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我動手了

白鷗不是第一次殺人了,銳器劃破咽喉的頓感和撕扯感他并不陌生,眼下卻并沒有出現;伴随着身後一聲巨響,有人破門而入,但他已經無暇顧及——

在他面前,床榻之上打開一個三尺見方的黑洞,将人吞沒。

趙宏胤裹着榻上的罩絮跌了進去,而後機闊重新關閉得嚴絲合縫。

“将軍——”陳邦沖進們來,興奮地喊道:“待城府衙上下都已經被控制住了!”

但他只能看到一個發瘋似的捶打着木榻床板的大将軍。

白鷗甚至試圖用手指扣開兩塊木板合并間的細縫,肩頭貫穿傷被玄色的衣物覆蓋,并不很顯眼,但流淌下的鮮血已經染紅了身前木質的紋理。

兩塊木板接合的地方被扣碎一片木屑,紮進白鷗的指尖,讓人一時分不清木板上的鮮紅是來自肩上的傷口,還是指尖的瘋狂。

但是白鷗似乎感覺不到痛,他眼裏只能看到自己所愛之人生的希望再一次從眼前溜走。

“将軍!”陳邦被面前的景象駭住一瞬,立刻上前去攔阻,“您這是在做什麽啊!怎麽傷得這麽重?”

白鷗回身,好像這時才發現陳邦,眼中滑過一絲希望。

他沉默不言,右手直接一把抽出陳邦腰間的佩劍,一劍劈開了榻上由機闊控制的那兩塊木板。

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他沒有一瞬猶疑,一步跨上床榻,直接跳進了那個吃人的黑洞。

白鷗的動作太快了,即使陳邦就在他身旁,伸手也只能撲了個空。

“将軍!”

他憤怒地重重一把錘向木床,幾乎要把床板震塌,一瞬猶豫後,咬牙跟着跳了進去。

地底密道的底部足有一人多深,白鷗落地後礙于左肩新傷,已經無法像正常時一樣翻滾卸力,保護自己;他跌出去好遠,直到後背撞上兩側的石牆才停了下來。

這一記猛烈地撞擊幾乎讓他幾乎快要暈倒過去,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間只能靠着傷口傳來的劇痛維持最後的清醒。

當他捂着左肩掙紮着起身,卻突然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深處看見一絲光亮。

他警惕地回身望向光亮傳出的方向,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将軍!”陳邦捧起手裏的火折子,看見一旁牆上的小油燈,順勢點亮,輕聲道:“是末将。”

白鷗長舒一口氣,并未多言,只言簡意赅道:“剛才的人是趙宏胤,不能再讓他跑了。”

他說着朝前走,也掏出自己袖袋中的火折子。

陳邦緊張地上前,“将軍,您的傷……”

白鷗點起身側油燈,那一豆昏光襯得他目光幽深——

“死不了。”

江寧城內,有人說過要等他回去,他若是死在這裏,他的小美人兒要怎麽辦。

別說李遇,他都不能允許自己有事。

地底隧道錯綜複雜,幾乎像個迷宮一般,不過每條走過的路最後都是死路一條,顯然這地道只會通往一個方向。

幾乎是靠着沿路以此點起的油燈,和白鷗灑落地面青石板上的血跡作為路标,他們終于一步步摸索到一個不是死路的方向。

只是地道之內暗無天日,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什麽時辰了。

陳邦跟在白鷗身後,燈光昏暗,他雖看不清白鷗的臉色,但單看沿路走過多少血跡,他便知道白鷗不會太好。

“将軍……”他不安道:“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歇歇?”

白鷗搖搖頭,“我們走了多久了?你我都不在,待城府衙之內可會生變?”

“将軍放心。”陳邦上前答道:“每個小隊都有自己的統領,做着各自的事情,你我二人帶着的不過三十來人,不會出什麽亂子的。”

“好。”白鷗點點頭,直接撐住陳邦在一旁想要攙扶卻又不敢上前的手,也盡量掩蓋聲音裏的虛弱,“那我們再快一點。”

終于在看到出口處的光亮時,他才知道——

天,已經亮了。

待城府衙是這待城中為數不多他并不熟悉的地方,終于被拉出地道的那一刻,他的雙眼被突如其來的光線晃花,半晌後才瞧清眼前的景象。

雖然只看過平面地圖,但就眼前規模的這麽一大塊空地而言,除非他們已經走出了待城府衙的範圍,否則,這裏只能是府衙的後院。

“将軍——”

“将軍——”

“您不要緊罷?”

因為身上有傷,是陳邦先行爬出地道,才有人将白鷗拉了上來,這會已經陸陸續續有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關心着。

白鷗搖搖頭,擡手示意自己無恙,眼神一直正視着前方。

那裏顯然是一個包圍圈子,人數不少,直覺告訴他,趙宏胤可能就在裏面。

“是他嗎?”他低聲問道。

“是。”陳邦聞言上前答道。

身邊已經有人撕下袍擺按在白鷗的左肩止血,收效甚微,白鷗已經全然顧不上了,甩開身旁的人只大步地朝前走去。

“不是說已經控制下待城府衙了嗎,這麽多人——”他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滿與懷疑,“都拿不下一個趙宏胤?”

