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我很想他

“将軍,這只不過是一面之詞——”陳安在帥帳內焦急地踱步,“您怎麽知道那人見到的一定就是趙宏胤?”

“因為我見過趙宏胤,就在一年前。”白鷗坐在行軍榻邊,阖眸間垂首沉思,“傳信兒的人已經接進了待城,我親自去問過了。”

待城與北胤城池之間是一條蜿蜒的國境線,散布零碎的幾個小型村落,這樣的“三不管”地帶魚龍混雜,不是活不下去的人,誰願意呆在那樣的地方。

是以無論是北胤人還是殇寧人,對這一片土地都知之甚少。

那人不過就是去打個獵,彌補冬日糧食的匮乏,不小心追逐着獵物跑到了北胤人的營地附近,在營地外的一棵樹上,瞧見了營地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出詭異的場景。

“就算是這樣——”陳安還是不依不饒,“也不能證明他說的就是實話啊!”

白鷗也說出清自己為何如此篤定那人一定是趙宏胤。

趙宏胤是古往今來排得上號的千古一帝,他有帝王的睿智果敢,也有上位者的敏感多疑。

之前他不惜混進北胤使節團,想必就是想親眼見見殇寧的實際情況;那眼下這一戰既然是北胤對殇寧的第一次試探,他不親自看一眼又怎麽會放心?

“就算如此,既然趙宏胤要看——”陳安接着問道:“那他何不大大方方禦駕親征,順帶還可以鼓舞士氣,如此偷偷摸摸做什麽?”

陳安這話說得在理,白鷗沒法反駁,但他還是篤定那人就是趙宏胤。

或許僅僅是因為那一塊一直壓在他心底裏的大石。

此前,不管他同李遇如何努力,能稍微扭轉殇寧的國運,卻沒能真的改變歷史的走向,而趙宏胤的出現——

如果這一戰可以打敗北胤軍,甚至可以解決趙宏胤,那李遇的命運會不會因此改變?

白鷗已經不想去想幾年後趙宏胤會開創的那個太平盛世,趙宏胤可以的,李遇為什麽不可以。

他還記得蘇嬷嬷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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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着肚子,是活不到三年後的。”

沒有一個人該為幾年後的那個康平盛世殉道,李遇何辜,千千萬萬殇寧子民何辜?

既然北胤人現在是侵略者的姿态,他就應該給予該有的回擊,至于未來——

歷史自然會做出它的選擇。

“我不需要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什麽——”白鷗堅定道:“甚至我不需要确定他真的就在城外。”

“可是您現在就因為這個,要改變我們此前幾個月就定下來的作戰計劃!”陳安不解道。

“因為那個計劃——”白鷗眯起眼睛,“本身就錯了。”

此前白鷗對這場戰争的認知只停留在拒敵于門外,再替李遇握住幾萬人的兵權,僅此而已。

“那我們還能做什麽呢?”陳安苦勸,“這支待城駐軍根本就不具備殺出城去殲敵的能力。”

北胤人善蓄馬,北胤騎兵威震四方,而待城駐軍實打實是一支步兵。

與世家貴族從小練習騎馬射箭不同,待城駐軍的人都是窮苦出身,窮人別說是騎馬,出門能趕輛驢車都夠奢侈了。

且不論殇寧的戰馬遠遠及不上純血北胤馬匹的速度和耐力,就算白鷗能變出千匹良駒,也沒辦法馬上打造一支能與北胤騎兵抗衡的隊伍。

“誰說我要出去了?”白鷗擡眸看着陳安,“我要讓他們進來。”

此前,受已知歷史和對自己在這場戰争中擔負使命的局限,白鷗一直在等着史書記載中的那一天,等北胤人高舉帥旗沖過來。

太被動了。

“待城外城——”白鷗突然問道:“現在還有多少人?”

待城是因為通商發展起來的城池,地理位置特殊,此前的待城範圍較小,後來不斷擴大,形成內外兩個城區,在內城牆外又築起了一道新的城牆,形成內城和外城。

但因為原住待城的達官顯貴們都在內城,城內有更完備的設施建設,娛樂場所和良好的治安,所以待城的外城漸漸變成了窮人和外來人員的聚居地。

“外城本來就有很多不是待城人,封城宵禁的消息一傳出去,大家都怕開戰以後殃及池魚——”陳安解釋道:“有能力的都往內城跑,外地人趕着回了老家,現在外城十室九空,實在沒辦法的才會留下……”

“那把剩下的人都撤出外城,找地方安置。”白鷗起身道:“我帶人去待城府衙要銀子。”

“将軍——”陳安對白鷗的背影喊道:“您到底想做什麽?”

