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我膽怯了

白鷗之前在嘉承殿前也飲了不少,但他的酒量一直不差。

在以前生活的地方,他喜歡滿世界旅游,每到一處新的城市,總愛去當地的酒吧坐坐,那可能是一個城市裏最接近年輕人的地方。

習慣了現代社會的高度烈酒,古人釀酒提純的技術有限,那些美酒對他而言不過是飲料。

可今日不知道是怎麽了,李遇樓上來在他耳邊說話,那點為數不多的所有酒精似乎就一股腦地往頭上走。

他覺得身上有點熱,腦子有點空。

也不知怎的,就被小皇帝勾着脖子帶到桌邊,那杯中之物一杯杯的被李遇的手送進了自己的喉嚨。

那白玉的酒壺容量到底有限,李遇晃了晃手中的玉壺,将最後一點酒根兒倒進了自己的杯盞。

他拉起了白鷗的手,把酒杯遞到對方手裏,再端起自己的那一杯——

然後伸手環過了白鷗端着酒盞的那只手臂。

合卺交杯。

白鷗再看了眼殿內燃着的龍鳳雙燭和身邊搖曳尾地的紅綢——

徹底傻眼了。

“遇兒都知道錯了。”見白鷗完全沒有動作,李遇軟聲道:“白鷗哥哥要如何才能原諒遇兒?”

“你……”白鷗的舌頭已經徹底被酒精泡麻了,說不出一句整話。

好大的一個“局”啊……

“明日早朝——”李遇突然沉聲,“朕會親封你羽林軍神武大将軍,攜五萬北衙禁衛,不日開拔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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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騙你了。”他低頭輕輕地吻過白鷗端着酒盞的手背,“以後我們做什麽都要在一起的,什麽告訴你。”

人和心——

“都給你。”

他說着偏頭湊近自己的酒杯,“待有朝一日朝野肅清,天下太平——”

“朕要娶你做我的皇後。”

後宮佳麗三千,都是一個人。

手腕一翻,他将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然後擡眸,輕輕推了推白鷗手中的酒盞到唇邊。

他看着白鷗仰頭,性感的喉結上下一滾,杯子也就跟着空了。

方才一壺清酒,白鷗獨自飲了大半,在這一刻,酒精盡數上了頭。

借着方才交手握杯的動作,他手臂發力,夾住李遇的小臂一把将人帶進自己的懷裏。

李遇坐在白鷗懷中,剛才的動作太猛,松垮垮的寝衣滑落肩頭,教他一下子便紅了臉。

半邊白皙的肩頭迎着龍鳳雙燭的微光,滑嫩細膩,幾乎反光。

白鷗将人箍在懷裏,指尖薄繭從那段裸露的肩頸處劃過,讓懷裏的人發抖。

他銜着李遇的耳垂小聲道:“跟誰學的?”

“我……”李遇心裏那只小鹿已經快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他再也演不下去了,羞臊道:“讓小姚找了幾本畫冊來看……”

“學壞了。”白鷗将懷裏的人摟得更緊了,他聽着李遇粗重的喘息,“該怎麽罰你才好?”

呼吸都變得吃力,李遇沒有再言語,只是偏頭,羞赧地将臉埋進白鷗的懷裏。

白鷗牽着嘴角笑了笑,一把将人打橫抱起,起身往龍榻邊走去。

他将人輕輕放落榻間,李遇便馬上伸手攀上他的脖頸,他二人坐在榻間,鴛鴦交頸,呼吸相聞。

他緩緩褪去李遇身上最後那層已經半挂在肩頭的輕薄寝衣,手指一寸寸劃過那背部蝴蝶骨漂亮的輪廓。

那線條單薄卻完美,好像随時能振出一雙羽翼。

李遇乖順地靠在白鷗的肩頭,予取予求,輕聲道:“我會長出翅膀來嗎?”

如果我也能長出翅膀,天空會否會報我以自由?

一柄長刃,瞬間刺進白鷗的胸口。

他緩緩将李遇推離自己的胸前,握住對方的雙肩,看着自己的愛人——

第一次明白了李遇在自己懷裏落淚是什麽感覺。

鼻梁酸,眼眶疼。

他二十幾年前就已經忘記“哭”是什麽樣的體驗,卻在這一刻被恐懼淹沒。

他抓起手邊的罩衫,落荒而逃。

“白鷗哥哥——”李遇惶然地對着那個逃跑的背影大聲呼喊:“你會回來的對不對!”

你不會丢下我的,對不對?

你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

他泣不成聲。

白鷗逃跑了,還沒有上戰場,先做了感情的逃兵。

因為他可以流血流汗,卻還沒有學會要如何面對一種叫做“失去”的東西。

二十七年前,他出生在一個外交官世家,從祖父母那一輩開始,就是出色的外交官。

他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是世交,門當戶對,他的父母都是高知學霸,順理成章地進入大使館,強強聯合,子承父業。

很快便有了他。

他出身時父親甚至都不在身旁,母親也很快重返職場,他都不太記得自己是誰帶大的了,奶奶或是外婆?

