤地把那發帶收起來,卻又過不多久就舍不得地摸出來。

明知道自己這般不知餍足是不對的,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了——

就像他現在不管怎麽竭力地忍着,心還是已經飛到了涼亭去。

“小姚,我出去一趟——”

忍不了就不忍了!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也不等小姚跟上,他說話間便小跑着往殿外去。

跑向白鷗在的地方。

他一把拉開寝殿的大門,就一頭撞進了那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嘶——”

和那些強壯的北胤武士不一樣,白鷗的身材不魁梧,穿上衣服顯得勁瘦修長,可其實衣服底下結實得的。

李遇結結實實地撞在白鷗的胸口上,揉着腦門擡頭便看見了那張熟悉又帥氣的臉。

白鷗的右手還停在一個叩門的動作上,就冷不丁地被小皇帝撞了個滿懷。

“你——”他的表情有點驚訝,“有急事兒?”

他看着小皇帝捂着腦門盯着自己,表情有點怪怪的。

他松了口氣——

總是沒病就行。

“那要不……你先去?”他試探道:“我去把東西給小姚收着。”

“我不去哪兒……”李遇小聲嘀咕着,低頭瞧見了白鷗手裏的布包,“你又有東西給我嗎?”

“白大人。”小姚聽見動靜出來行了個禮,起身時用眼神示意了門外的方向,小聲道:“還是進門兒說話吧。”

小姚這般剔透的人,将人迎進門奉上杯熱茶後就出門守着了。

白鷗無聊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盞,看着小皇帝滿臉好奇地打開了那個布包。

“這是什麽?”李遇瞪大眼睛瞧着白鷗。

“口罩。”白鷗直白道:“我家鄉的東西。”

這次他已經放棄了試圖找一個小皇帝能理解的詞,“帶上試試,興許你的花粉過敏能好點兒。”

他看着李遇打滿問號的大眼睛,知道小皇帝果然不理解。

“就是你之前全身泛紅,氣喘咳嗽的老毛病。”他耐心解釋着,“出門的時候帶上試試,沒準兒就不會犯了。”

“其實你沒發現自己每年都在差不多的季節裏發作嗎?”想起李遇這些天都沒有戴那截發帶,他怕小皇帝不相信,又想着再多說兩句,“其實不止是花兒,還有柳絮,這些都……”

“是上次那個姑娘嗎?”

李遇打斷了白鷗的解釋。

白鷗說過再荒唐的話,他都是深信不疑的,他不需要白鷗解釋什麽。

他看着手裏“口罩”同樣精巧的做工,反正是憋不住了。

“和上次的發帶,是同一個姑娘做的嗎?”“姑娘?”白鷗想了想蘇嬷嬷慈祥的臉,總覺得這稱呼怪怪的。

“叫蘇嬷嬷姑娘——”他微微“啧”聲,“不大合适吧……”

“嬷嬷!”

李遇驚得瞪圓了眼睛,在心裏扇了自己兩巴掌——

他怎麽忘了蘇嬷嬷年少入宮時本就是司衣房出身的宮婢!

以白鷗對感情遲鈍的反應,直到看見小皇帝那張冷白的小臉紅得像是滲了血,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覺得不對勁。

小皇帝之前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說什麽都信,收到發帶的好些天了怎麽也不帶上?

方才還口口聲聲說着什麽“姑娘”……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

吃醋?

這事兒他不是很懂。

之前看見小姚給李遇擦脖子裏的藥湯他也不舒服,但他不知道那算什麽——

就像他不知道他和李遇之間算什麽。

不管是從前,現在,甚至是未來,他從來想過會和誰建立一種親密無間的關系,也沒想過要跟誰有什麽感情上的牽扯。

coffee在安樂死之前那個獸醫曾說過——

寵物能陪伴我們的時間畢竟是有限的。

其實人也一樣。

誰又能陪誰一輩子呢。

父母會走,感情會淡,任何的陪伴都早晚要面臨分離。

就像coffee一樣。

所以他之前有想過躲着小皇帝。

可是他終于沒有再躲着李遇,因為對方的靠近讓他莫名地無法拒絕,并且現在每天的相處,都真的讓他很舒服。

舒服得讓他放棄了思考,就這樣過去了好久。

畫鼓聲中昏又曉,時光只解催人老。

求得淺歡風日好。

可是現在,小皇帝好像想走得再近一些……

應該怎麽辦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也還算粗長吧!(叉腰)

全定抽獎已開啓,下周三早6點開獎,感謝各位小可愛的支持~

跟大家商量個事,這本書開文到現在阿魚還沒有休息過,昨天的萬字更新有點透支,明天周一,請假休息一天,周二晚上晚些時候會奉上雙更作為補償!

請再愛我一次!!!

阿魚:評論區有好多人想rua你老婆。

白鷗:我每天都rua。

阿魚:那你還不趕快的??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出自《玉樓春·春景》【作者】宋祁·宋

畫鼓聲中昏又曉,時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淺歡風日好。出自《漁家傲·畫鼓聲中昏又曉》【作者】晏殊·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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