“不是的……将軍……”陳邦跟在白鷗身後,遲疑道:“是……”

他正遲疑着不知該如何解釋,白鷗卻已經走到了匆匆包圍的原待城駐軍身後,于是他索性高喊了一聲——

“柱國大将軍到——”

合圍之勢的待城駐軍迅速讓開一條走道,這群兵痞不太懂規矩,但也都行着不太标準卻尊重的軍禮,目送白鷗上前。

“恭喜白将軍又再高升啊——”趙宏胤玩味地笑道:“怪不得你瞧不上朕給的官位,若是嫌低了,朕還可以同将軍再商量些旁的。”

“不必。”白鷗眼神沉郁,盯着趙宏胤的右手。

天光業已大亮,趙宏胤手中卻還死死握着一只火把。

“你想做什麽?”白鷗沉聲問道。

“鄒晉在你們手裏罷?他醒了嗎?”趙宏胤的口氣接近命令,“先給朕送來。”

鄒晉?

白鷗聞言蹙眉。

原來剛才被自己一肘擊倒在地的人居然是趙宏胤帳下第一謀士,那個助趙宏胤統一天下的第一大功臣,之後又在大胤王朝統領六部,位同丞相的尚書令大人,鄒晉。

一代賢相與千古一帝攜手開濟萬世太平的故事,史書工筆從不吝啬筆墨。

白鷗這才明白,趙宏胤為了待城這一役,當着是下足了本錢,連文臣出身的第一謀士都帶在身邊——

那只怕也是留好了後路。

他眼神掃過身前身側人數衆多的包圍圈,最後落在趙宏胤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名親衛身上,示意他與趙宏胤目前局勢上的差距,堪比雲泥。

“你憑什麽覺得——”他試探道:“自己有資格跟本将軍談條件?”

既然趙宏胤顯然還有後手,他就必須探清對方那張底牌究竟是什麽。

“就憑——”趙宏胤将手中火把又朝身邊的麻布包摞成的小山遞了遞,“朕手中握着的,是一整個待城軍民的性命。”

記憶裏昨夜聽到過的對話突然出現在白鷗耳邊——

“只差最後一批糧食,還有最緊要的藥草還堆在後院,若是要搬,這幾日便也就能搬完了。”

這是之前鄒晉私下裏親口同趙宏胤說的,不可能作僞。

“你——”白鷗握緊指虎的右拳青筋暴起,“兵禍不及百姓!你這麽做——”

“就不怕萬世史書诟病嗎!”

“史書向來只由勝利者撰寫!”趙宏胤氣勢不減,身處劣勢也是半分不讓,“而朕現在要做的,就是活着離開待城。”

“反正你都聽到了,這已經是待城最後一批糧食。”趙宏胤胸有成竹道:“不信你現在可以差人去搜,整個待城,可還能找得出多一粒米?”

“放心罷,白将軍,你既然聽到了,就該知道——”趙宏胤看着白鷗猩紅瞳仁底的那抹憂思,繼續道:“北胤主力已經被朕撤出待城,你控制住了待城府衙,就已經沒有危險了。”

“白将軍這一手瞞天過海,直取敵将,當真高明,朕眼下奈何你不得。”

“但待城昨夜一場大雪,将軍應該也明白,這片土地已經不會再有任何食物産出了;江南連年遭災,李遇想必也拿不出多餘的糧食赈濟待城了罷?”

“白将軍的選擇,似乎不多了。”

“還有藥材——”趙宏胤一點點觀察着白鷗眼神的變化,乘勝追擊到:“大雪能不能完全掩蓋待城的疫情,白将軍敢跟朕打一個賭嗎?”

“若是蓋不住,這裏——”他說着拍了拍身邊的麻包袋,“就是整個待城最後的草藥了。”

“大雪封路,每一根藥草都關系人命,白将軍還有時間修書回去請貴國皇帝陛下再千裏迢迢送藥過來嗎?”

白鷗攥緊的拳頭漸漸松開,痛苦地阖眸。

為了李遇,他可以不要命,卻不能讓整個待城為他的一己私欲陪葬。

否則不止李遇會瞧不起他,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當他再次睜眼,目光已經已經恢複往昔的沉毅。

其實從谷底日落的那一吻起,早就有了答案——無論如何,他都是要和李遇走完這輩子的,何必還要去計較一個長短。

若有黃泉歸路或來世,他們定然也都不錯過彼此。

眼下,就只能顧着眼前,沒有了這一次機會,只要他上有一口氣在,就還不算輸。

“這裏的糧食,不夠待城幾萬人熬過這一季嚴冬。”白鷗的語氣忽然變得戲谑,“堂堂北胤的皇帝陛下,就這麽不值錢嗎?”

“哈哈哈——”趙宏胤朗聲一笑。

白鷗已經在和他讨價還價了,到底是天無絕人之路。

“待城城外往北三十裏,還有一批沒有來得及運走的糧草;白将軍不信,現在可以馬上派人去瞧。”

“待朕安全與城外大軍彙合後,自會修書讓那裏的看守的人離開,聽憑白将軍處置。”

“我為什麽要信你?或者換個說法——”白鷗笑道:“我敢放你走,你敢能信我嗎?”

“白将軍同朕之間,還有信任可言嗎?”趙宏胤将手邊火把略略移開了些,同樣露了個笑,“我們不過都是打一個賭罷了。”

“你賭朕可以言而有信,真的把糧草留給你,助待城熬過這一季嚴冬;而朕,同樣賭你不會在得到糧草後設伏追擊,賭自己是天命所授,大難不死。”

“這就好比——”

“之前待城外城那一戰,白将軍賭朕一定會進入待城探那一波虛實,一定會掉入你的陷阱一樣。”

“白将軍。”趙宏胤眉峰微挑,“朕的萬金之軀,和待城十萬軍民的性命——”

“賭嗎?”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份萬更第一更,帶着親戚萬更實在過于酸爽qaq..

上一章說的番外的事情,只要還沒完結,小可愛們這兩天想起什麽随時都還可以說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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