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我準備好了

項興言和項弘父子倆對戰争雖是一竅不通,但在官場汲汲營營卻是比誰都更精明;內政、軍饷兩塊是他們暗地裏吃錢的主要營生。

關于這些方面,這父子倆摸得很透。

有此二人從旁協助,趙宏胤接管待城,又快又狠,甚至還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全面掌握了西北三城及其周邊。

這也就是為何,連四茍的情報網都傳不回半個字的消息。

當初白鷗手下的三萬多待城駐軍,在外城一役中死了一部分;在項興言、項弘棄城投降後,又有一部分心懷熱血的聯合各方勢力奮起反抗。

白鷗走後,駐軍實際的将領是陳邦,他有把子好身手,也具備基本的戰略素養,但他沒有趙宏胤的奸猾和敏銳,更不可能有史書中統一亂世那個千古一帝統領全局的眼界。

趙宏胤身邊有項興言、項弘甚至一衆待城舊臣的輔佐,對全盤的了解和掌控都遠遠超過了陳邦。

這場反抗從一開始就必輸無疑。

軍中不少人的親人朋友都在待城,他們不得不降;餘下的也在這場鬥争中傷的傷,亡的亡,再刨去被俘虜的一部分……

剩下的幾千人千辛萬苦才被帶着逃出待城。

因為趙宏胤對待城及周邊的掌控都極為牢固,連四茍的情報都那麽難傳出,這幾千人根本無法悄無聲息地離開。

最後,他們只能被陳邦帶着躲進了待城郊外的山上,保存最後的力量,靜待時機。

“現在山上,還剩多少人?”白鷗沉聲問道。

“滿打滿算——”陳安輕嘆一聲,“五千來人。”

白鷗阖着眸子,他能猜到待城的情況不妙,卻怎麽也沒想到已經這麽糟了。

“你們就一直躲在山上?”他接着問道:“可有試着去打探過待城城內的情況?”

“起先每隔幾天會下山打聽一趟,但是後來……”陳安話就在嘴邊,但說着說着便梗住了。

即使城外村落稀疏,也沒能逃過疫病的侵襲。

一來害怕疫病穿到山上,五千多人群居于這個不大的山頭,一旦瘟疫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二來,随着時日漸長,就算不計後果派人下山打探,也已經打探不出什麽了——山下村落十室九空,再難見着活人。

四茍的情報果然準得可怕,起碼現在看來,待城城郊已經被瘟疫席卷,只是不知這疫病從何而來,又或者這裏就是瘟疫的源頭。

“将軍……是下官無能……”陳安人到中年,講到這裏卻也禁不住泣不成聲,“下官有負陛下和将軍重托……有負殇寧千秋社稷!”

“不能怪你……”白鷗被一種深重地無力感裹挾,他只輕聲道:“是項家父子倆……”

“可是……”陳安哽咽道:“是下官無能,就算到了現在……甚至都無法查出……他們為何要如此喪心病狂地行事……”

“陛下、陛下和太皇太後……待他項氏一門不薄!”

“不薄?”白鷗輕蔑一笑,“那就要看這話兒怎麽說了。”

“陳安,你說說看,周哲翎為何硬要塞項弘回來打待城這一仗?”

項興言、項弘,不過都是周哲翎投放待城用以與李遇博弈的棋子,周家的女兒都嫁進了項家生兒育女,周哲翎這是指望着通過項家父子的手,重新将西北三城從李遇和白鷗的手裏奪回來。

之前白鷗一戰大勝,贏得那麽輕松,周哲翎也沒有想過項弘這次會敗得這麽徹底。

他一旦戰敗,無法完成周哲翎的期待,就只會淪為棋子一枚。

而周哲翎的為人,向來不會憐惜無用之物。

“可輸掉的只是待城外城一戰而已,未必就沒有翻身的機會。”陳安不解道:“只要能守住待城,将功補過……”

“可是就那一戰死了兩萬多人。”白鷗直白道。

“但待城主力仍在!”陳安反駁道。

“那你想想——”白鷗睜眼盯着陳安,“死的都是些什麽人?”

兩萬多人裏,絕大多歲是與世家貴族,權宦武将沾親帶故的少爺兵;這些人裏雖不至于每一個都是高門顯赫的嫡系,但肯定也不少。

開戰前,他們都把這一戰想得同白鷗之前一樣的“輕松”,戰敗後,別說項弘沒有那扭轉乾坤的本事,即便讓他僥幸守住待城——

他身後将要面對的會是什麽?

陳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白鷗解釋到這個份上了,官場世家裏的門道,他心裏自是明了的。

折損了這麽多世家公子哥,就算是周哲翎有心,也未必能保住已經必然不被世家門閥所容的項氏滿門。

“項興言這只老狐貍,還做着他的春秋大夢呢!”白鷗不削道:“等趙宏胤在待城站穩腳跟,若是占線想要向前推進,待城就會是北胤鏈接前方戰場補給線上最重要的一環,可是——”

可是偏偏趙宏胤對西北三城了解有限,待他率部離開待城向前征戰,待城還是要交到別人的手裏。

項興言若是在此之前表現了足夠的誠意,就有可能成為執掌待城最合适的人選。

畢竟趙宏胤手下,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西北三城。

等他重新坐穩這個位子,前線戰事一旦打響,便陸續會有大量的軍饷糧草從他眼前經過,這裏面多少油水……

“現下北胤的國庫要比殇寧滿不少,你方才說周哲翎待項興言‘不薄’?”白鷗冷笑一聲,“項興言身後是唾棄他的整個殇寧士族階層,眼前卻是殇寧給不了的潑天富貴——”

白鷗傾身向前,“你猜他會怎麽選?”

