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我看懂了

适才在營地裏逛了一大圈,算上在帳篷外鬧得那一場,白鷗總共也沒在營地裏見過多少人;現在甫一掀開帳簾,面前整整齊齊地跪着幾排人,都由禁衛軍押着,不敢動彈,看數量,已是不比自己之前一路走來見得少了。

只是跪着的幾排人外,越來越多的聚集來人群,那些人若說是百姓,又穿着駐軍的軍服,若說是駐軍,又各個甲胄殘缺。

白鷗看了眼小跑朝自己趕來的陳邦,“怎麽回事?”

“回将軍,這些人——”陳安指了指面前跪着的幾排人,“是禁衛軍的兄弟們按将軍吩咐抓來的。”

他方才退出帥帳的時候,人已經抓得差不多了,他帶人正盤查着,正好陳安出來,在一旁幫着記錄,偶爾也查漏補缺一下。

可就在他們忙活的時候,零星開始有人出來圍觀,圍觀的人力好些甲胄破損不全的,他們也拿不準是不是待城的駐軍,畢竟他們手上抓來的各個铠甲光鮮。

零星的幾人圍觀,陳邦還未放在心上,後來人群越圍越多,陳安覺出異樣,再要教陳安拿人,可人數已經越來越龐大,有些應接不暇。

“就這事兒?”白鷗微微皺眉,“先不管,攔遠些,等你們先盤問清楚,沒準兒就有答案了。”

白鷗說着要轉身回帥帳,他拽着陳安,“寫信去。”

“将軍,不是——”陳安有些尴尬地朝白鷗打了個眼色,“那邊兒,你朝人群外瞧瞧。”

白鷗順着陳安的目光看過去,他之前救下的那名叫悅琴的姑娘還是裹着他的那件披風,罩得住後背罩不住頸子的,兩條雪白的胳膊就這麽露出在外,在這軍營百十號男人堆裏,引來不少側目。

“不是說過了……”白鷗狼狽地扶了扶額,他拿李遇已經沒辦法了,哄女孩就更是沒招,想想就頭疼,“不是軍營裏的人,哪兒來的給送回哪兒去嗎……”

“她跪那兒不肯走,我什麽道理也說盡了,這姑娘也不言語,就說要見您。”陳安同樣面露窘迫,“她……她穿成這樣,禁衛們也不敢動手……”

“先……随便找身衣服給套上……”白鷗掃了眼這滿是男人的營地,搖搖頭頭往帥帳走,“能遮嚴實就行,然後帶進帥帳來。”

不多時,陳安再帶悅琴的回到帥帳,白鷗瞧着那丫頭已經換上了一身男裝。

陳安做事仔細,雖然男裝不太合身,那姑娘也穿得尚算規矩,想來還簡單地梳洗了一番,不見方才灰頭土臉、滿臉淚痕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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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帥帳只有三個人,誰都沒有出聲,一時氣氛有些尴尬。

“你……”

白鷗正朝陳安打眼色,合計着該說些什麽,卻不想悅琴突然跪倒在地,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求将軍放過賤妾的哥哥,他是冤枉的!”

怎麽回事?

白鷗一腦門子問號,也管不了那麽多,只能朝陳安狂打眼色。

“姑娘,你先別急,起來再說。”陳安将人扶起,“你要将軍做主,總得先同将軍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賤妾的哥哥也是着待城的駐軍,昨夜賤妾被騙來哥哥是不知道的,今早得了信兒趕來本是要救我,卻、卻被校尉大人的手下痛打一頓扔出了帳篷……”

悅琴說着便又開始掉淚。

“哥哥不死心,還想摸回帳篷,正巧将軍就帶人來了;您走後,哥哥被校尉大人的手下污蔑是同黨,被認定參與了此事,可哥哥根本就沒參與,也說不出哪一名是同他相好的姑娘,就被判了要流放邊疆。”

“你……”白鷗踟蹰着,嘴邊的話不太好出口。

直接叫一個大姑娘“妓子”,他說不出,可悅琴的确是鳴翠樓的歌姬,但若他哥哥真是着待城登記在案的駐軍,瞧着也是很緊張妹妹的,何至于要将親妹妹賣到火坑裏?

他踟蹰良久才問道:“親哥哥?”

悅琴點了點頭,“一母同胞。”

“那你……”白鷗撓撓頭,有些問題實在問不出口。

“将軍不必諱言,賤妾懂您的意思。”悅琴垂首,“賤妾是賣身青樓不假,賤妾的哥哥是待城的守軍也的确為真。”

父母早亡,她很小便跟着哥哥往返待城與北胤的邊境,做些小生意糊口,日子雖然清平,但兄妹倆相依為命,感情很是要好。

只是時運不濟,一日他兄妹二人販貨途中遭遇劫匪,銀子貨物皆被洗劫一空,當時二人正好處于殇寧境內,路引憑證都被夾在包袱裏被搶了去,他二人只好流浪在待城街頭。

迫于生計,不久後賣身進大戶人家為奴為婢。

當時悅琴只有十三歲,但窮苦出身的孩子沒有太多要求,食能果腹,有瓦遮頭,她還能和哥哥在一個院裏幹活,總覺得日子還是不錯的。

但這日子沒有過幾年,悅琴年歲漸長,也出落得越發水靈,家中的老爺愛使喚他,太太便見不慣了。

慣常的套路,要将他賣給一個瞎眼的老頭當媳婦。

“哥哥心疼我……”悅琴啜泣道:“便在成親前,帶着我逃了出來。可是……”

“我們已經簽了賣身契,身邊沒有證明身份的憑證了,很快就被當做流民被官府抓住,哥哥充了軍,我就被賣進了鳴翠樓,因為當時還不到十五歲,又在以前做工的人家學過兩首曲子,所以一直只是歌姬。”

還不到十五?

