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絕色劍
風離雪獨自住一個隔艙。她走進去,放下簾子,點上燈,便再也支持不住,雙腿一癱跪在了地上。
她艱難地拖着步子挪到床邊,坐上床去,從包袱中找出傷藥,忽而又一陣心口悶痛,痛得她幾乎暈死過去。正一片糊塗之際,一個沉靜的聲音在艙簾外響起:“外傷藥不可用,否則氣味刺激口鼻,更加威脅心肺。”
是段平涼。他的聲音一直是這樣涼而輕,仿佛深夜的風,帶着露水的潤意。可她從未想到他也會這麽正經地說話,就好像他真的很牽挂她的安危生死一樣。
“那怎麽辦?”她皺了皺眉。
卻聽艙外道了聲:“陳公子,這麽晚了,還不歇息?”不知為何,段平涼的話音裏似乎多了層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與方才截然不同。
“嗯。”陳子逝應道,他的聲音清渺而曠遠,仿佛萬事皆塵,遠近深淺飄搖浮蕩,她怎麽留也留不住。“我與阿雪妹子許久未見了,想來與她說會兒話。”
“深夜訪美,陳公子果然風雅得很,段某都要将‘風流’之名甘心相讓了。”段平涼似乎笑了兩聲,卻殊無笑意。艙簾之外的空氣忽然變得劍拔弩張。
“段公子想多了……阿雪就如我的親妹妹一般,我也是有家室的人,這‘風流’二字,我可萬萬擔當不起。”陳子逝淡淡地道。
她聽見段平涼離開了,然後陳子逝輕掀簾走了進來。
他一看她蒼白的臉色便知她是心髒舊疾又犯,三兩步上前将她急急擁入懷中,她掙紮,他的雙臂卻箍得死緊,似乎要把她永遠鎖在自己的臂彎裏。
她終于靜下來,感覺到一股溫暖充沛的真氣自後心流走到四肢百骸,心髒不再抽痛,右腿也消停些了。他長長嘆出一口氣,将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口,輕輕地揉弄着她墨黑的發,幾近貪婪地汲取着夢裏數度輪回曾經想見的白梅香。
她不說話,只是在他懷裏眨了眨眼,這雖是她夢寐裏相求千百次的懷抱,此刻得來,卻好似偷竊,不屬于她的東西,終究是不屬于她的。
陳子逝輕輕地道:“你的腿是怎麽回事?”
“五年前,摔下淚痕崖。”她面無表情。
他一驚,“怎麽會出這種事?”他擺正她的身子,讓她的目光正對着自己,“阿雪,我不在的日子裏,發生了什麽?”
她慘淡一笑,“發生了什麽?發生了好多好多……江大伯和江大娘死于非命,江家大哥失蹤,二哥和巧姐姐懷疑是我招來的禍事,把我推下了懸崖……我的腿斷了,命卻沒有斷,還遇見了師父,得了一身武功和一把刀,可是五年後師父卻也死了……”她忽然拼命掙開了他的懷抱,眸光冷冷,語意凄凄,“你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理睬我了,我會害死你的,我的秘密會害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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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他一把握住她顫抖的手指,眼神明亮而急切,“是我不對,我不該離開你,我對不起你娘的托付……你不要多想,你沒有錯。”
風離雪吸了吸氣,手指微動,不動痕跡地掙脫他的掌握。靜默許久後,她複歸麻木平靜,剛才的歇斯底裏好像不過是陳子逝的一場錯覺。
“不論如何,陳哥哥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是麽?”她對着虛空微微一笑。
陳子逝微怔。她都聽見了,這個聰明的、善良的、可悲的女孩。
“我來幫你看看腿吧。”說罷,他按了按她的膝蓋,然後不容置喙地将她裙子掀起,掌運內力一扳一扣,一下尖銳的劇痛後,右腿似乎比以前靈便了些許。
他又将她裙子放好,擡頭看她額發間沁出的汗珠,柔聲問道:“為什麽不說痛?”
“因為沒有用。”她靜靜地、然而是決斷地回答。她一下子站了起來,也不管右腿的新痛和陳子逝疼惜的眼色,“無論說不說出口,該痛的還是會痛,不是嗎?所以陳哥哥,”呢喃出這個在她魂夢裏牽惹了一世疼痛的稱呼,她平靜的語調仿佛曠野荒蕪,“我已成人,我娘的囑托你已完成,往後我們便各過各的吧。”
“可我還答應了夫人為你找個好夫家……”陳子逝又嘆了口氣,“你可有心上人了?”
