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我搞定了

陳邦從外面拎進一個反綁着的年輕人時,倒是教白鷗頗為詫異。

“裏通外國”這樣的大罪,總以為是什麽不要命的漢子犯下的,可這年輕人是真真被陳邦一只手“拎”着進了帥帳。

那人精瘦矮小,看身材樣貌,感覺只有十五、六,兩頰也瘦得凹了進去,襯得一雙眼睛大得驚人,跟彈珠似的凸出來,猴精猴精的,滿屋滴溜溜地轉。

一般人別說是進帥帳了,就是進了陳邦的軍法處也要吓得兩股戰戰,這孩子的眼神裏恐懼也不是沒有,但更多的卻是好奇。

“成年了嗎?”白鷗疑惑道。

“二十六了!”那“孩子”也不認生,憨笑着抓了抓腦袋,“個子矮,長得顯小。”

“怎麽跟将軍回話呢!”陳邦在一旁擡腳就給那人屁股上來了一腳,“規矩都教到狗肚子裏去了!”

“我可不就是‘狗’嗎……”那人揉着屁股,一臉委屈地小聲嘟囔着。

“你手下的?”白鷗擡眼問陳邦。

“回将軍。”陳邦抱拳行禮,“這人是後備團的百夫長。”

“嚯——官兒還不小——”白鷗調笑道:“叫什麽名兒?”

那百夫長被陳邦瞪了一眼,老老實實跪好答道:“小人四茍。”

“死狗?這名字不大吉利罷……”白鷗撇了撇嘴,“沒有姓嗎?”

“小人就姓茍啊。”四茍一臉真誠,“家裏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哥哥病死的餓死的都有,俺娘說賤命好養活!後來着荒,爹娘也沒了,全家就活了我一個……”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感覺白鷗太明白了,所以他也明白,這樣的人更容易铤而走險,畢竟心中無牽無挂。

就好像他自己以前一直酷愛極限運動一樣,心裏從來不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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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沒有別人了,所以——”他臉色一沉,“你就敢幹那掉腦袋的事兒?”

“我沒有!”四茍急着解釋就又忘了規矩,被陳邦瞪了一眼才又重新說道:“回大将軍,我往城外遞信的事兒是被陳将軍逮了現行兒的,信都被他沒收了,哪裏有什麽軍事機密啊,就是家書而已!”

白鷗鎖緊眉頭,“你家都沒人了,家書寫給誰?”“我都二十六了……”四茍憋屈地嘟囔着,“不高大也不英俊,還窮……就想多攢點錢……等仗打完了,能讨個媳婦……”

“你來說。”白鷗擡頭瞄了眼陳邦,“到底怎麽回事?”

四茍的身體條件指定是進不了主戰團的,但他識字又好學,腦子還活泛,雖然在後備團,也還是選進了開小竈的小班裏,只不過不是第一期,後面的白鷗就沒一一見過了。

但這人腦子的确活泛,很快就混到了百夫長的位子。

但也就是腦子太活泛,還認識不少字,現在大夥的日子過得好了些,就開始有人張羅着想給家裏寫封信,他就把這活攬下來了。

之前就總有人溜出營地喝一杯什麽的,四茍是百夫長,有了身份,溜起來也容易些,他能寫信還能負責把信送出去,做人又機靈,之前從沒失手過,所以“生意”也格外紅火。

但這支待城駐軍成分複雜,有人的家人就在待城,就算在庸城、靖城的也可以想辦法,可是也有人和之前的楊行一樣,家人在待城外的另一邊。

陳邦之前檢查過沒收來的信箋,的确是家書不假,可是戰時狀态,往城外遞一個字都是可以以叛國罪論處的,因為誰也不知道書信裏有沒有夾着什麽密語。

這才教陳邦犯了難。

白鷗聽完解釋思忖良久,問道:“這是你第幾次送信?”

“要是往城裏送的話,總也有七、八次了,靖城兩回,庸城一回……”四茍一臉誠實地掰着手指頭數着,“我總得等信攢夠數了一道送,不然虧錢。”

“将軍問的是你往城外送信——”陳邦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這是第幾回!”

“第一回 啊……”四茍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陳邦,小聲嘀咕道:“不被你逮住才能有下一回嘛……”

“待城已經戒嚴了,你還能把信送去庸城、靖城。”白鷗接着問道:“如果今天不被陳将軍拿下,你還能确定你的信能送出待城外?”

“當然啦!”四茍一臉驕傲,“我四茍行走江湖最講信用了,絕對不會幹砸招牌的事情!”

“你是怎麽做到的?”白鷗接着問道,現在連陳安都突然緊張了起來。

“這……貓有貓路,鼠有鼠道……”四茍吸了吸鼻子,有點小驕傲道:“戒嚴這事兒,說白了,不過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罷了,不過幾封信,實在不行,只要外面有人接,挖個洞也能遞出去。”

白鷗聞言轉頭,與陳安對視一眼,他們好像都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這支待城駐軍,有走街串巷的貨郎,也有混跡市井的地痞流氓,禁衛軍有職業素養不假,可想要在這樣的邊界線上打探消息,職業素養很多時候往往不如人情關系有用。

陳安正經讀書人,被陳琸養在膝下,也算是世家貴族出身,這些事兒肯定是一竅不通的;白鷗比他好點,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多讀過幾本書,只是牽扯到人情關系的事,他就比較遲鈍。

“你能把信送出待城去,但若是城外有回信,你也有辦法的罷?”白鷗突然眯起眼睛打量着四茍,“這麽麻煩的事兒,你一個人完成不了罷?”

