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我把他弄哭了

白鷗再睜眼時,耳畔是潺潺的水聲,身邊的景物正在緩緩地移動。

他艱難地擡起頭,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清瘦又倔強。

李遇那身明黃色錦袍的下擺已經被撕成了褴褛的布條,再也不見曾經的精致華美,他雙手合在右肩處交疊,努力拽着肩上那根布條編成的繩子。

被不太平整的木條膈着後背,白鷗看着李遇執拗的背影和吃力的動作,明白這是李遇正拖着自己找出路。

他之前也在谷底尋覓過幾日,大致摸出了谷底的走向,他看着身邊是李遇的靴底在河邊淤泥上留下的沉重腳印,知道李遇這是拖着自己逆流而上。

“遇兒……”

他想跟李遇說不用這麽辛苦,等他的傷好些,等他的高燒退掉,他們一定可以出去的……

可惜喉間還是只能發出幹澀的嗚咽。

他的高熱一直未退,連嗓子都燒啞了,掙紮着想要起身,卻很快就沒有了知覺。

李遇聽到身後的動靜急急地回身,卻只能看到仍然不省人事的白鷗,眼中劃過一抹淡淡地失望。

那個烏金将落的傍晚,他融化進白鷗的一個吻裏,白鷗卻第二次倒在了他的懷中。

不過他還能親身感受到白鷗的溫度和鼻息,一切都不算太糟。

好在之前和陳邦打聽過谷底的大概走向,他通過月移的方向大致判斷出庸城的方位,正是你這河流而上的方向。

一是擔心迷路,畢竟自己沒有野外生存的經驗;二來也是怕離了水源,他這一路都沿着河邊不遠處走。

他沒辦法像白鷗輕松地像自己打橫抱起一樣将白鷗抱起來,只能等着天亮後撿來一些堅韌的樹枝,撕了自己的黃袍綁成木架,拖着白鷗上路。

白鷗看着勁瘦,卻全身都是緊實的筋肉,這一路并不輕松,因為他肩上扛着的,是他這一生的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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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肩被磨破了就換到左肩,他不覺得疼,只覺得心裏滿滿的。

又坐在白鷗身邊歇了半晌,确定白鷗沒有醒來後,他從懷裏掏出一顆離宮前找張太醫要來的藥丸喂白鷗服下,又再重新上路。

因為上一次白鷗回宮,帶着傷倒在自己懷裏,這次離宮,他一應換洗衣物都在随身近衛的包袱裏,來到落霞山邊,他身邊什麽都沒有,只有袖袋裏塞滿的瓶瓶罐罐。

托那些瓶瓶罐罐的福,有內服有外用,幾天後白鷗再醒來時,已經幾乎感覺不到周身的疼痛;高熱也退了,他只覺得嘴裏有些淡淡地苦味。

他緩緩睜眼,只看見那張朝思暮想的小臉貼在自己的跟前,幾乎交錯着鼻尖。

李遇剛才為白鷗的傷口上完藥,又将內服的藥物送進白鷗口中,低頭含住一口樹葉上汲着的河水,正要往白鷗嘴裏送。

因為自己不會水,白鷗又還沒醒來,他不敢拖着白鷗去河邊,總是怕有什麽危險。

他貼着河邊不遠走,去河邊打水的路程雖不算遠,但一來一去總要離開白鷗身邊;他放心不下,恨能每一步都用跑的。

河邊淤泥濕滑,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可每一次樹葉能盛回來的河水本就不多,白鷗還在昏迷中,總是喂一半灑一半;他心疼壞了,最後只能嘴對嘴把水給白鷗喂下去。

李遇的唇涼涼的,白鷗已經不算陌生了,可現在剛一睜眼就感覺到一股涼意流向喉間,他還是吓得被嗆着了。

見白鷗一睜眼就劇烈的咳嗽,李遇急得手忙腳亂,一邊慌張地給白鷗拍着胸口,一邊又要擔心地護住手裏盛着河水的葉片。

“你醒了!”他實在是不會照顧人,心裏自責不已,“我嗆着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白鷗撐起上身捂着胸口,看着李遇手足無措的樣子,也終于看清了那張小臉上的傷口。