她注視着他,點了點頭。
他微微一震,眼眸輕擡,“是誰?你告訴哥哥,哥哥一定把親事辦得風風光光的,決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她靜了片刻,說道:“你去歇息吧。”
她的心上人,是個永遠也不會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風離雪整日整日地縮在船艙裏一人索居,既不出來看那兩岸蒼山負雪、明燭天南的清夜妙景,也不看那碧水迎風、風雪輕揚的日下紅塵,更不與船上那些她連名字也沒聽過的武林豪客打交道。這船似被陳觀守包下了,一路只在幾處約定之地停泊,接上來許多同去江陵刀會的大俠小俠男俠女俠,一時間船頭船尾“久仰”、“佩服”之聲盈盈擾耳,卻無人想到要去打攪陳刀王口中那行動不便、羞于見人的江姑娘。
而多情公子段平涼在一衆女俠之間如魚得水,自然更沒工夫去觊觎她的斷情刀了。當然,這丫頭心情不好他還是看得出來的,只不過……這關他屁事?
她自有她的陳哥哥,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個中冷暖,他人豈能探知。
十一月十六,夜。月圓如鏡,瀉影江中,雪光如霧,水風如歌。船上人聲如潮水一浪一浪地平息下去,由嘈雜而為死寂,就如這世間每一種人生,無論身旁多少浮花浪蕊的繁華,最終也都不過一人幽獨。
歲月如風生如塵埃,相聚是枉然相離也無須傷感,這些道理,風離雪早在六歲前聽着娘親講故事時就早已明白了。
娘的故事裏總有這樣一個男子,他風華清标英武俊朗,他武功卓絕俠義無雙,他為她出生入死為她一夕白頭為她十年枯守為她走盡天涯,可走到最後他還是離開了她。
真是個蒼白無力的故事啊。如果他愛她,為何還要離開她?如果他愛她,那還有什麽在他心中比她更重要?那會是什麽呢?
不知不覺間,風離雪已飲下第三杯酒。艙內一燈如豆,她一人喝着悶酒,卻越喝越清醒,雙眸愈發幽亮,靜靜盯着飄搖的燈火,仿佛已看到了下一世的蕭涼。
據說,爹爹也是酒中能手,有千杯不醉的雅名。爹的故事早已在坊間有了不下二十種流傳版本,行走江湖之人莫不知天涯第一劍,坊肆說書之人也莫不談天涯第一劍……可這世上人雖多,路雖廣,又有誰知道,天涯第一劍的女兒在這個月圓之夜裏沉默獨飲,心中是何滋味?
艙簾被坦然掀開,段平涼緩緩走了進來。他并不刻意屏息凝步,可她竟好像全然沒注意到他。他苦笑一下,道:“我以為女人傷心了都會躲起來哭哭啼啼喝酒買醉或者還找個人大倒苦水,沒想到你躲起來卻不哭,喝悶酒卻不醉,有人來陪你你卻視若不見,這——”他柔柔地道,“豈非更加傷心?”
她終于掃了他一眼,卻仍不說話。段平涼潇灑地一撩衣擺在她對面坐下,自得其樂地拿過一只酒杯為自己滿上,又為她滿上,一舉杯,笑道:“我陪你。”
這簡簡單單三個字竟忽而讓風離雪生出莫名感動,她亦擡手舉起杯來——
“小心!”驀地一聲厲喝,一把長劍刺破艙簾襲來,猶如一瀑秋水一瀉而下,濺起千萬瓊珠,然而風離雪眼前卻只看見一道閃電般一瞬掠過的劍光——然後她手中的酒杯“喀喇”碎裂在地。
好快的劍!彈指間已可取人首級的快劍!
再加上那光華絕世的劍氣,宛如絕代佳人傾城一舞,一回眸便是千秋萬代的風華——
“絕色劍。”段平涼淺淺笑開,而後還是将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
陳子逝出現在艙中,收劍急急搶上數步,關切地問風離雪:“有沒有事?那酒有毒!”
