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我殺人了

陳安還被白鷗信口胡謅的那句“撿來的”三個字驚得呆若木雞,白鷗卻已經起身更衣;直到看見白鷗腰間裹傷的白娟滲出點粉紅的印跡,他才回過神來。

“将軍。”他焦急道:“您這是要做什麽?”

白鷗已經翻出一件玄色束身勁裝穿上;那衣飾輕薄幹練,修勻合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常年鍛煉的完美身形,身高腿長,腰背緊實,肩若削成。

将方才的頹然一掃而空。

他答話時沒有回身,只淡淡道:“殺人。”

在陳安驚恐疑惑的眼神裏,白鷗已經穿戴完畢,他随手撈起一件鬥篷披上,拉下兜帽蓋住了半張臉,經過陳安身邊時,小聲言語了幾句。

陳安一時驚得舌挢不下,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驚恐道:“将、将、将軍……您……”

“您不要命了!”

白鷗已經走到了帳簾邊,他晃了晃腰間挂着的牌子,“誰還能奈何得了我?”

“顧不了那麽多了,我要回去。”說着,他打簾的手稍駐,最後叮囑道:“事情很快就會傳開,你想辦法再傳得再遠些,快些,離譜些,添油加醋、胡編濫造,怎麽都可以;最好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魔鬼。”

總之,他就是要回去。

說罷他打簾走出帥帳,去馬棚裏挑上了一批快馬。

單人匹馬,一騎絕塵,他馳向了臨安府衙的方向。

待他趕到臨安府衙門口,已是日暮西沉,他在烏金頹殘的餘晖裏翻身下馬,壓低的兜帽只露出一條抿緊的唇縫,大刀闊斧地朝府衙裏走去。

看門的衙役被這陣勢駭住了,呆了半晌正要攔阻時,白鷗撩起披風大步跨過門檻的動作無意中露出令牌的一角,所有人便只能齊刷刷地跪下。

“叫你們府尹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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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門後嚣張地對左右趕來圍觀的人群吩咐道。

此時正是吃飯的點,府尹拎着袍擺趕到正廳時,嘴上的油腥都沒來得及擦幹淨,剛一進門,就瞧見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男子兜帽遮面,大馬金刀地靠坐在那個本該是他的主位上。

白鷗斜靠着椅背,一雙長腿恣意地伸着,即使兜帽下只露出半張臉,也透着一股的駭人的氣勢,滿身上下都寫着不屑的狂妄。

這股子六親不認的跋扈勁兒看得府尹傻了眼,半晌後才回過神來,試探道:“這位公子是……”

他的語氣裏透着點不快,畢竟來人沒有表明任何身份,就敢這麽大喇喇地騎在他頭上;他能爬上一城府尹的位子,這樣受氣的時候已經不多了。

正要和來人掰扯一二時,卻看見對方腰間牌子露出的一角,他吓得立馬跪倒在地——

“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上次的一腳讓自己的心口痛到現在,他現在趴在地上渾身發抖,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恨的。

但上位者就意味着絕對的權利,是懼是恨都好,他都惹不起,只能連忙哆哆嗦嗦地吩咐道:“看、看茶!”

這次白鷗沒有再同上回一樣将砸了杯子,他甚至端起茶盞細細地品了兩口,末了,還滿意地砸了砸嘴。

“去——”他擱下杯盞,“把你這兒附近沾點兒官兒,帶點兒品的人,都給我找來。”

他說着傾身上前,略微将兜帽朝後撥了撥,露出一道同樣猖狂的眼神盯着跪在地上的府尹,“我只給你——”

“半個時辰。”

語氣中極盡威脅。

那府尹只覺被刀劍一般如有實質的目光戳在背心上,頃刻間渾身上下浸滿冷汗,多一個字也不敢問,連滾帶爬地被人攙扶着跑出大堂,照着吩咐辦。

白鷗要的人差不多到齊的時候,夕陽已經徹底沉了山,大堂內重新被燭火照得透亮,清晰地鑒出堂前擠着的幾十個男人,鑒着他們身着體面的官服,卻各個大腹便便、滿頭是汗。

“差不多了。”一直高坐主位阖眸假寐的白鷗睜眼,把臨安府尹喚到了身邊。

“是。”府尹一溜小跑到白鷗身邊,畢恭畢敬地站定。

白鷗坐直身體,一把掀開了兜帽,露出那張英挺沉毅的臉。

堂前衆人先是愣了片刻,接着便傳出喁喁的私語聲。

他們來前都知道是來臨安府見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令牌的事也有所耳聞,只是沒有想到兜帽下的會是一位這樣英俊的青年人。

“昨夜,羽林軍禁衛囤放赈災物資的營地,遇襲了。”

白鷗沒有搭理堂前的竊竊私語,直接開門見山便是極有分量的一句。

他的嗓音低沉間帶了點沙啞,音量卻控制得剛好蓋過滿屋的議論,讓每一個人都能聽見;他說話時也沒有擡頭看人,卻用一句話砸了身旁的府尹大人一個劈頭蓋臉。

“臨、臨安城外,盜匪橫行,下官、下官……”府尹哆嗦着抹汗,“下官無能,可實在是……”

白鷗像是沒聽到旁邊有人在說話,直接偏頭面無表情地盯着一臉驚慌的府尹,冷漠地打斷道:“是你幹的。”

“大人!冤枉啊!”府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把臉都埋進了氍毹的紋理裏,雙肩栗栗畏懼,“這中間……這中間可會是有什麽誤會?有什麽證據是指向下官的嗎?下官願與那夥盜匪當面對峙!”

“下、下官之心,可昭日月!下官……”

“閉嘴!”