“銀子給夠,辦法自然會有——”四茍一臉驕傲,馬上又察覺不對,“将軍!您這該不是要我供出‘同夥’罷?我四茍行走江湖最講意氣了!您就是抽我鞭子我也不能出賣兄弟啊!”

“思念親人是人之常情,這營地裏真的為自己拼命的不多,多數還是指望着自己能給家裏人拼出一條路來,此前是本将沒有體恤他們的心情。”

白鷗突然起身吩咐道。

“之後,凡是初一十五,平時訓練中考核優異的人,找專人給他寫家書,只要就在待城附近不遠的,不管城裏城外,一定送到他們家人手裏,還負責幫他們去取回信來!”

“将軍!”四茍激動道:“那您的意思是放過小人了?”

白鷗笑了笑,“四茍觸犯軍規,罰奉三月。”

“啊?‘生意’沒了,軍饷都拿不到了……”四茍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我還拿什麽娶媳婦啊……”

“四茍——”白鷗幹脆蹲在四茍身邊,“你見過以前營地裏的校尉大人們娶不上媳婦的嗎?”

“那怎麽可能!”四茍拱了拱鼻子,“甭管什麽歪瓜裂棗,他們可是校尉大人!能娶好幾房小妾……都好看着呢!”

“那我交給你一件事兒,辦成之後,你就是校尉大人了。”白鷗笑了笑,“到時候你可得換個好名字,我手下的校尉大人,叫‘死狗’多難聽——”

“将軍!”四茍一個激靈跪起來,“真的嗎?”

“嗯,本将軍什麽時候騙過你們?”白鷗點點頭起身,調笑道:“你現在可以想想,給自己起個什麽威風點的好名字了,校尉大人。”

“将軍!四茍這條命都是将軍和待城給的!四茍……”四茍橫着袖子抹了把淚,重重地朝白鷗磕了個響頭,“那我以後就叫茍待!”

“噗嗤——”白鷗剛從陳安手邊接過茶杯,就着濃茶準備提提精神,被四茍這一句嗆得險些噴了陳安一臉,“那你還是叫四茍算了,這個名字更不吉利……”

“是待城和将軍給了四茍第二條命,只要能娶上媳婦——”四茍說着已經起身,拍了拍胸脯保證道:“不管将軍你要我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四茍——”

“呸!茍待一定保證完成!”

上刀山下油鍋倒是大可不必,白鷗想借着那些家書,打探禁衛軍打聽不到的消息。

他特意讓軍營裏派人執筆家書,就是為了把那些他關心的問題寫進家書裏,現在他就是要借四茍的嘴和腦子,把那些問題變成普通百姓能看懂也願意說的問題寫進家書裏。

家書進出待城也可以借助四茍的門道,從自己熟悉的途徑拿到的家書,才更能取得信任。

四茍滿腦子小聰明,白鷗關心的問題無非是城外的異動,很快便被四茍變成家長裏短的問題寫進家書送出了城。

很快,回信就進了營地;這些回信也由禁衛軍彙總,四茍幫着把裏面有效的信息提取翻譯,變成可靠有用的敵情。

一條神奇的情報鏈條就此形成。

看見身邊的袍澤能傳信還能收到家人的回信,駐軍營地的訓練熱情也是空前的高漲。

白鷗總算松了口氣,因為陳安的信,終于沒有遞到李遇手裏。

這天他照例靠在那棵毛白楊上吹着曲子,陳安卻帶着四茍急匆匆地趕來。

白鷗阖着眸子沒理,愣是耐心吹完一曲才睜眼。

“不是說過這時候別來打擾我。”他有些怨氣,這已經是他每天和李遇僅有的“相處時間”了,之前吩咐過不是急事不要來打擾,“是急事兒?”

“都是這小子。”陳邦瞪了眼身邊的四茍,“死活要見将軍。”

白鷗沒有說話,只是偏頭盯着四茍。

“将軍,您看這個!”四茍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晃了晃,“我覺得這事兒不對勁兒!”

他今天照例彙總回信,在裏面提取出對禁衛軍有用的消息,這活他已經做了一段時間了,很是熟練。

但今天信裏有件怪事。

“根據信裏描述,那人衣着就是北胤軍隊最底層的普通士兵。”四茍着急地解釋道:“為什麽一群人要朝他下跪?我看了信裏的描述,下跪的人裏,按甲胄的規格看,有人是副将!就像陳将軍這樣的,為什麽要朝小兵下跪?”

白鷗一個翻身躍下枝頭,他拽住四茍,“你仔細說,那個士兵長什麽樣。”

此前北胤使節團入江寧朝賀,陳安同陳邦或許見過,但沒人見過趙宏胤本人。

根據史書中記載,趙宏胤上一次踏足殇寧的國土還是在十幾年前的先帝年間,那時趙宏胤以皇子的身份帶領北胤使節團入宮朝賀。

白鷗不知那時的陳安、陳邦有沒有見過趙宏胤本人,因為那時連李遇都只是關在永巷盡頭的孩子。

現在十幾年過去了,當初的皇子已經登基為帝王,形象樣貌有所改變也是可能的。

但就着四茍的描述,白鷗越來越肯定,城外那個讓衆人下跪的士兵,正是他剛來時在演舞臺上過招的對手。

他在那時就懷疑過,那人是趙宏胤。

史書記載中的這一戰趙宏胤并未親臨戰場,且不論現下看來史書記載中存在諸多謬誤,但說白鷗親見過的趙宏胤本人——

似乎就有愛藏在人堆裏的癖好。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最近三次元太忙!我又遲到了!對不起對不起o(╥﹏╥)o

馬上開戰,重逢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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