段平涼眸中忽而耀出一道鋒光,旋即又沉澱了下去,猶如劍沉西海,刀沉故淵。他吟吟地笑着,看着那灑在桌上地上的酒水發出“滋滋”之聲,把木頭腐蝕成濃黑色。
陳子逝絕色劍倏忽一掠,鬼魅般纏上了他的頸項,他一聲厲喝:“你到底是何居心?”
瞟了眼這把色澤清潤如一泓碧水的絕世好劍,段平涼明白了過來,卻笑望那邊面色蒼白而神情鎮定的風離雪:“你信不信我?”
她咬了咬唇,沉默。
“信我的話,求我留下。”他又道。
這次她答得毫不猶豫:“你留下。”
陳子逝臉色一變,還未接話,陡然間手腕一痛,絕色劍竟脫手飛出!段平涼已然順勢立起,折扇在桌上一拍滅了燈火,立即與拿回寶劍的陳子逝鬥了起來。
鬥室之間,黑暗之中,但聽劍嘯如風過耳,兩個黑影鬥作一處,陳子逝一招一式都光明磊落大開大阖,顯出白雲宮嫡傳的深厚功底,而段平涼的招式卻千變萬化,時而奇谲詭秘,時而浮豔虛渺,時而下流時而偉岸,一如其人,深不可測。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陳子逝略現不耐,劍尖一抖飛出冰花萬朵,每一朵都是一道淩厲至極奪人性命的劍氣,向四面八方呼嘯而去!段平涼冷哼一聲,以折扇飛快地左格右擋,然而肩上驀地一痛,中了一劍!段平涼呼出一口氣,輕浮地笑了笑,道:“好一招‘喚起一天明月’,足下以氣禦劍之術實已不在尊師蒼凡子老道之下。”
陳子逝面籠寒冰,挫腕拔劍,段平涼肩上飛射出一蓬血花,星星點點濺在風離雪衣發上,黑暗中卻是誰也看不見。忽而響起一陣尖厲風聲,什麽東西破空襲來,擦破陳子逝手腕後又飛回,段平涼折扇一接,将它扔回絲帕裏慢條斯理地包好。
燈火再次亮起,點燈的人是風離雪。
陳子逝右腕被那莫名其妙的暗器傷得已不能舉劍,只得将絕色劍換到左手。那毒簪只擦破一點肌膚,此刻卻蝕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這是什麽毒?”他又驚又怒地問。
“不知道。”段平涼很誠實地兩手一攤,聳了聳肩。這一聳肩他似乎才發現自己肩傷也重得很,一轉頭卻看見風離雪小心地拉下他的衣襟,正為他那血肉外翻的傷口敷上金創藥。
他心裏頓時舒坦極了,正想誇她幾句“你終于開竅了”之類,卻聽陳子逝帶着沉沉的傷痛說:“阿雪,你……你的心上人,是他嗎?”
她的手一顫,段平涼痛極“咝”了一聲,好心情全給攪黃了。她不回答,而兩個男人都知道,當風離雪不想說話的時候,你即便殺了她她也不會吐出半個字。
終而……陳子逝長長嘆了一口氣,提劍離去。
“阿雪,”段平涼望着那在他走後搖蕩不定的艙簾,“你是否也認為,毒是我下的?”
她手中的動作停了。她将傷藥和紗布都扔在了桌上,轉頭注視着他。“不然呢?”
段平涼笑了笑,“我不信你沒有看出,毒在劍上。”
她垂下眼睑,“我沒有看出,我也不相信。毒是你下的,我幫你,只是因為我不想見到他。”
“何苦呢。”段平涼的話音淡而輕悠,好像諄諄教誨,又好像只是局外的一句評點。
她又收拾起桌上的傷藥和紗布,一把全扔在他懷裏,“你走吧。”
段平涼苦笑。他的傷還沒包紮好,就這樣袒着肩膀出去,旁人會怎麽看?這個女人,別扭起來怎麽這麽不管不顧。
“從今後你必須得跟緊我,知道嗎?”他的表情很是鄭重,“如此,暗中窺伺的那人尚會有所顧忌,不致害你太甚。”
她看了他一眼,雖然心中同意,卻不說話。
“今晚的事,明天就會傳開了。”他摸了摸額角,又笑了,“我得編個故事。”
“随你。”她木然道。
他斂去笑容,轉眸凝視着她,忽然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阿雪,告訴我,”他的聲音溫柔如夢幻,“你到底,有多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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