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賭氣

晚膳後,沈枝在絨花林裏散步,見老花匠正在修剪枝桠,突然來了興致,跑回屋子取出筆墨,倚在閣樓挑廊上,描繪眼前場景。

絢爛夕陽下,老花匠高舉花剪,絨花樹因他的動作,抖動冠頭,撒下粉色的絨片。

沈枝将此景原原本本躍然紙上。

蘇黎安端着茶盞走進來,凝睇畫板上的一筆一劃,有些不可思議,出于試探的心理,倏然揚起手中清茶,茶湯傾斜而落,撒在樓下的枯草地上,濺起泥星。

沈枝偏頭看向他,目光露出不解。

蘇黎安走到她身邊,“能否畫下剛剛的情景?”

沈枝換了張紙,認真作畫,稍許,舉起來給他看,“滿意嗎?”

蘇黎安眼中流露出欣賞,給予肯定,“很不錯。”

沈枝卻道:“我覺得很醜。”

“……”蘇黎安淡然道,“那就再接再厲。”

沈枝想起什麽,道:“想納妾嗎?”

蘇黎安皺起俊眉,“沒這個打算。”

他們才剛剛成親,按規矩,男子一年內不得納妾。

沈枝善解人意道:“你這麽操勞,該有個枕邊人。”

蘇黎安本想說“不必”,但不知心裏擰了什麽勁兒,淡聲道:“一年後再說。”

沈枝不知他為何生氣,“哦”一聲,低頭繼續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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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黎安自知無趣,轉身離開。

入夜,沈枝困得眼皮打架,鈴铛撇嘴:“小姐怎麽不留下姑爺啊!”

“留他做甚?”

“生孩子。”

沈枝臉一下子紅了,羞憤地去撓鈴铛的癢癢。

鈴铛哈哈大笑,“不行小姐,奴婢知錯啦!”

主仆倆鬧了一通,新來的兩個丫鬟站在門外無所事事。

沈枝給相貌妩媚的婢子取名小聿,給另一個取名小鳶。

稍許,鈴铛走出來,對小聿說:“你今晚去伺候姑爺吧。”

說完,氣哼哼走開。

小聿受寵若驚,捋了幾下頭發,看向小鳶,忽然有了底氣,只要今晚伺候好了蘇府主子,今後還用愁麽。

她趾高氣揚地走向書房。

蘇黎安正準備睡下,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轉眸看去。

小聿瞧清蘇黎安的相貌,喜從心生,能給這般芳蘭竟體的男子做妾,絕不吃虧,她福福身子, “奴婢給大人請安。”

蘇黎安冷淡道:“你是誰?”

“奴婢是夫人請來的丫鬟。”小聿硬着頭皮繼續道:“是夫人讓奴婢過來伺候大人的。”

蘇黎安的火氣一下子竄了起來,“出去。”

小聿哪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見他态度不算惡劣,得寸進尺地走到塌邊,“奴婢為大人脫靴。”

她跪下來,剛要伸手去碰男人的靴子,眉間被什麽抵住。

蘇黎安以折扇抵住她,“去跟夫人說,想伺候蘇某,讓她親自過來。”

小聿不死心,扯開衣襟,露出大片前胸,柔媚地道:“爺,想要嗎?”

這哪裏是奴婢,分明是風塵女子。

如此龌龊之人,怎可留在府上!

蘇黎安朝窗外撇出折扇,随即,一名黑衣人躍進窗子,跪在地上,雙手呈上那把折扇,“大人!”

蘇黎安接過折扇,看都沒看那女子,“扔出去。”

黑衣人二話沒說,拎起女子後脖領,不顧女子叫嚷,直接扔出府外。

蘇黎安忍着火氣,燃起塔香驅散女子留下的劣質香氣。

翌日,鈴铛聽說後,将事情告訴給沈枝。

沈枝雙手托腮,“不喜歡妩媚的,明兒讓另一個去。”

鈴铛:“小姐,姑爺高傑雅致,怎會喜歡那些殘花敗柳。”

沈枝虛心請教:“那他會喜歡哪種?”

鈴铛翻個白眼,“姑爺喜歡小姐這樣的。”

沈枝擺擺手,“他不喜歡我。”

“為何?”

