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他不見了

走出去不遠,便瞧見一頂軟頂小轎,李遇只吩咐小姚侍候着白鷗回去,自己便乘上禦辇走了。

細致剔透如小姚,見白鷗站在轎邊若有所思地望着禦辇離開的方向,不上轎子也不言語,便知道該怎麽做。

“此次的事兒,陛下與陳大人是商量好的,白大人不必憂心。”他上前一步躬身解釋道:“左右只是私生子,白大人也早就及冠了,非是必須要與陳大人阖府而居的。”

“陛下吩咐過了,白大人想住哪兒就住哪兒,不必有負擔,跟以前一樣兒就成。”

聽完小姚的話,白鷗一路上都神思恍惚。

小皇帝的安排看着妥帖周到,卻又總覺得不對味兒。

可究竟是哪裏不對呢……

一天一夜未合眼,他一時半會也摸不出門道來,總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

再醒來時,他瞧見自己還坐在轎子裏,也不知睡了多久,倒是打簾就瞧見了小姚。

小姚見簾子掀開也不多問,恭恭敬敬地上前伸手,“奴才送白大人回去。”

“沒事……”白鷗擡眼就瞟見了近在咫尺的小間,擺擺手道:“我自己就行。”

他說着擡腿,腳步又是一晃,小姚連忙上前扶住,還不忘解圍道:“都是陛下的吩咐,還望白大人別教奴才難為。”

沒兩步路的功夫就走到了小間門前,小姚上去推開房門,白鷗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

整個房間收拾一新,原本普通的大通鋪換上了成套的絲綢寝具,原本沒有的銅鏡、書案一應俱全,連文房四寶都備下了.

白鷗想想自己那兩筆毛筆字,有些汗顏。

他指了指那道漆木屏風,問道:“這是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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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姚微微颔首,上前推開屏風,後面藏着個嶄新的銅楛箍子雕花木桶。

到底是一天一夜未合眼,也沒吃上什麽好東西,在被眼前的情景吓一跳,白鷗覺得身上有些乏力。

“太……”他走到案邊坐下,尴尬道:“太誇張了點兒……”

“大人身份不一樣了,這都是應該的。”小姚垂首道:“這小間兒以後就是大人自己的屋子,不會再有人來了。”

想到那群嚼舌根的鬧騰同僚不會再來了,白鷗還是有點竊喜,他點點頭随意地将手搭在小案上,突然摸到個有一點兒燙手的東西。

“大人仔細着手邊兒。”小姚忙上前把那發燙的玩意兒端開。

白鷗這才注意到,像是個食盒子。

果然,小姚打開盒蓋,将裏面的吃食端出來。

“久不進食傷脾胃,太醫吩咐過要吃得清淡些,也不可吃得太猛。”小姚解釋着将一個粥碗推到白鷗面前,“大人先把這小米粥用了,再喝下一碗養胃驅寒的湯藥,旁的吃食稍後就送來。”

白鷗有些好奇地坐直身體朝那食盒子裏瞧了一眼,裏面架着小炭爐,隔水溫着的清粥和小菜已經端出來了,就剩下一個小藥盅。

白鷗不是很習慣被人貼身侍候着,小姚也是個伶俐的,他準備好東西便遠遠地退到了門邊。

他這邊用完了清粥,剛放下藥碗,小姚便開門放進來幾個婢女和內侍,各個手上拎着熱氣騰騰的水桶。

“補身的炖盅都在爐子上煨着呢,他們侍候白大人沐浴更衣,去去身上的潮氣。”小姚擡手,身後的下人就排成串地拎着木桶往屏風後面去,“等沐浴出來,白大人用了炖品好歇息。”

“不……”白鷗看着這滿屋子人男男女女的等會要看着自己洗澡,就汗毛直立,連舌頭都不利索了,“不、不用了罷……”

小姚聞言颔首,打了個手勢讓人都退下,接着恭敬道:“那奴才侍候大人沐浴。”