他周身的傷口都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可李遇臉上的傷已經結下了暗紅的血茄……

顯然這個小傻子只顧着白鷗,完全把自己忘了。

白鷗一把将人緊緊抱住。

他淺淺吻過李遇眼角急出來的淚痕,做了那日就想做卻一直沒能完成的事情,然後輕聲道,“不哭了,我很好。”

沒有更好過了。

曾經,他把漂泊當做自由,用刺激換取證明自己還活着的心跳,終于在這一刻選擇皈依。

他低頭看着李遇。

我的心是曠野的鳥,在你的眼睛裏找到了它的天空。

李遇也仰起臉看着白鷗,看着白鷗對自己彎出一個溫柔的笑意。

你微笑,對我默默無言。

可我覺得,我為此情此景,已經等待很長久了。

如果世間萬物皆苦,那惟有你明目張膽地偏愛才是救贖。

于是,剛被白鷗吻去的眼淚再次滑出眼眶,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

知道自己哄人的功夫糟糕,白鷗索性放棄了掙紮,他朝李遇打了個響指,然後帶着點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撒嬌道:“我嘴裏好苦啊,你剛剛喂我吃了什麽?”

藥?

李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剛味白鷗服下藥丸,正要喂水的時候被白鷗全部嗆了出來。

帶來的藥再多也是吃一顆少一顆,不知道白鷗什麽時候會醒,他一顆也不舍得“浪費”,全都小心地給白鷗留着,自己也不知道那藥丸的滋味。

“很苦嗎?”他急忙捧起手邊樹葉裏還剩下的半捧水遞到白鷗面前,緊張道:“喝水。”

白鷗看着李遇緊張地捧着樹葉的樣子,笑得有些惡劣,“你剛是怎麽喂我的?”

“我……”

李遇羞赧的垂下頭,盡管小臉已經緋紅一片,還是很乖巧地将樹葉送到自己嘴邊,把裏面所剩不多的河水都含進了嘴裏。

白鷗看着李遇磨磨蹭蹭地朝自己靠近,明明一臉的羞臊,卻還是舍不得拒絕,盡管他的要求已經那麽過分了,明顯像是一句玩笑。

月光下李遇臉上的紅暈一點點泛上來,他本就生得細白,像是顆籠了碎冰的小聖女果。

白鷗又打了個響指,吸引李遇擡頭,拉長那截脆弱纖細的頸子。

他看着少年微微嘟起的紅唇像是江南連片湖澤裏的一顆小菱角。

于是他勾頭,淺淺嘗過那一抹清甜。

對李遇來說,這是白鷗第一次主動吻自己。

他驚得腦袋微微後仰,羞赧又慌張地躲避,卻發現白鷗的大手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輕輕覆上了他的後腦。

他瞪大眼睛,看着白鷗緩緩阖上眼睑,濃密的羽睫輕微地翕動。

于是他也緩緩合上雙眼。

白鷗吻得那麽深,甚至帶着兩分強橫,他只能完全沉進這個吻——

沉進白鷗的溫度和氣息裏。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沙百靈發出兩聲鳴啼,白鷗才驚覺李遇已經在自己懷中顫抖不已。

可是李遇仍然沒有放棄,緊緊攥住白鷗的前襟——

他對深愛的依賴和渴求,甚至逾越了空氣。

白鷗收回攬在李遇腦後的手,連他自己都快要閉氣了。

他索性直接躺倒在草地上,大大地喘了兩口氣,又在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看着李遇漲紅的小臉,笑得比剛才更惡劣——

“好甜啊。”

