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我養“花”了

陳邦帶着人進帳時,白鷗還在擺弄着手上那片銀杏葉子,他看得出神,還是陳安在一旁提醒了才擡頭。

甫一擡頭便瞧見陳安帶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面前,他看着那個鼻青臉腫的中年男子,有些內疚地道了句:“抱歉。”

“将軍言重了,小人受不起。”那男人連忙行禮,“都是那群畜生有心構陷,一心只想拉個墊背的,禁衛軍大人們也只是按規矩辦事罷了。”

“你是……悅琴的哥哥?”白鷗擡手免了中年男子的禮數,疑惑道:“叫什麽名字。”

“小人楊行,小妹叫楊琴。”楊行起身道:“我們的确是親兄妹,只是琴兒算是我父親的老來得子,年歲相差略大些,若我兒子還在,的确也比琴兒小不了幾歲。”

不怪白鷗疑惑,來人看樣貌看着得有三四十歲了,若說是方才那姑娘的父親倒合理些;現在聽了解釋,再想想那姑娘之前說過自己父母早亡——

大約是長兄為父,才會有這般親厚的感情。

“你兒子?”無意提到了對方的傷心事,白鷗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

“也沒什麽。”男子憨厚地笑笑,“家裏本就窮,小人又常年東奔西跑的,有一日辦貨回家,老婆和孩子便都不見了,遍尋無果,只當是跑了,沒準兒跟了別人還能有好日子過。”

“只是那之後不久,我父母過身,我出門辦貨琴兒便沒人照顧了,也是怕再弄丢妹妹,只好一直帶在身邊,教她小小年紀便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白鷗了然地點點頭,“聽楊姑娘說,你們是北胤人?”

“也……不算罷……”楊行顯得有些窘迫,“琴兒年紀小,好些以前的事兒都沒有經歷過。”

“打我記事兒起,父母也都是往來待城內外,做些辦貨的小買賣,我們生活在待城外不遠處的村子裏,也說不清自己是哪裏人。”

“在我父母那一輩人眼中,他們都是大寧人,并沒有什麽殇寧和北胤的概念,無論是生活在在殇寧還是北胤,也都不會覺得自己是外族。”

根據史書記載,殇寧王朝直至亡國,也只存續了四十一年,而在之前,的确沒有殇寧和北胤的區別,那時的疆土尚未分裂,都屬于那個叫“大寧”的、統一、強盛的封建帝國。

楊行看着也有三四十歲了,他的父輩是一定經歷過大寧王朝由統一走向分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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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大寧衰敗分裂的那些年,戰争主要爆發在北方,大寧都城,也就是現在北胤都城——鎬京;而地勢稍微偏南的地方,幾乎沒有遭受道戰争的侵襲,老百姓的确對分裂沒有什麽太深刻的概念。

在他們的認知裏,他們不是外族,也不是外邦,他們不熟悉殇寧或是北胤,只對那個存在了近三百年的大寧王朝根深蒂固。

況且誰也争不出一個正統來,李遇所代表的李氏皇族是當初大寧王室的後代,可曾經大寧王朝的首都鎬京,現在是北胤的都城。

這些事對白鷗來說不難理解,他對這一段歷史太過熟悉了。

他沉默了良久問道:“軍營裏,像你這樣的人,多嗎?”

“多。”楊行不假思索地肯定道:“生活在這一方邊境線上的人,很多都是父母留在待城,妹妹卻嫁去了北胤;或是一家人都生活在北胤,娶進門的卻是待城的媳婦。”

“能被抓進來的,要麽是犯了事跑的,要麽是像我和妹妹這樣沒有身份的,都是最底層的窮人,哪兒輪得到我們關心皇帝姓什麽,能填飽肚子就是不錯了。”

北胤之前一直向殇寧稱臣幾十年,兩國向來交好,通商互利,說到根上也都是大寧子民,并不是什麽番邦異族;楊行說的事,白鷗也是不意外的。

但此刻,他卻陷入了另一重沉思。

一直到窗外卯時三刻的梆子響過,他才回過神來——

天都快黑了。

“陳邦,帶人下去歇着。”他吩咐完又對行禮的楊行道:“想留下便留下,若是想跟妹妹團聚,你便同你身邊這位陳副将說一聲,他會安排。”

“将軍。”待陳邦帶人退下,陳安才出聲,“我們現在……”

“去統計一下人員構成的比例,我猜——”白鷗沉聲道:“少爺兵能有多少,這軍營裏到底是像楊行這樣的流民散兵多一些。”

“下官略略估算過了。”陳安說着遞上手邊的小冊子,上面是下午他與陳邦盤問時記錄的東西。

下午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時他就留了個心眼,大致盤問過軍營裏世家子弟的數量。

西北三城說是七萬駐軍,可一萬屯于靖城,一萬屯于庸城,此刻白鷗所在的駐地,其實屯兵約莫只有五萬;其中大約有一萬人不到有官職在身,這些人裏不一定都是世家子弟,但多少都會有些關系。

“他們只有不到一萬人,要約束幾倍于自己的流民,這些人都是抓來的,裏面約莫也真的有一些草寇逃犯之流流放充軍,想來也是不容易。”

陳安繼續解釋着。

“所以依我猜測,駐地軍營應是采取高壓政策,正常情況下,那些底層士兵是被劃定活動範圍,限制了自由的。”

所以白鷗同陳邦一行入營這麽久都見不到幾個人;所以即使他們拆帳篷殺了校尉,滿世界抓人訊問,鬧出這麽大的陣仗,也只是引來一小部分人陸陸續續地來,遠遠地圍觀;所以——

項興言可以把一切消息捂得這麽嚴實,任李遇和陳琸多番打探也是無果。

白鷗蹙眉沉思。

五萬禁衛軍精銳,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偷梁換柱成五萬花裏胡哨的少爺兵和一群流民草寇組成的一盤散沙……

周哲翎不愧為歷經三朝,屹立不倒的女人。

項興言是周哲翎的人,待城是項興言的地盤,當真是做的滴水不漏。

可他們真的就不怕待城淪陷嗎?