白鷗尴尬地笑笑,心裏想着也是大可不必。

“那個……”他窘迫道:“我習慣一個人洗……”

“是。”小姚說着幫忙拉好屏風,“太醫叮囑過,體虛時沐浴有昏厥的危險,大人不可以泡太長時間,小姚就在門邊兒守着。”

白鷗努力禮貌地朝小姚笑了笑,心裏想着,橫豎就餓了一天,也不至于就體虛了罷……

小皇帝真會小題大做。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小姚嘴裏張口閉口都是太醫的囑咐,可在白鷗心底,早就默認一切都是李遇的安排。

總算把安排好的一切步驟都進行完畢,小姚硬是看着白鷗喝下了一整罐炖品還瞧着白鷗歇下,才有退下的意思。

“那個……遇……”終于在小姚行禮要退下的時候,白鷗才憋不住開口,“我是說陛下,還好嗎?”

“陛下——”小姚躬身,低低的垂首,“很好。”

“那我……”

“陛下操心白大人身體,吩咐奴才帶個話兒——”沒等白鷗說完,小姚先道:“白大人辛苦了,這些天先免了當值,就在這裏歇着,先養好身子。”

言罷,他也沒有再給白鷗反應的時間,躬身便退出了房門。

白鷗躺在這“高床軟枕”之上,本事疲累至極的身子卻怎麽也睡不安穩,總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些蹊跷,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這一覺昏昏沉沉地睡到晚上,他是被窗外的梆子聲吵醒的。

亥時了。

驚得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他随便披上件罩衫便蹿出房去——

第一反應竟然是趕不上陪小皇帝“夜跑”了。

當他緊趕慢趕終于到了那段熟悉的甬道,才漸漸覺出自己白天察覺的異樣是什麽。

甬道之上漆黑阒靜,李遇沒有來——

小皇帝在躲着自己。

他晃晃腦袋,像是要把這個奇怪的猜想從腦海裏甩出去。

難道就因為白天的那句話,小皇帝懷疑自己?

不可能,他在心中安慰道。

如果不希望李遇懷疑自己,那他就應該先信任李遇。

信任李遇會信任自己。

他被自己這奇怪的繞口令逗笑了,轉身間腳步卻還是走向了禁衛軍小間的方向。

也不知是為什麽,這回他沒有急匆匆地跑去廣明宮。

也許是白天的事兒太複雜,大家都需要時間。

但白鷗似乎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因為他第二天就越發覺得不對勁了。

早上睜眼就有人送來洗漱的東西,到點吃食就上桌;他白天不止不需要當值,甚至是連出門都不需要了。

李遇哪裏是不讓自己當值,分明就是不讓自己出門!

李遇躲着自己。

與人相處是一門需要修習的課程,這一方面白鷗一直翹課。

他向來與人疏離,也沒有什麽人嘗試着與他靠近。

李遇的接近是他第一次嘗試接受一種比較親近的關系,他沒有任何的經驗,唯一可以參照學習的只有自己和coffee的相處。

可coffee只是一只貓,遠遠沒有人心複雜。

他現在像是一個還沒上完初級班課程的孩子,拿到的卷子卻是奧數題。

但作為名校史上最年輕的歷史學教授,他還有點身為“學霸”的自覺——

學霸們都不能接受自己有解不出的難題。

于是他真的關在禁衛軍的小間想了好幾天,最終的答案是——

把卷子撕了。

去他媽的!

亥時的梆子又再響過,明天就是清明了;他已經忍了好幾天,再也坐不住了。

起身一腳踹開房門,他又摸上了那條熟悉的,去往廣明宮的小路。

可當他再穿過那片竹林時,心中卻是一凜。

涼亭外挂着的棉布簾子已經撤去,換成了輕薄的紗帳。

清風挽起紗帳,籠着月光,本該是一副溫柔的月夜圖,卻處處透着凄涼。

這是李遇在告訴自己,不必見了嗎?