“項興言這只老狐貍算盤打得多精啊,他這是還做着在西北三城當土皇帝的春秋大夢呢!”

“那就要讓整個待城為他的癡想陪葬嗎!”陳安恨得牙根癢癢,“難道……我們就只能看着他……”

“他做夢!”白鷗咬着後槽牙将陳安後半句話打斷,“我一定讓他們父子倆,為待城無辜的死難者殉葬。”

項興言千算萬算,怎麽也不可能算到,趙宏胤會在一路高歌猛進中突然退兵。

待城之殇,有兩個人一定要負責。

白鷗相信,江寧城內,李遇一定會讓周哲翎和他身後的周氏付出代價;眼下待城城邊,他也一定不會讓項家父子善終。

豪言壯語讓人熱血沸騰,陳安情緒也有些激蕩;但看着白鷗擱在腳邊的半碗棒子面粥和那半個幹的掉渣的糙面窩頭,他剛沸騰的熱血又涼了半截。

“可是眼下……”陳安窘迫道:“我們當要如何?”

幾千人圍在一個山頭,山下是幾乎死絕了的稀疏村落,山上連野菜根子都快要被挖沒了。

當初千辛萬苦帶出來的屯糧越來越少,入冬便在眼前,就算是野果野菜也要吃不到了,這幾千人勒緊褲腰帶,只怕也熬不過這個冬天。

“四茍帶人回來了。”白鷗看似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知道嗎?”

陳安不解地搖頭。

“他之前也在待城城外打聽消息,疫病的情況就是他派人告訴我的,派來的人還說,四茍會摸進待城打探。”白鷗接着問道:“你們一點風聲也沒收到嗎?”

“沒有。”陳安還是搖頭,“将軍的意思是……”

如果連四茍都沒信,那眼下白鷗和陳安帶着的人就連摸進待城的機會都不可能有。

“那等罷——”白鷗深吸一口氣,“不會太久的。”

如果能有四茍最準确的情報更好,即便沒有,那個時間白鷗也大概能估算出來——

趙宏胤退兵的原因現在尚不能摸清,但退兵的時間史書中有明确的記載,不會太遠了。

他手邊現在只有這個幾千人,食不果腹,饑腸辘辘,盔甲殘缺,躲在這個山林裏;若是要對上趙宏胤手邊剛剛新勝,養精蓄銳,躲在牆高城堅的待城裏的北胤幾萬兵士……

無論天時、地利、人和,他一樣都占不上。

這個世界上沒人會比他更心急,時間每過一天,就離史書中對李遇宣判的日子更近一步。

但他也必須比任何人都更冷靜。

因為這個世界上也沒人會比他更想贏。

他不止要贏,甚至還至少需要重挫趙宏胤——

為此,他必須要等。

*****

時間終于捱過月餘,白鷗沒辦法收到李遇的書信,也沒辦法給李遇帶去半個字。

他不知道皇帝已經以雷霆手腕讓江寧城內的一切塵埃落定,不知道李遇已經替他掃清了身後的障礙。

他也不知道,當他終于等來了這天的一場大雪,江寧城也迎來了今冬的第一次初雪。

但他知道李遇在等他回去。

他的小美人兒一定很想他,就像他也很想念李遇。

史書上趙宏胤退兵的日子近了,幾萬人的撤退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工程,任憑趙宏胤再如何天縱奇才,待城城內也一定多少會有些手忙腳亂,防守空虛。

白鷗定下的動手的日子就在今晚。

這場鵝毛大雪似乎是天公作美,想要替他遮住趙宏胤的眼睛。

他現在靠在簡易搭成的茅草屋的窗口,靜靜地望着窗外落雪。這樣的天氣,就适合将他軟軟的小美人兒摟在懷裏。

于是這樣瞧着瞧着,便瞧到了黃昏日落,直到陳邦進屋将他的思緒喚醒——

“将軍,按您之前的吩咐,都準備好了。”

白鷗看了眼天光,點了點頭,“天一黑就動身待城。”

他沒有任何優勢,想要達成目的,只能孤注一擲。

機會只有一次,早不得,晚不得。

他要趁黑動手,趕在天亮前,一舉拿下待城和趙宏胤本人。

作者有話要說:時間線終于和江寧城那邊統一了,小攻的最後一戰,沖鴨!!!

評論區又有新來的小可愛問我完結的事情了..emm...其實至少要到月底才會完結辣~預收文是我年初就開始準備的,所以這一次開新會很快。

阿魚也舍不得各位小可愛啊!所以大家給預收的死對頭一個機會,也給阿魚一個機會罷!還是大家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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