為了不給沒給李遇留一丁點掌兵的機會,周哲翎這一招究竟是割肉飼虎、壯士斷腕,亦或是他們真的只是安逸慣了,完全沒有察覺到北胤人的可怕?

周哲翎的目的對白鷗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李遇把一切能給的都給了他,他就得保住李遇最後的希望。

白鷗阖眸思忖——

史書上這一仗贏了,他也一定不能輸。

“明日一早,教陳邦帶人去貼告示,昭告全城——”他再睜眼時,方才眼中的疑慮已經一掃而空,他目光炯炯,嗓音沉毅,“北胤意圖來犯,全城戒嚴、宵禁,進入戰時戒備狀态,城中一切事物,交駐軍接手。”

“将軍,我們一共就帶來了兩千人,多為武将,對內政一竅不通。”陳安不解道:“為何要給自己添亂啊?”

“具體的事兒還是可以讓以前待城府衙的人去辦,只是要經由你來過目。”白鷗解釋道:“我要的是錢和糧食。”

待城是一方駐地守軍,軍饷、糧食都在地方府衙手上握着,白鷗不會放心,既然項興言丢下一個爛攤子跑了,那他不妨大包大攬——

一定要把錢糧大權握在手上。

李遇讓陳安陪他上路,為的就是免了他的後顧之憂,他也必須在這事上清醒。

“而且,我這麽做還有一個目的——”他眉峰輕挑,露了個笑,“告示上第二條,給我寫清楚,待城駐軍由新到任的将軍統領,氣象一新。”

“待城百姓,凡是以前有在駐軍手底下吃過虧的,不管是被偷了一根繡花針,還是被殺了全家的血海深仇,只要來報,通通記錄在案,嚴加查辦,一經查實,本将軍會親自法辦,絕不姑息。”

“七日後,在營地門口公開處刑,全城百姓,有冤無冤的,只要有空,都可以來看。”

“七天?”陳安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将軍,這群纨绔一看就不是好人,今天能強迫悅琴,之前還不知道做過多少缺德事兒,七天哪裏能查完?”

“北胤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到了,軍營駐地還是一盤散沙,根本無禦敵之力,我們真的要花時間做這些嗎?”

“正是因為北胤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來,所以我們要快,我只能給七天時間,把這一盤散沙捏在一塊。”白鷗起身道:“這件事,教給陳邦去辦,撿要緊的案子查,也不必太詳實,有點端倪就給我拿下。”

早前在陳府時,陳琸曾說過,城邦性格憨直,白鷗也見識過,那是個認死理的人。

當初在永巷的那間柴房裏,陳邦認定白鷗是周哲翎的人,就連皇帝也敢頂撞,就是要這樣的人去辦這樣的案子,快、狠、準,誰的情面也不會講。

“可就算陳邦能把事兒辦好……”陳安不解道:“這和我們練兵禦敵又有何相幹?”

“去辦。”白鷗沒有再解釋更多,起身已經要往帳外去,“七日後你自會明白。”

“将軍——”陳安追在白鷗身後問道:“還沒用晚呢,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趁着天還沒黑,我去找些東西。”白鷗攔住陳安,手邊将袖袋裏那片銀杏葉子滑出袖袋,悄悄捂在手心,“你趕緊把報平安的信寫了,和晚膳一道留在我案臺上就行。”

他說着大步跨出帥帳,“我安排的事兒趕緊辦——”

待城比江寧要靠北,江寧的銀杏樹都黃了,待城的樹葉大多也落了。

早前在來的路上,白鷗依稀記得在道邊的生溝旁見過幾株尚未落葉的小葉女貞;好在離營地不算遠,他長手長腳,一路循着記憶跑過去,不多時就摘了一株回來。

他返回帥帳時,陳安已經按照吩咐,留下了報平安的書信和一餐簡單的晚膳;陳安心細,帥帳外還特意留了心腹把手。

白鷗也沒看那餐晚膳,只焦急地取出壓在硯臺下的封書信,內容只是大略地掃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将那片他貼身收着的銀杏落葉裝進了信封,打上火漆。

“找自己人把信送回江寧。”他在帥帳邊同看守的禁衛小聲吩咐道:“一定要派人送到陛下手裏。”

“是。”

看守的禁衛是陳安留下的心腹,做事也是雷厲風行,得令并不多問,一路小跑便去辦了。

白鷗看着那禁衛走遠,才想起自己懷裏還抱着那株新采回來的小葉女貞。

“有花盆嗎?”他朝留下來的另一名禁衛問道,話一出口又覺得這要求有些過了,“随便什麽盆,給我找一個來,裝上些土。”

至此,待城駐軍營地裏,每夜都會響起一支人們都沒聽過的曲子。

作者有話要說:白鷗:我也是老園丁了。

銀杏葉子的事兒到這應該有人能猜到了吧?至于葉子上到底刻了什麽,還是等小遇兒來揭曉~

不過新問題又來了,白鷗折騰這一通,是想做什麽?

【阿魚反正已經禿了,不如一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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