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我動手了
夜幕緩緩降臨,待城城門上傳出幾聲號角長鳴,這是北胤軍隊通知準備換防的信號。
作為曾經與北胤人正面交鋒且大獲全勝的人,這點情報白鷗自然清楚。
伴随着這聲長號,數百人黑衣夜行,摸到了城牆根腳下。
待城在面對北胤方向的國境線一側才有內城外城之分,白鷗帶人從殇寧境內一側摸過來,攔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道并不算高的城牆。
之前突破北胤在城外的一道道關卡,他們是一路殺過來的。
連四茍的情報網都遞不出消息,他們幾百人的隊伍也絕不可能完成神不知鬼不覺得潛入,只能把沿途所有哨站的人都解決幹淨。
這樣做幹脆利落,不留後患,但也有一個缺點——
換防的時候就會暴露。
所以留給白鷗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掐好城門換防的時間,趁着這一段的防守虛弱,一舉拿下城門。
而眼下的時間便是剛剛好。
聽見號角聲,他偏頭看向身旁的陳邦,得到陳邦肯定的眼神後,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陳邦得令,蜷指吹響了口哨——
待城窮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麽可玩的,好多男孩子小時候都會這一手,模仿沙百靈的啼叫。
陳邦這麽長時間和這些人混在一起,已經學足了模樣,他吹響的那兩聲模仿沙百靈的啼叫,正是事先約定好動手的暗號。
一排鐵鈎神不知鬼不覺地挂上了待城城門女牆的垛口。
城牆上看守的士兵穿着統一的北胤步兵铠甲,看制式是最低階的小兵;他胸前抱着一杆長/槍,長/槍木柄一邊的末端支着地面。
他點着腦袋,像是要睡着了。
北胤人控制待城的時間也不短了,即使治軍再嚴,手下也難免有幾個放松警惕的人出現懈怠——
這也是時間的力量,是白鷗漫長等待中的重要一環。
他手中可以利用的資源太少了,任何一點優勢都不能輕易放棄。
那名昏昏欲睡的小兵也被這聲長鳴喚醒,他聽見身後似乎有點窸窣的動靜,将要轉頭時卻被一只大手掩住了口鼻。
脖頸也被一個恐怖的力量勒住,窒息與恐懼甚至還來不及席卷全身,一股涼意就率先貫穿了他的喉頭。
冰涼的鋒刃悄無聲息地抹過他的脖子,短暫刺骨的寒意之後,他胸前一片滾燙——
那是新鮮流動的血液從傷口噴湧而出。
窒息與恐懼的感覺很快便随着血液和溫度離開了他的身體。
這個過程看似漫長,但其實不過發生在一瞬之間,而一條年輕生命的逝去也在這一個瞬間中悄無聲息。
也許這就是戰争的真相。
在不同的立場,對于戰争的對錯或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但只有一個答案對誰都不會更改——
生死而已。
陳邦是第一個登上牆頭的人,他剛處理完垛口邊看守的小兵,就立刻聽到身後傳來“噗嗤”一聲悶響。
但凡熟悉戰場,歷過生死的人都能在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利刃刺進血肉之軀時,鮮血噴濺的聲音。
他立刻警覺地回頭,但見身後一名北胤士兵已經與他近在咫尺,手中的長刀高高舉起,卻沒有落下。
那柄長刀不止沒有落下,握刀的手還當着陳邦的面就這麽洩了力,從那名北胤士兵的手裏落下。
金屬的長刀就要落下青石的地面,清脆的撞擊聲可能會引來更多的北胤士兵。
而陳邦身後,鷗帶來的待城駐軍裏大部分白還沒有來得及攀上城頭;若是不能在極短地時間內悄無聲息的抹煞發現的北胤人,一旦有信號傳出,今晚的偷襲很可能就會功虧一篑。
陳邦本能地躬身要去接住那柄長刀,這才想起他身前還架着之前那具正在逐漸失溫的屍體。
長刀落地的時間只須臾一瞬,他還來不急對眼前的形式作出十分準确判斷和選擇,卻突然看到之前舉着長刀的那名北胤士兵身後跨出一截軍靴。
軍靴的主人用腳一擋,讓長刀不聲不響地平穩落地。
陳邦長舒一口氣,看見那具也變成屍體的北胤士兵緩緩地倒下,背後紮着那把眼熟的匕首。
白鷗的臉從屍體後露出來,眼神沉毅果敢,他輕輕地放倒屍體。
陳邦瞬間羞愧難當,白鷗卻并未多言,他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後背,示意陳邦注意身後,然後就躬身從屍體的背部拔出了那把匕首。
他握着匕首習慣性的在袖口上蹭了兩下,抹掉血跡後熟悉地插回靴筒邊。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間卻看到陳邦手中的長劍擦着他的頭頂向他的身後大力擲出。
他回身,看見不遠處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動靜,正要跑向烽火臺的方向,卻被陳邦精準地釘死在城牆上。
上次待城一役白鷗做足了準備功夫,勝券在握,他并沒有真正的投入戰場中,只是在戰争的尾聲單人匹馬追出城去。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地站在這場戰争的旋渦裏,感受到了袍澤手足的意義。