沈枝想,若是喜歡她,前世又怎會那樣對她。

蘇黎安來找她時,只字未提昨晚的事。

為了不跟他在屋子裏獨處,她選擇随他出府游玩。

夏日裏最涼快的地方當數湖邊。

沈枝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蘇黎安同乘烏篷船。

她坐在船頭,用抄網舀魚,蘇黎安站在船尾劃槳。

夏風拂面,湖水潆洄,難得的惬意。

迎面劃來一艘漁船,漁夫抛出漁網,驚飛了湖面的水鳥。

一只黑鹳落在沈枝身邊。

沈枝将網裏的魚扔給它,随後,起身鑽進烏篷。

蘇黎安将船停在湖心,也彎腰進了烏篷。

烏篷逼仄,沈枝不自在,往邊上挪了挪,嫌日光曬人,又挪了回來。

嬌裏嬌氣的。

蘇黎安嘴角露出笑意。

這時,沈枝瞥見另一艘烏篷船上站着一人,身材挺拔,黑衣凜然。

此人是五軍營提督姜陌寒。

衆所周知,姜陌寒求娶過沈枝,被沈枝拒絕了。

沈枝有些尴尬地朝他點頭。

蘇黎安走出烏篷,自然而然擋住了姜陌寒的視線。

兩名男子隔船相望,姜陌寒斂起情緒,拱手道:“蘇大人好雅興。”

蘇黎安還禮,“姜将軍怎麽一人游湖?”

姜陌寒看不見烏篷裏的小姑娘,冷冰冰回答:“蘇大人新婚燕爾,有佳人相伴,自然出雙入對,姜某孤身一人,只能與月亮美酒,對影成三。”

蘇黎安淡笑道:“倒也不失為一種意境。”

姜陌寒胸口發悶,但沈枝已為他人婦,除了盼她幸福,還能怎樣?

他岔開話題,道:“聽說都察院在調查姜某,借此機會,姜某想跟蘇大人解釋一番。”

蘇黎安笑了下,“在下新婚,不談朝事,若姜将軍想與在下談些風月雅事,在下樂意之至。”

姜陌寒也知不合時宜,拱拱手,“那便改日登門拜訪。”

湖面刮來的風,将兩艘船吹遠,蘇黎安颔首,進了烏篷。

沈枝沒多嘴問,據她所知,前些日子,姜陌寒體罰了下屬,下手過重,想是因為此事被彈劾了。

這員猛将,曾在十三歲那年,從老虎口中救下長公主賀影然,從而名聲大噪。如今,褪去青澀的他,已然成為鳴啓帝最信任的武将,統領五軍營,換句話說,他成為了帝王的劍。

天空飄起雨。

蘇黎安劃回岸邊,上岸後,伸手去扶沈枝。

沈枝不領情,提着裙擺自己來,結果絆到岸邊的木樁,向前傾倒。

蘇黎安沒有伸手去扶......

沈枝膝蓋着地,疼的皺起小臉。

蘇黎安撐開油紙傘,蹲了下來,淡淡地問:“疼嗎?”

沈枝哼一聲,站起來,膝蓋隐隐作痛,卻挺直腰杆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兩人只有一把傘,蘇黎安幾步攆上她,将傘撐在她上方,自己的肩頭淋濕了大半。

沈枝跟他置氣,加快腳步,膝蓋卻越來越疼。

蘇黎安緊随其後,兩人都不打算獨占那把傘,因此雙雙淋了雨。

只是,男人是為秉持君子風度,女人是不想領男人的情。

蘇黎安抓住她手臂,“好端端的,怎地生氣了?”