白鷗深吸一口氣,快步往寝殿的方向去。

天兒已經不凍人了,小姚就睡在寝殿外間的門邊,他聽見門外有動靜,便起身拉開了房門。

白鷗還僵在門邊思考着要不要進去,進去了要說什麽之類的問題,門就猛地被拉開,吓得他跳開兩步,撞在了身後的廊柱上。

“嘶——”

小姚連忙上前,“白大人要緊嗎?”

“不要緊,不要緊……”白鷗擺擺手伸了伸後背,“你……”

“陛下歇下了,白大人有什麽要事嗎?”小姚垂首道:“奴才可以轉達。”

“沒……”白鷗說着轉身,輕聲道:“沒事。”

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小皇帝會因為那一句話就懷疑他,只是——

從芥蒂出現的那一刻起,信任就開始崩塌。

聽見身後響起小姚閉上殿門的聲音,他猛地一個回身,閃身到龍榻附近的窗邊。

廣明宮裏的一切,他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掏出靴筒邊插着的匕首——

這還是當初,他撞破李遇同陳琸派來的黑衣人在永巷密談的那一晚之後,小皇帝親手送給他的。

就是李遇當晚用的那一把。

他用匕首一點點撥開拴住窗框的木條,輕輕推開一條窗縫。

寝殿裏間的确一片阒暗,小皇帝好像真的歇下了。

心中雖是這樣想的,可腳下卻鬼使神差地發力,他翻身越過窗框——

只看到一間空無一人的寝殿。

而此刻正該在寝殿龍榻上安眠的人睡在永巷盡處的柴房。

“嬷嬷。”李遇枕着蘇嬷嬷的腿,“父皇有喜歡的人嗎?是不是我母親?”

蘇嬷嬷沒有答話,她溫柔地用手順摸着李遇披散的黑發,只是搖了搖頭。

“那我母親呢?”李遇接着問道:“她喜歡我父皇嗎?”

蘇嬷嬷還是搖頭。

李遇眸底的顏色暗了暗,原來自己從誕生開始,就不是因為愛——

所以,大概也不會得到愛。

“那我父皇喜歡的人是誰?”他有些洩氣地問道:“嬷嬷知道嗎?”

“當年先帝最寵愛的是一位蕭美人,據說他們年少相識,是跟着先皇後一道娶進門的。”

蘇嬷嬷蒼老的聲音緩緩地說着當年的故事。

“蕭美人寵冠後宮,和先帝也曾有過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那……”李遇小聲地嘀咕着:“我母親……”

“那時候你母親還沒進宮呢,那時老奴也只是司衣房的掌事嬷嬷,還沒有到禦前。”蘇嬷嬷接着道:“不過蕭美人獨得恩寵,在當年也不是什麽秘密,走到哪兒去都能聽到幾句閑話。老奴也是聽來的。”

“可是遇兒為什麽從來沒有聽過這位蕭美人的事兒?”李遇接着問道。

“紅顏命薄。”蘇嬷嬷嘆了口氣,“蕭美人去得早,懷胎五月落了水,一屍兩命。”

聽到這兒,李遇不覺後背一涼,寒意砭骨。

柴房內靜默良久,就在蘇嬷嬷覺得皇帝已經睡着了,正準備起身滅了油燈的時候,才聽見李遇開口。

“嬷嬷,遇兒長大了。”

“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嗎?”蘇嬷嬷還是笑得很慈祥,“所以皇帝這幾日都來尋老奴,就是想說這個?”

“可是遇兒長大了。”李遇沒有回答蘇嬷嬷,仍是自說自話,“我不會讓他像蕭美人和翠珠一樣,遇兒不會讓他有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12點有二更,早睡的寶貝可以明早再來.

emmmm..不能算是誤會吧...至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誤會!算什麽呢?你們可以猜猜!最近就會揭開.

之前入V前曾經預告過有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砸在攻的頭上,有小可愛問為什麽不寫,馬上就要寫到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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