白鷗沒有回身,打簾離開前只留下兩個字——

“巷戰。”

就算是待城,也是殇寧國土的一部分,北胤人就算能打探到一部分情報,也不可能比他手下這支生活在待城夾縫中的待城駐軍更了解。

一旦把人引入待城外城,戰馬的速度優勢就會完全喪失。

巷戰,會是這支完全由步兵組成的待城駐軍的絕對主戰場。

北胤人的鐵蹄已經踩在了國境線上,城外風聲鶴唳,待城判司也是貓在府衙裏瑟瑟發抖,只要白鷗要,銀子還是地方,沒有不給的;外城本來也就只剩下百十戶人家,很快就完成了轉移。

白鷗一面下令工兵在外城布置上陷馬坑、鐵蒺藜等一系列讓騎兵失去戰鬥力的陷阱,一邊找來四茍,把待城守軍啓城而逃,待城城內已經十室九空的消息放了出去。

為了讓北胤探子瞧得逼真些,那些工兵白天排布陷阱,晚上索性就宿在待城外城,給北胤人造成十室九空的幻象。

一切準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着,除夕也悄然而至。

特殊時期,也是為着跟北胤人演戲,營地裏沒有準備任何慶賀儀式,只有白鷗蓋着陳氏族徽和禁衛軍神武大将軍的印鑒的一封公文藉由四茍的手,這個除夕夜在營地裏流傳開來。

沒有人合該天生就是賤民。

此一役一旦功成,所有人無論品階出身,只按軍功論賞。

按待城駐軍新出的規定,凡是能殺敵立功夠上軍官品階的人,能得到聖上親封的官職,俸祿糧饷,甲胄裝備,都與從前待城駐軍的貴族軍官無異。

此外,朝廷日後會按江南墾荒的方式在待城附近開辟荒地,凡是新晉的軍官可以優先分得田地。

這封文書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在農耕為主的封建社會,沒有什麽比土地更能給一個人安全感,白鷗承諾待城駐軍,經此一役,他們不但有錢有階,不再是賤民,而且——

他們還會有自己的土地。

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他們會有自己根。

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一個漂泊半生的人為之拼命的了。

終于一切就緒,當白鷗再次攀上那棵毛白楊的時候,發現枯枝已經吐出了嫩芽。

這一戰尚未打響,但成敗早定。

白鷗給了這支待城駐軍第二次生命,這支隊伍的控制權,已經不是誰一紙文書就能随便從他手中的奪去的了;兵權,他已經牢牢替李遇握在了手裏。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剩最後兩個問題答案尚且存疑。

第一,他能不能在這一戰中重創趙宏胤的軍隊,改變日後歷史的走向,甚至是直接拿下趙宏胤。

第二便是除夕過了,天兒眼看就要開春了……

李遇的生辰要到了。

那也是李遇母親的忌日。

這是他陪在小皇帝身邊的第二個生日,他想趕回去,守在李遇的身邊。

他離宮已經小半年了。

說來荒唐,當初他是那麽厭惡那個困住他的四方天地,可現在天高海闊,卻再也沒有一處地方比廣明宮裏那一角更令他挂念的了。

之前他計劃這一切,算計趙宏胤,覺得李遇可以取而代之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想過——

如果李遇真的取代趙宏胤成為一統中原的千古一帝,那麽那一角四方的天地,也将永遠困住鷗鳥的翅膀。

即使李遇放他離開,他的心也被鎖在了廣明宮裏。

可他完全沒有去想過這些問題——

沒什麽比讓他的小美人活下去更重要的了。

*****

廣明宮的寝殿,內間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小姚靠在外間休息,聞聲急忙趕了進去。

“陛下,陛下您這是怎麽了?”他焦急地喚醒像是又跌進了噩夢裏的李遇,“咱們最近已經這麽小心了,不能是老毛病又犯了罷?”

待城比江寧靠北,連白鷗都瞧見了春意,江寧的春天自然更早一些。

可李遇真的已經足夠小心了。

之前白鷗在信裏提醒過他,入春後就要少出門,出門一定要帶上“口罩”。

白鷗送給他的東西樣樣都金貴得不得了,現在白鷗不在身邊,他貼胸口放着都嫌不夠,拿出來用肯定是舍不得。

但為了不教他的白鷗哥哥放心,他真的足夠小心了。

除了上朝,他都呆在門窗緊閉的寝殿內,像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朝下朝的路上,“口罩”雖是舍不得用,但他一直聽白鷗的話,用手帕掩住口鼻,只坐禦辇匆匆來去。

小姚實在想不通,這樣精心的養着,怎麽還是犯病了。

他喚了皇帝半晌,才将李遇從噩夢中喚醒。

“陛下,是哪裏不好?可是老毛病又犯了?”小姚說着便要轉身,“奴才去傳張太醫來!”

“小姚!”李遇一把拽住小姚,渾身顫抖,劇烈地喘息,“不、不用了……”

“陛下又被夢魇着了?”小姚擔憂道:“翠珠的事兒,陛下還是要看開些……”

“不是——”李遇打斷了小姚的話,“不是翠珠,我夢到他了……”

他想起白鷗那一夜帶着腰上一道駭人的傷口回到他身邊,倒在他懷裏……

而那一夜,他也是做着這樣可怕的噩夢——

他夢到白鷗滿臉是血。

只一個瞬間,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

“他出事了……”他顫聲道,“他一定是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嗅到重逢的氣息了嗎?(我明天盡量早點..)

既然大家都這麽期待重逢,不如再來有獎競猜一下?之前白.蠢直男.鷗的浪漫沒有人猜中,這次小皇帝的浪漫你們能猜到嗎?

會在哪裏重逢?又會是什麽樣的重逢方式呢?

阿魚再賭一個沒人猜中,所以這次還是大紅包!

鐵蒺藜 (jílí):中國古代一種軍用的鐵質尖刺的撒布障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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