沈枝扭頭,掙了掙,沒掙開,雨水打濕她的長發,貼在臉頰上。

蘇黎安拂開那绺發,“好了,剛剛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沈枝:“晚了。”

說完,又開始快步走。

小嬌蠻不好哄,男人搖搖頭,認命地跟上。

看她過于固執,非要淋雨,蘇黎安一只手撐傘,另一只手将她扯進懷裏,長臂壓在她肩頭,夾着她往街市走。

兩人嚴絲合縫貼在一起,雨水沁涼,緊貼的肌膚卻溫熱異常。

沈枝扭了幾下,“松開我。”

蘇黎安沒理會,帶她進了跌打館。

跌打館內,坐診大夫正在打瞌睡,見他們進來,驚喜道:“蘇大人來了。”

蘇黎安點點頭,“勞煩騰出一間屋子,內子傷了膝蓋,我要給她上藥。”

坐診大夫引着他們進了裏屋,知道小夫妻新婚燕爾,沒再打擾,為兩人合上了門。

蘇黎安放下傘,将沈枝按在塌上,轉身打開藥箱,扯過一把長椅坐下來,“讓我看看。”

沈枝不肯。

蘇黎安不由分說地擡起她左腿,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掀開裙擺,撸起褲腿,定眸看着她膝蓋上的傷口。

沈枝氣得想蹬他,也那麽做了。

男人握住她勻稱的小腿,“聽話。”

沈枝忽然想起前世那個晚上,他扯去她衣裙的情景,吓得哆嗦一下,脫口而出:“不要!”

蘇黎安不解地看向她,塗沫個藥,至于這麽嬌氣?

何況,還沒塗呢。

沈枝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急促地喘息着。

蘇黎安安撫道:“不疼,別怕。”

他拿起藥膏,一點點塗抹在傷口上。

清涼感襲來,沈枝的呼吸漸漸平穩。

蘇黎安猶豫一下,微附身體,輕輕吹了一下她傷口上的藥膏。

沈枝頭皮發緊,覺得好生別扭。

蘇黎安放下她左腿,又擡起右腿。

顯然,右腿傷的更嚴重。

蘇黎安忽然意識到,姑娘家細皮嫩肉,一磕就破皮。

怪她生得太嬌嫩。

上完藥,沈枝縮成一團,惱怒地盯着他。

蘇黎安哭笑不得,小丫頭像只負氣的小母鵝,非要跟他一決高下。

“別氣了,氣大傷身。”

沈枝警告道:“以後不經我允許,不準碰我。”

蘇黎安反問:“若要經你允許,我碰的到你嗎?”

“......”

雨未歇,屋檐上墜下層層雨簾。

蘇黎安負手站在跌打館前,凝視對面的老記鋪子,他記得沈伯崎說過,沈枝喜歡吃老記的醬肘子。

坐診大夫走過來道喜,“蘇大人好福氣,娶了這麽一位如花似玉的嬌小姐。”

是挺嬌氣。

蘇黎安淡笑着搖搖頭,“多謝。”

跟蘇黎安算是熟識,坐診大夫耿直道:“看得出,大人很喜歡尊夫人。”

蘇黎安:“您老眼花了。”

坐診大夫斜眼睨他一眼,“這話可傷感情啊,千萬別讓尊夫人聽見。”

坐在裏屋的沈枝已經聽見了,沖蘇黎安的背影努努鼻子,不喜歡她才好!

回到府上,蘇黎安交代鈴铛,不可讓沈枝的傷口碰水。

鈴铛擺手,“奴婢手笨,還是姑爺親自照料小姐吧。”

蘇黎安看着坐在凳子上背對他的女子,嘆口氣,“也好。”

他将紙袋放在桌子上,拿起浸濕的布巾,走到沈枝身邊,“我給你擦擦腿?”

沈枝嘟囔:“輕浮。”

“......”蘇黎安秉持不與小女子計較的風度,坐下來,“我是你丈夫。”

“你不是。”

蘇黎安不與她争辯,将布巾放在一旁,“你自己擦。”

“你回書房吧。”

蘇黎安忍了忍,“好。”

臨走時,點點桌子上的紙袋子,“這個,你應該喜歡。”

沈枝早聞到一股醬肘子的香味,肚子咕咕叫,又不想占他的,與桌子上的醬肘子僵持許久,想着不要浪費糧食,才撕開紙袋享用起來。

蘇黎安忽然折返回來,看着小嘴油乎乎的妻子,板着臉提醒:“對了,雨夜濕氣重,記得關窗。”

“......”

他眼裏分明有笑!

作者有話要說:  【劇透】蘇黎安本想做個體貼入微的好夫君,奈何小嬌蠻不領情。

不久之後,蘇黎安的“情”變了味兒,小嬌蠻更不想領了。

蘇黎安火了,開始不做人了……哇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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