不管多麽機警敏銳、身手不凡的人,也都還是凡人一個,永遠會有一個瞬間不查身後的危險。
而他的背後,是待城的駐軍和遙望相思的小皇帝——
他不可以輸。
越來越多的待城精銳越過女牆,他們輕步躬身,像潮水一般散開,席卷過整個待城城牆的牆頭。
很快,待城城頭的守軍已經被“偷天換日”。
他們來前都只穿了一聲輕便的玄色束身勁裝,眼下扒了北胤人的铠甲就能套上,屍體被就地藏匿起來,剛剛完成換防的城牆上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發現這一場劇變。
方才挂上牆垛的那一排鐵鈎重新換了方向,麻繩抛向待城裏側,除了換好北胤軍服留守待城的一撥人,剩下的有序滑下牆頭。
所有人都離開後,那排鐵鈎又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收了起來。
進入待城內城後,所有人員就地分散,如塵埃一般散落進待城的街道巷陌,從頭到尾比風更輕,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但不管風吹得怎麽散,都又不知不覺間流向同一個方向。
待城雖然是西北三城中最為富庶繁華的一個,但邊陲小鎮到底不比都城江寧,或是江南糧倉的臨安和吳郡。
這裏沒有什麽大面積宏偉的建築物,要容納趙宏胤和身邊一衆親衛、将領,有可能還要容納人數衆多的投誠官員幫忙辦事,首選幾乎也是唯一可選的地點,只能是待城府衙。
這是白鷗在制定戰略部署時的猜測判斷,陳家哥倆也很同意;事實上,摸進待城後,滿城皆暗,也只有那一處亮着火光。
待城駐軍數百人雖然分散,但白鷗絲毫不擔心等會他們不能在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彙合。
這群人對待城的熟悉,到了恨不能數得出每條街道栽了多少棵樹,每棵樹入秋會落下多少片葉子的程度。
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待城安靜得猶如一座空城,白鷗也不意外。
能把一座城池把控得這麽死,趙宏胤一定是用了高壓嚴控的手腕,那麽深夜宵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入城後行事可以如此順利,多少還是托了這宵禁的“福”。
玄色勁裝的原待城駐軍精銳數百人也不知道兵分幾路,互為掩護,沒入這如水沉寂的夜色中,悄悄朝着待城府衙靠攏。
白鷗帶着的小隊第一波摸到府衙門口,他們各自藏匿在牆頭樹梢;白鷗藏身在一顆粗壯的樹幹後,等着各小隊到位後的暗號,靜靜看着府衙正門的方向。
他仿佛還能看到當初小皇帝跳下馬車,越過自己,頭也不回地跑近了那扇門裏,連背影都委屈又倔強。
現在想來,就跟發生在昨天一樣。
若是有人能看見他大敵當前,生死一線,還能躲在樹後抄着手,勾起唇角偷笑,大概會贊一句一品柱國大将軍當真膽識過人。
*****
府衙內主廂房的大堂,燈火通明。
趙宏胤阖眸靜坐,手邊的茶盞已經涼透了,身邊站着一個青衣男子。
能進主帥卧房的必然是極親近的內臣,只是戰地之前,這男子卻是一般文臣打扮。
“事情都準備得怎麽樣了?”趙宏胤沒有睜眼,聲音也低沉,面色如常,只是被手指無序敲擊桌面的動作出賣了內心的焦慮。
“只差最後一批糧食,還有最緊要的藥草還堆在後院,若是要搬,這幾日便也就能搬完了。”青衣男子本來有條不紊地答話說到這裏卻突然卡住了,“只是……”
“鄒晉。”趙宏胤聞言微微睜開點眼縫,“你從來不是個會藏着掖着的人。”
“是。”那位名喚鄒晉的男子正色行禮道:“退兵一事,臣請陛下三思。”
“再等下去——”趙宏胤方才無序點着桌面的手指緩緩合攏握拳,“難道要朕七萬大軍為這區區待城陪葬嗎?”
“回陛下,臣本非醫家出身,但近日已将手邊能尋到的醫書古籍遍閱,有一大膽推論——”鄒晉起身抱拳,“古來凡大面積瘟疫爆發,少有人力可控,但都為天意所滅。”
趙宏胤眯起眼睛,“何解?”
“瘟疫多爆發于春夏,而止于秋冬。”鄒晉回頭看向窗外落雪,“陛下您看,雪落得這樣大,或許是天助我北胤。”
“主力進隊與騎兵中大部已完成轉移,遷至城外遠離疫區,危險已經減弱很多,或許……”
他說着又在深深一揖,“陛下尚可靜待時機。”
趙宏胤重新阖眸不言,似是思慮甚深,鄒晉言罷也不再出聲。
大堂之內寂寂一片,直到一聲驚呼闖進門來。
“陛下——”
來人一身趙宏胤貼身親衛的打扮。
“院內走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了開始了!敲黑板,這一章好多伏筆來着!
感謝在2020-09-23 22:19:29~2020-09-24 21:36: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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