白鷗詫異道:“那你現在……”

悅琴微颔首,“賤妾月前兒剛滿十六。”

才剛剛十六?

白鷗握拳,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書案上,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畜、生。”

“将軍……”陳安小聲地提醒道。

“把人帶下去罷。”白鷗深吸一口氣平複怒氣,“讓陳邦帶她去關人的地方把他哥哥找出來,一道放走罷。”

“将軍!”悅琴喚了一聲又在跪地,“賤妾不想走,走了還是要回鳴翠樓去的,賤妾十六了,早晚是要出來接客的。”

“那別回去了。”看着悅琴又要抹淚,白鷗無奈地皺了皺眉,對陳安道:“再給些銀子。”

“可是賤妾同哥哥是簽了賣身契的。”悅琴急道:“不管走去哪兒,早晚還是被抓回來,充軍為妓。”

“有這規定嗎?”白鷗不明所以地看向陳安,陳安卻面露難色,不置可否,他只好嘆氣道:“那再讓人領你們去府衙重新開一份戶籍,以後拿着銀子重新做你們的小生意,便沒有人再為難了……”

“賤妾謝将軍美意。”悅琴說着又是連連叩首,“可……”

“賤妾同哥哥都不是殇寧人。”

軍營裏清一色男人,按例是不可以留宿女眷的,白鷗教陳安派人安排悅琴去之前自己落腳的客棧歇下,陳安回來時,手上已經拿着陳邦在外面詢問後的記錄。

見陳安拿着東西回來,白鷗沉聲道:“你方才……是不是有話要說?那悅琴說的話幾分真假,你可有什麽看法?”

陳安捧着東西上前,“将軍以為呢?”

“我……”白鷗沉思,“找不到她有什麽理由撒謊。”

陳安颔首,“只怕是真的。”

按照殇寧律法,每逢招募新兵,除了正常要發放的軍饷,還會給每個被征召兵士的親眷發放一筆體恤銀子。

且不說戰場上刀劍無眼,就算是在太平日子,被征募的兵士也都是嚴格篩選出的青壯年男子,正是一家的壯勞力,因而按律都有補貼。

“按照各城各縣實地的情況,補貼的銀兩有上下浮動,但一人少說也要幾十兩銀子的。”陳安解釋道:“每逢募兵,少則千人,多則上萬數之衆……”

幾十兩銀子看着不多,卻能集腋成裘。

“這事兒擱在哪兒都不罕有,随意抓來流民充數,這些人沒有親眷沒有麻煩,也不需要發放補貼,甚至就算是正常的軍饷也未必能領到,他們有的根本是生活在邊境上的外邦人,有的是跑出來的賣身奴,根本敢怒不敢言。”

陳安說到這裏,瞧見白鷗的臉色愈加深沉,小聲道:“那朝廷分發的募兵銀子和軍饷自然是……”

進了貴族世家大老爺們的口袋。

白鷗想起方才在外面瞧見的那些圍觀的人群,軍服殘破,盔甲淩亂,與之前抓來的那些人模狗樣的人可不一樣。

“陳邦在外面問話的結果——”他沉聲道:“能對上嗎?”

“抓來的,幾乎都是世家出身,在兵營裏有些品階的,至少是從九品下的執戟長,手下管着幾十人。”陳安輕嘆道:“這是殇寧一貫的傳統了,就算是在江寧的羽林軍禁衛營裏,也不例外。”

貴族世家,尤其是武将簪纓的門楣,家裏的孩子不管成不成器,年紀到了都送進軍營裏,安上一官半職混個資歷,年頭到了就慢慢往上提。

也不見得就是缺那點糧饷,但有品有階的吃着皇糧,說出去才不教人笑話家裏出了纨绔子弟。

世家貴族好面子只是一方面,綿延傳承的鏈子不能斷,送進去的孩子若能出個巴有出息的,一朝登上高位,手握兵權才是最重要的實權。

至于那些不成器的,總也算是謀了份差事,對得起祖宗牌位。

“所以——”白鷗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這軍營裏就是兩種人?”

世家貴族的少爺兵,還有不明出身來歷的流民甚至盜匪。

貴族們和最底層的賤民,就因為這些奇怪的原因,居然聚在了一起。

“那個悅琴的哥哥。”白鷗擡頭問道:“還在軍營嗎?”

“他好歹還是登記在案的駐軍。”陳安答道:“已經放出來了,但還沒走。”

“嗯。”白鷗點點頭,“去傳來。”

作者有話要說:銀杏葉的秘密沒人猜到,蠢直男的浪漫你們不懂~hhh~

很快會用小皇帝的視角揭開秘密,今晚還是會有二更的,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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