白鷗一把将手邊已經涼透了的茶盞砸碎在那府尹身側,瞬間全場肅靜。

“好聰明啊——”他躬身向前,湊近府尹身側,小聲道:“知道人都是死光了,是嗎?不過不要緊——”

他說着緩緩地起身,從靴筒邊拔//出那把鋒利的匕首,不羁又蠻橫道:“我本來,就不是來和你講道理的。”

“你承不承認——”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都不影響結果。”

金屬的光澤迎着滿屋的燭火,刺進每個人的眼裏,堂前衆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屏息凝神。

跪伏在地的府尹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是隐隐覺察到周遭異樣的氣氛,他小心翼翼地擡頭,正好直面上白鷗冷峻的眼神伴着利刃的寒芒。

“你敢觊觎我的東西——”

白鷗一把抛起手中的匕首,反手接住後順勢傾身向前,單膝着地,把匕首鋒刃直接送到臨安府尹的面前。

那府尹吓得直接癱軟在地,正好迎面對上白鷗手中的匕首。

“就不要怪我不講道理。”

殇寧王室奢靡成風,皇帝手邊的東西自然都是頂好的。

那匕首看着小巧,實則刃口極為鋒利,削鐵如泥,吹毛斷發——

割開人的頸子,連血珠都不沾上一滴。

盡管如此,白鷗收回匕首時,還是心疼地就着袖口的布料,誇張地擦拭了老半天。

他盯着手中的匕首,完全沒有偏頭看那府尹半眼。

府尹喉間發出幾聲“呃、呃”的聲響,像是漏了氣的老舊風箱。

他雙目圓瞪,目眦欲裂,內裏寫滿了驚懼,像是在最後一刻都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在血流如注間,緩緩地倒地。

把那匕首來來回回擦了好幾遍,白鷗才滿意地重新将它插回靴筒裏,他起身,看向殿前的眼神裏滿是不屑。

此時,殿內才開始有人驚呼,接着有人轉身逃跑,有人腳下一軟癱倒在地,直接尿濕了褲//裆,甚至有人已經吓暈了過去。

這其實也是白鷗第一次殺人。

昨夜激鬥中的自衛,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真的傷人性命,直到現在真實的直面一條生命在自己手中終結,不管那人有多該死,他方才握住匕首的手還是微微的發顫。

可今天的戲,必須唱完整場。

他将手背到背後,朗聲道——

“若是以後還有誰想要動我白鷗和禁衛營的東西——”他指着地上正在逐漸失溫的屍體,“他朝君體也相同!”

“今日,你們誰敢把手伸進我的盤子裏來——”他說着偏了偏頭,眯着眼睛打量着堂前的反應,“明日被抹了脖子的時候,也別指望我會和誰講道理。”

他說着走下高坐,直直地朝門邊走去,滿屋吓傻了人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阻,癱軟在地的人挪不動地方,也被他冷漠地一腳踹開。

靴底碾過最後一寸氍毹,他擡腳邁過門檻。

他深吸一口氣,這場戲,他終于演完了。

他走時同陳安說,顧不了那麽多了,但實際上,這是已經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一勞永逸的法子——

殺雞儆猴。

他想立刻飛奔回李遇身旁的私心不假,但若非如此,他留下也是無用。

即便後面其他災區的一方官員不敢像今日的臨安府尹一般明目張膽,但到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下的絆子只怕也不會少。

此前已經耽誤了不少功夫,若不能及時将赈災的錢糧分發下去,遲則生變只是一方面。

梅雨天馬上便要到了,糧食若是進不了官府的糧倉,也到不了百姓的口袋,那小皇帝多少心血就只能在野地裏被泡爛發黴,江南災民最後的希望都會化為泡影。

白鷗不介意自己今日扮演一個偏執的瘋子,他只怕自己還不夠瘋,不能教會那些人什麽叫“害怕”。

他就是要讓讓他們下次起邪念的時候,掂量掂量自己的命格,到底配不配。

他翻身上馬,向着江寧城的方向馳去——

現在就是他回去的好時機。

這時候瘋子消失了,便會教所有人都覺得那瘋子就在自己身邊,正睜眼盯着自己。

憑着那塊牌子,他一路暢行無阻,還是同上次一樣,三天四夜趕回了皇宮。

這次,他比上回提早了近兩個時辰,醜時未到,他已經站在了光明宮的寝殿前,正要一把推開前殿大門時,門卻從裏面被人拉開了。

“白、白……白大人!”

小姚吓得手裏的碗碟都端不穩,“哐啷”一聲落了地。

白鷗多一個字廢話也沒有,“他人呢!”

“陛、陛下?”小姚上下嘴皮哆嗦着,“歇下了……”

歇下了?

旁人子時已經歇下了也是尋常,但白鷗太了解李遇了——

小皇帝從來不會睡得這麽早。

“我不信——”他說着一把推開小姚,直接跨進寝殿。

殿內的燭火全都熄滅了,李遇還是靠牆蜷縮在龍榻的一角,隔着一層薄褥,白鷗只透過清冷的月光,就認出了那個清癯的背影——

正是那個教他惦記了月餘的少年。

小姚在殿外收拾好碎瓷片進門,悄聲走到白鷗身後,輕聲道:“陛下前些日子半夜裏突然驚醒,接下來這些天都沒怎麽阖眼,今日太醫來看過,又加了藥,這才剛歇下。”

前些日子?

白鷗狐疑道:“哪天?”

“約莫——”小姚回憶着:“五日前的夜裏。”

五日前,正是白鷗遇險那一晚。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辣~!又是跟姨媽戰鬥的一天!

接下來會有長段(激烈)的感情戲,這一兩天間阿魚可能偶爾被姨媽撂倒會遲到,但盡量保持更新,實在缺了的也會補上!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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