反正大概在他三、五歲的時候,老人就去世了,他基本沒有什麽映像;之後就進了寄宿制的幼兒園,一路讀完了小學和初中。

他的物質生活從來都很富足,學校的學生每個月只回一次家,他身邊有保姆,偶爾也有學校的老師照顧。

只是每次放學和老師站在校門口看着身邊的同學歡天喜地地撲進父母懷裏,他不知道有什麽好高興的。

吃過一顆很甜的草莓才會想吃第二顆,他從來沒有吃過,不想吃,也不羨慕。

只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初中畢業後,父母為他安排了簽證,把他接到了國外念書;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明白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是什麽。

他的親生父母,和他有斬不斷的血緣,卻在一個屋檐下,陌生得形同路人。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會對小時候帶大自己的奶奶還是外婆的人毫無印象;明白為什麽自己身邊沒有親人就算了,會連個朋友都沒有。

也許是源自該死的基因,他的整個家庭都冷漠疏離。

他的父母大概和他成長在差不多的環境,然後長成了和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樣的人,他們幾代人都維持着一種疏離淡薄的親子關系。

就連他的父母之間都是一樣,相敬如賓。

華麗精致的家只是一座五星級的賓館,有傭人提供最妥帖的服務,每一個家人都只是住客。

他那時學會了一個新的詞語,叫“歸屬感”,那是他從出生就缺失的東西,直到他終于生活在親生父母的身邊,卻再也無法補全。

少年的內心充滿了恐懼,他害怕自己一輩子都會是一個游離在外的路人。

也就是那時,他開始失眠,他拼命地想要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就像他在學校裏見過的同學們都有的那樣。

可是他辦不到,他們一家三口隔着玻璃,誰和誰都無法靠近。

最終被醫生确診為嚴重的神經衰弱後,他慢慢發現,放棄心中的期待,會睡得好一些。

他和父母商量回國的事情,這樣的家庭關系也有它的好處,他的父母幾乎從不幹涉他的決定,給予了完全的尊重。

當他拎着行李箱跨下從機場開回家的出租車,coffee蹲在車門邊,沖他“喵”了一聲。

那時的coffee還沒有名字,是一只不知從哪蹿到他家小區的流浪貓。

出國前的某一天,coffee盯着他手上吃了一半的面包,跟了他半天,他後來把那個面包留給了coffee;之後每個月放學回家,書包裏都背着幾根火腿腸,看見coffee就會全都留給它。

一直到他出國。

他都快忘記那只髒乎乎的橘貓了,coffee卻出現在他的車門邊,好像是在等他。

于是,他将coffee帶回了家,正好也讀高中了,他換了一間走讀學校,放學就會回家。

每天推開家門,門口有個“人”等着的感覺真的很好。

他一直到讀大學,都帶着coffee,精心地照料,當初瘦骨嶙峋的流浪貓被他喂成了一只十幾斤重的胖橘,抱在懷裏沉甸甸的。

然後在大三那年,coffee離開了。

他驚慌失措,根本無法面對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道別。

盡管他那時已經二十一歲了,可是關于這一堂課,一直缺席。

很多孩子會在小時候就因為一只養了幾天的倉鼠死掉了哭上好幾天,而之後有一天,孩子會長大,終于在參加最重要的親人甚至是伴侶的葬禮時,他們會收起眼淚照顧好身邊人的情緒。

這中間有時候需要幾十年或一輩子的時間。

分離是需要練習的。

可是白鷗從來沒有經歷過。

他并不是高冷,偶爾也會開兩句玩笑;他也不內向,不管是讀書時的同學還是上班後的同事,都能維持好表面的關系。

他只是似乎天生就情感疏離,淡漠又遲鈍,和所有人看起來都不錯,卻跟任何人都無法真正的親近,就像他和他父母的關系一樣——

沒有恨,沒有怨,只是不熟罷了。

而在coffee離開後,對發生情感牽扯的不熟練,甚至開始惡化為讨厭。

這讓他無論在哪裏,都由始至終游離在人群的邊緣;不過他也從年少的恐懼中慢慢習慣了。

直到那個叫李遇的少年朝他靠近,不管他怎麽後退,李遇還是撲進了他的懷裏——

就像當時的coffee。

即使他離開,回身的時候coffee也在車門邊等他;即使他逃跑,李遇也在宮牆邊望着他離開的方向。

這種依賴太可怕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時候淪陷的。

但李遇和coffee太像了——

他們能陪伴自己的時間畢竟是有限的。

從江南水利案開始,他第一次試圖去改變他生活的世界;一直到江南旱災,老天爺似乎在提醒他——

自己沒有扭轉歷史的能力。

只是在那時,他沒有發現。

他還在努力扭轉江南的局面,最終至少避免了那場吃人的瘟疫。

在史書中,那場瘟疫後,趙宏胤瞅準了殇寧勢微的檔口,發動了對殇寧的第一次入侵,地點就在待城。

現在即使沒有那場瘟疫,戰争也同樣如期而至。

不管他如何努力,歷史從來不曾改變。

他其實根本不關心這個腐朽的王朝是否改名換姓,他只是想改變李遇早夭的命運,但現實一次次沉重地反擊,告訴他史實不容篡改。

那李遇要怎麽辦?

自己要怎麽辦?

繼續陷下去,他要怎麽面對李遇二十亡國,二十一歲身故的結局。

他能陪伴自己的時間是有限的。

就這一句話,讓他裹住不前,落荒而逃。

分離是需要練習的。

他真的很害怕,怕太暖的人,怕太冷的街。

怕花開終會謝。

從前的忘了拒絕,日後的無法接受,他只能看着眼前自己踩在懸崖邊的那只腳——

不敢再向前那最後一步。

他想要借着這場戰争,再努力一次。

至少,讓李遇可以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別再問鷗哥行不行了,行走原耽圈,18是起步價,身體沒毛病,心裏有問題。

昨晚12點更新完給大家發紅包的時候,非常非常卡(你們大概也知道),我一通胡點,也不知道發出去了沒..好多回評也被吞掉了,有什麽問題等下評論區可以跟我說一聲,我再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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