李遇羞怯地垂頭,在白鷗“輕挑”的言語間悄悄地擡眼偷瞄着白鷗,瞧見了那撇惡劣的笑意。

月色旖旎又狎昵。

他倔強地抿緊下唇,深吸幾口氣為自己鼓勁兒,然後直接跨坐在白鷗身上。

白鷗那抹狂獧的笑意漸漸僵在了唇邊,李遇伸手挑開了他的前襟。

“你……”他握住李遇的腕子。

“不要嗎?”李遇盯着白鷗,胸口劇烈地起伏,“你躺着就行。”

“陛下——”白鷗也盯着李遇,盯着那截脆弱又要命的頸子,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你會被捏碎的。”

“那就捏碎我。”李遇淺淺地笑,輕輕喚了聲:“白鷗哥哥。”

捏碎我,弄痛我,用你的方式愛我。

不要留有餘地。

白鷗看着這張臉。

這個聲音,鎖骨和紅暈,都像是磨人的小妖精,教他學壞了。

他既想把這人揣在手心裏疼,又想看他困在自己身下,被欺負到哭。

太壞了。

可他還是一個翻身,和李遇調換了位子,将人死死地锢住。

“你的腿——”李遇緊張道。

白鷗傷在腳踝,現在只是跪着,完全沒有感覺。

也許他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只死死盯着李遇。

因為好幾天拖着白鷗走,又是上坡,李遇的肩頭的衣裳料子已經被布帶磨破了,隐約能看見點皮膚上青紫色的痕跡。

一陣心疼喚起白鷗腦中最後一絲冷靜。

“在這裏,真的會受傷的……”他盯着李遇的眸子裏仍是有火在燒,“我們什麽都沒有……”

“這個……”李遇踟蹰着從懷裏摸出一個小木盒打開,怯生生道:“行嗎?”

白鷗低頭看了眼那半盒藥膏,手指沾上一點,觸感滑膩;再聲道鼻尖嗅了嗅,帶着點草藥的香氣。

“你……”他詫異地壓低了聲音。

李遇出門怎麽會随身帶着這種東西?

“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又找小姚看過什麽污糟東西了?”

李遇狐疑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明白過來白鷗的意思,立馬覺得滿臉滾燙,又羞又惱。

“我沒有!”他急急地解釋道:“這是我找張太醫拿的傷藥……你上次……”

上次白鷗回宮時,連嘴唇都皲裂滲血。

之前他聽蘇嬷嬷說起過,西北幹燥少雨,出門前就特意替白鷗朝張太醫要來了這個。

“張太醫說了,這藥膏雖是外用,但吃下去也無妨,塗在嘴唇上,只一夜裂口就能愈合……”

之前不放心白鷗臉上的傷口,他把半盒都抹在了白鷗的臉上。

“即是吃下去都沒事兒……”他說着聲音越來越小,“想來……想來用在別處也是可以的……”

李遇又羞臊又誠實得不得了,這副可憐的樣子把白鷗都看笑了。

他掐了一把李遇的小臉,“是誰把你教壞的?”

李遇也紅着臉笑了笑,攀上白鷗的脖子輕聲道:“喜歡嗎?”

就這咬着耳根子的一句,白鷗覺得身下的人一定是活夠了,簡直是不要命的撩撥。

早春深夜的谷底,薄霧還帶着料峭的涼意,卻怎麽也帶不走兩個人周身的熱氣。

白鷗抿緊薄唇。

我也只活一輩子,那就陪你瘋一次。

在這一刻愛與欲望終于彙聚成河,他們無法選擇地被裹挾,攜手共赴一場吞沒理智的汪洋。

……

……

……

直到晨光将熹。

白鷗心底那只作怪的小惡魔終于還是得逞了——

他把他的小美人兒弄哭了,眼淚沾濕了他們身下墊着的罩衣。

每個人都精疲力竭。

作者有話要說:小木盒大概就是古代的唇膏?唇蜜?哎喲(`?Д??)!!

這一章開啓本書第三卷 ,今天還是萬字更新噢~

我的心是曠野的鳥,在你的眼睛裏找到了它的天空。——泰戈爾《園丁集》

你微笑,對我默默無言。可我覺得,我為此情此景,已經等待很長久了。——泰戈爾《飛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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